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王莆忱(1/2)
王蒲忱回到大陈岛一周后,收到马汉山儿子来信,徐部圌长将一副唐寅美人图送给了他,说是他父亲临终前托孤留下的。王蒲忱亲自给建丰同志发去密电——徐铁英接受警告,贪腐方面应该会有所收敛。
王蒲忱一生独立,此时却必须扶着孙朝忠才能悄悄渡过命里这道劫。他不能休息,需要王专员处理的事务之前就强压了一大堆,再休息就要彻底停摆,只能对外称专员痛风发作行走不便,将专员办和会议室合并设在卧室外间的会客厅,撑得住就亲自办公,撑不住就口述给暂时兼任机要秘书的孙朝忠副主任,由他全权代为传达处理。
朝忠当天就搬进他隔壁书房,照顾他休养期间一起饮食起居、医药治疗。他待蒲忱极为细心,服药,换药,清理,如时钟般准时,略皱一皱眉,就能看出来是哪里不舒服。朝忠不怕忙,起草文稿、记录传达口述指令、组织各色会议几乎将他忙成陀螺,都没问题,他怕王蒲忱那隐藏在风平浪静下的火山蓄积状态。
蒲忱自那日心潮破禁汹涌而出,坚固心防数度濒临崩溃,全凭自己过人毅力强压下去,勉力维持着宁静内敛的外表。他急需下属们嗡嗡噪音,急需各式各样紧急事态和坏消息,急需自己大脑高速运转,为此他办公室门全天敞开着,不拒绝任何前来汇报请示的下属。夜晚就难熬了,体贴的副职私下下了死命令,除非大军登岛,一律不准打搅王专员。白天压抑下去的心潮猛烈反扑,抗争异常煎熬,他自觉没有动静,朝忠却总能察觉,起身过来看看他有无异常,又怕惊散他睡意,悄悄地不发一言,常常披衣陪他枯坐到天明。蒲忱知道自己心魔将成,他必须对自己下一次狠手,这夜便交待朝忠,他要自己在院子里待些时候,万勿打扰。朝忠犹豫了下说,决绝地说,十分钟。
海岛月圆之夜,蒲忱带着一瓶已成为珍稀品的贵州白,走入小院,坐在已开始凋零的萱草丛中,对着月光拿出了一对儿瓷杯。他满满斟了一杯,敬给月光,向着西北那座古老帝都扬手抛洒;再满满斟了一杯,一口饮下。敬给月光,敬给自己,敬给月光,敬给自己,他速度极快地一杯一杯连续饮下去,半生谨慎从不饮酒,此刻烈酒入腹,烧灼,疼痛,醇香,迷醉,天旋地转中倒映在脑海里的是一轮圆月,人向后栽倒。
专员。朝忠跪在地上接住了他,用力跟他争夺出那瓶贵州白,坚决地说,可以了。你说过,你只喝一杯。
他准备好王蒲忱会给他一耳光,或者更为疯狂的举动,却只看到怀中的蒲忱极缓慢、极缓慢地点头,很长时间后沙哑地说,朝忠,我心跳很快。
孙朝忠急忙伸手去摸,果然那颗心脏跳动得要爆裂出胸膛一般,魂魄俱失,哑着嗓子喊,专员!王蒲忱慢慢抬起头,月光下仍能看出他脸上不正常的潮圌红,犹如那夜目光散乱迷离,他自己也知道不正常,用手捂住脸说,别怕,别怕,不要惊动人。我清醒下就好。朝忠……你去将白天的会议纪要找来,给我读一读可好?
专员,孙朝忠的手不敢离开他的脉搏,知道他不过是要分心,情急之下结结巴巴地说,您还记得北平吗?北平的风总是硬的,夏天酷热,冬天酷寒,可是清朗天气里站在城墙上,看月色洒在紫禁城琉璃瓦上,教人觉得美如梦幻。
没看过……你们离中圌南圌海近。北平站太远。
孙朝忠哽住了。
专员,他随即又结结巴巴想出个极其糟糕的话题,说,北平警备司令部接风宴,军圌警宪特都去了,唯独没见到您。他们说你身体不好,从不喝酒也从不参加宴请。
警备司令部……警备司令部……
王蒲忱明显在配合着努力思索,终于在混沌中抓圌住了一缕记忆。啊,那天出了事……南京,南京有人指使北平特别行动组去炸死北平市长……市长姓什么?姓刘还是姓何?保密局装聋作哑,我知道了就赶着去阻止,可是我离开北平后他们还是炸了市长家。
蒲忱浑身发软,全靠朝忠身体支撑,意识却努力保持着清醒。他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像是隔着水面,遥遥地问,他们不听您的吗?您才是保密局委任的北平站站长。
站长?蒲忱笑出了声,他只觉得天地旋转得厉害,烦躁地扯开衣领,语速开始变快,保密局在北方,没有嫡系!全靠收编收买地方特务势力,北平站是马汉山一手组建,从不买保密局的账,下边大小特务能人辈出,各有势力,连他都不能完全节制。保密局想彻底收编北平站,又怕亲信被炮灰,建丰同志想让我管理外勤大站锻炼能力,这样一拍两好,我就到北平站上任,当上了这个站长。
他仍旧用手捂着脸,在自己纤长的手指下发出了笑声。
我这个保密局少将总督察、北平站站长,北平各路特务一万余人,流氓盗贼拐子人圌渣五六万,天天在死人,良民活不得,徐铁英忙着抓学生,我忙着抓共圌党,各自家里一团糟,互相还要防着对方把自己拉下马,谁都不敢去戳破这层牛皮。王蒲忱、徐铁英、陈继承是一路货色,名字都写在最脏那一页历史上,徐铁英总拿我当敌人,笑话,我跟他本就是一路人,都是该被审判枪毙……
孙朝忠立刻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说,专员!这些话您不该讲!我扶您回去睡下,躺躺就好了。
他努力想把已经无法站立的蒲忱扶起来,可是不行,徒劳地两人都翻到在花丛里。朝忠想站起来,蒲忱的手却摸上了他干净年轻的脸颊。
朝忠……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
蒲忱几乎是伏在他身上,他的脸离他极近,黑不见底的眼睛凝视着他,砰砰心跳声带着体温传导到朝忠的心脏里,让他跟着震颤起来,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蒲忱细长的手指埋入他的头发里,轻轻梳理一遍,再轻轻抚摸一遍,不胜酒力地喘息着说,朝忠,你想要什么?
朝忠没办法回答。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