第196章、你要盯着严嵩(1/2)
巡抚初到辖地,诸多工作都要关心一下。
除了见一遍自己治下各府县的主要官员,自然也要在百姓面前露一露脸。
邵锡神情凝重。
杨慎在广东是拜访士绅,严嵩这个巡抚亲自跑到田间地头关心百姓的收成又是何意?
在大明朝做官,除非升堂审案或者其他一些临时的情况,七品以上就很少直接主动去与穷苦百姓打交道了。
现在严嵩的模样,很难让人不联想起吴中三大才子已经刊印出来的《岭南行旅集》中杨慎蹲在田间的样子。
江西那么传回来的消息,不是严嵩与各地官绅相谈甚欢吗?
严嵩是巡抚,他在浙江只要不是干什么越格的事,没人阻止得了。何况,他只是“临时起意”带人到了县郊,遇到了第一个在田地里劳动的老农就召来问了问。
这个大小官员及随行众人包围着一个战战兢兢畏畏缩缩老农的画面,过于广东。
严嵩看着面前马上就要开始收成的农田笑着点了点头“老哥莫慌,你没说错话,也没乱说话。明年我再到江山县来,再问问你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压你。”
话说完后,就瞥了瞥衢州府和江山县上下官员。
回到县城里,今天巡抚是要在江山县歇脚的。
做了姿态的严嵩,晚宴却又没继续摆出清高架子。
衢州府及江山县的安排,他坦然接受了。
席间邵锡请他先宣示圣意、训勉浙江地方官员时,严嵩坐着沉吟片刻就开口“浙江这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幅员比广东小,每年应起运解送的赋税却是三倍有余。这其中难处,不能说浙江上下没有尽心用事。”
自邵锡而下,众人闻之不由得心里一松,却又不敢全松。
因为严嵩还没说完“浙江的存留粮除了要供应卫所军饷、官员俸粮,还有孤铎口粮、师生廪给。杂办所得,要祭祀、科举、输运、书手工食、支应、救恤……这乡饮酒礼、庆贺迎送之事,按例不能由存留粮支用,只能用存留钱钞支用。如今杂办,钱、钞、银都有,总数也不大,今天又是江山县士绅富户破费了吧?”
“……抚台自江山县入浙,体察下情、关怀乡里。江山县上下是衷心欢喜,些许薄酒,不足以称破费。”
严嵩微微笑了笑“若官吏待遇法得以推行诸省,这衙署上下之间的诸多支用,就不需士绅富户破费了。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地方之难,本抚实知之。来,这第一杯酒,先敬诸位东道。”
“不敢!不敢!抚台言重了!”
“有幸”入席、出了地方和银子的江山县士绅富户代表连忙起身。
浙江上下官员不由得都在心里琢磨着巡抚很懂地方。
那么只是他懂,还是陛下与杨阁老也懂?
严嵩短短几句话说清楚了地方运作之中的困难之处,而且也是官绅不被催缴税赋、不被摊牌徭役的另一个原因地方士绅富户往往来帮着承担地方财政开支。
地方能收上来的赋税说穿了就是实物与铜钱、宝钞这两类货币。要正儿八经去较真,大明现在是禁止白银流通的。
在制度上,收上来的粮食除了交给朝廷的部分,剩下的部分都有用处;官府的开支,也只能从存留下来的铜钱、宝钞里来算。折色之制度下,部分实物折成铜钱、银子的有,但绝没有谁敢在公事环节里说不折宝钞、不收宝钞。
可宝钞现在已经多不值钱了?多年来,地方若不设立许多名目增加杂办,那么收上来的杂税在实质购买力上其实不断下降着。
随着越来越久的太平日子,迎来送往只会越来越多,安逸奢靡之风也自然日盛。只要像是有这样的宴请及迎来送往,出钱的都是地方士绅富户。
严嵩只说了吃人家的嘴短,还没说拿人家的手软。
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如今局面士绅富户虽然没有承担全部的赋税,但他们实际的支出也相当大。
只不过把这账算起来,无非是他们最终获得了更多田地、产业、人力,进项大于出项罢了。
代价最终还是转移到贫苦百姓身上,转嫁到朝廷财政上。
现在严嵩向士绅富户敬酒,众人听他把话题聊到了赋税开支上,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陛下实则胸怀宽广。”严嵩却又聊到了别的事,“祝允明昔年酒后信笔著《野记》,多年后被逆贼所用。虽然江南士人前年妄议太宗旧事,陛下也只是令祝允明自承谬论宣之天下而已,仍赐同进士出身。《岭南行旅集》之序言中,祝允明自陈心迹,实感钦佩。本抚南下,乃至于在江西时听闻有些士子讥吴中三才子有失晚节,曲意媚上。”
“……此辈无知谬论,徒惹人笑。”邵锡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聊这个,附和了一句,也像是表态。
严嵩只是笑着对北面拱了拱手“本抚任日讲起居注官时,陛下常言千百年后是非自有公论。然不论是本抚,还是其余诸位参策,又或者泰和伯,其实都清楚。陛下胸中装着大明江山社稷,装着两京一十三省兆亿子民,这是实实在在的。陛下虽不屑与一些无知士子计较,却也实在对儒门子弟多忘圣人教诲失望不已。”
他顿了顿之后才感叹“是以陛下怒极手刃广东举子郑存忠后,本抚才奏请陛下迎于忠武公配享太庙。”
满屋官绅顿时肃然,一起站了起来向他作揖行礼“抚台为儒门请命之举,功追先贤,德昭万世!”
严嵩抬起一只手请他们坐下,摇头无奈道“陛下乃少年英主,大明却已弊病缠身。杨阁老主张变法,陛下实殷切盼着大明能焕然一新,百姓安居乐业,将士能征善战。这次倭贼以区区百余人在浙江如入无人之境,陛下如何不怒?杨阁老痛斥浙江之糜烂恐不逊色于广东,本抚此番前来,只望诸位同心协力上解君忧、下安民生。”
诸官立刻纷纷表态,同时琢磨着他今天的举止和话语。
而后严嵩有了新的举止,敬了官员们第二杯酒之后,他领着众人一起敬了浙江贫苦百姓一杯酒,然后就告辞去驿馆歇息了。
这精心准备的宴席,他只喝了三杯酒,就此结束了他在浙江的第一个亮相。
其他人还怎么吃下去?
严嵩让他们自己琢磨去了,回到驿馆就把徐阶喊了过来。
“新婚燕尔,不能回京入翰林院,却被我召来浙江做个经历,心里有没有不痛快?”
徐阶这次虽然被严嵩放到了一甲,随后不知为什么却被陛下改成了二甲第二,与他严嵩当年的名次一样。上一科,陛下对于排名是丝毫未动的,这次也只是动了徐阶一人的名次。
严嵩觉得皇帝这是表示知道徐阶与他之间的关系,刻意点一点他,虽然严嵩到现在也没明白皇帝想点明什么。
而对徐阶来说,能以二甲第二高中那已经是相当可以了。本来确实能直接去翰林院做庶吉士的,但现在徐阶只是感激地说道“学生岂会不痛快?布政使司经历乃是从六品,已堪称状元授官了。学生只恐无法做好差事,令经历司官吏咸服。”
“一个是清流,一个入了地方,哪个更好可就说不准了。”严嵩笑着说道,“经历司在伱之下就只有一员都事,你掌管之事也只是公文收发,审定巡按、巡盐御史等外派京官之文书,有何担忧之处?”
徐阶谦虚地回答“能得恩师提携,学生只盼不负恩师所望,多学点东西。”
“你要学的第一点,就是今天不该来。”严嵩收起了笑容,“既已任职藩司衙门经历司经历,浙江上下有多少公文往来,你刚到任便与邵右使一同前来迎我?”
徐阶呆了呆,犹豫着说道“然藩台有命……”
严嵩叹了一口气“你虽是我举荐,但不知推脱避嫌,一来被利用了,二来耽误了公事给你自己添了些逢迎座师的名声,三来更使我不能尽快明察浙江诸事务、更给将来留下一桩被弹劾的事由。”
初入官场的徐阶顿时有些慌。
“只是讲与你听,倒也没有大碍。”严嵩又笑了笑,“这三点,都能想明白吗?”
朱厚熜要是知道了严嵩在这里谆谆教诲徐阶,心里大概会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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