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第6部分阅读(1/2)
她。
唐敏抬头见是她,欲止,抽泣了几下“噢,是你。没什么。”
“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你忘拿了。你真的没事吧?”
唐敏突然又止不住了,索性抱着天舒大哭起来。
她的手里仍握着那支口红。
第五章
总的来说,我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达到的目的,都是比较明确的。比如出国读书,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我个人认为青年的时候,可以学一点儒家,积极进取;中年的时候,就学一点道家,能进能退;老年的时候,要学一点佛家,四大皆空。
以后我是打算回去的。我这个人有时候爱讲些大道理,所以我一说以后要回国,就容易被归类与定论。我不喜欢这样,关键在于,我这人不想强调什么,更不想被别人归类和定论。我想回国完全出自一种自我的愿望与需求,并不想把这事说得太富有理念了。
—杨一
1 房东一家亲
春节晚会结束,大家如鸟兽散,杨一最后一个回到家。
她住在一户美国人家里。这里的地点不好,在美国买房子讲究三点一是location(区位),二是location,三还是location
房东的家由于位置不好,房间很难出租。正因为这样,房租便宜,杨一图的也就是这个,住在这里有些日子了。
房东是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八岁的男童和一个六岁的女童。
房东自认是个sophile(中国迷)。杨一刚搬进来的第一天,她指着客厅里一堆的摆设对杨一说“我喜爱中国的东西。”又指着一个日本木偶说,“可不可爱?中国女孩子都这么可爱。”再问杨一许多中国问题“中国遗弃女婴现象到底多严重?”“中国除汉族和藏族,还有别的民族,真的吗?”
房东对中国所有的认知都来自好莱坞,与气功、乒乓球、小脚、辫子、长城、大熊猫、人权、性无能、吃狗肉等交汇在一起,感觉神秘,而且许多美国人也只愿意这种远距离地想象中国。
房东对中国所有的感受还来自唐人街。其实杨一到了旧金山的唐人街,也觉得是在“考古”。偶尔去一次,竟然在大街上看见吹吹打打的出殡队伍,那里比中国还中国。他们说着她不懂的广东话,脸上的神情更是她不懂的古老。所以对房东他们,杨一完全可以理解。
杨一不理解的是美国人并不为这种对中国的无知害羞。
她上小学的时候,班上一个女同学谈起某届美国总统,杨一问,他是谁呀?女同学讥笑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当时杨一很窘,是呀,一个泱泱大国的前总统,她怎么可以不知道?显然,美国的孩子不会有这种窘迫。这才是真正的差异。
房东家里有两间空房,租出去也是一笔收人,楼上的一间租给了杨一,楼下的那间大些带卫生间,一直租不出去。
直到最近有一个叫哲平的日本学生住进来,房东才了了一桩心事。刚把草坪上一直支着的那块“rooforrent(房间出租)”广告牌收回来,杨一又提出下个月要搬走,房东一边急匆匆地将“rooforrent”的广告牌支出去,一边对杨一说“如果你认识的人有想租房间的,请告诉我。”一副的持家不易。杨一想,我自己都要搬出去,到哪儿给你找人啊?
房东不富裕,杨一知道,可是以她的收入应该过得比他们的现状好。如果像中国人那样精打细算地会过日子,即使是拿救济金的美国人,也会过得比普通中国老百姓好。
杨一把今天聚餐带回来的剩菜剩饭放进冰箱里,明天又可吃一顿。他们家的厨房像厅堂,房东自己不太煮,更不喜欢房客煮,杨一空有一身厨艺,平时只能外出四处觅食,汉堡王、麦当劳,吃得不要吃了,周末到男友处打牙祭。
日本男生哲平拿着一打的信件进来,抽出一封给杨一“你的信。”
哲平是日本大学生,短期就读于附近的社区大学esl,只学英语,也只学半年。由于刚来,非常喜欢与人说话,第一句一定是“我的英语不好,请原谅”。日本青年爱赶新潮,头发没有黑的,好像全部的日本青年都染过头发了,穿着很霹雳。哲平的裤子吊在胯部,裤裆开到了膝盖。裤裆开在裤裆的,已经过时了,甚至不能叫裤子。哲平的身材本来就不好,下身短,这么一穿,越发滑稽了。
第一次见面,杨一对哲平的印象就不好。那是他刚搬进来时,哲平极有礼貌地向杨一鞠躬,杨一向哲平点了个头,见哲平的手臂有疤痕,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我在日本的时候,练剑时被对方砍到的。”哲平担心杨一听不明白,就侧着手掌往下狠狠地划了一道,且喝道“cut(砍)!”
杨一表情立时不自然,不快的历史画面涌上,隔着年代与地域仍触目惊心。杨一去过日本。在美国的中国人,新老移民,虽不认为自己是美国人,但对美国有不同程度的好感和认同。杨一访日期间,几乎找不到一个在日本的中国人,会把日本看作自己的国家。
哲平刚到美国没有车,有时请杨一带他去购物。哲平一进市场就会一个词“cheap(便宜)”。这个“cheap”,那个也“cheap”,哲平英语不行,只会这个词,可是杨一不知,心里嘀咕。哲平什么都买,装满了杨一的小车,这让杨一很受刺激,以后不再带他购物了。
“谢谢。”杨一道,拿着信就往楼上跑,不与哲平多说。
“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哲平叫住她。他努力地表达着,表达不过来,就拉着她到外面去。外面停着一部崭新的toyota,而且就停在杨一的小破车前面。哲平新买的,就在今天,一次性的现金交易。
“我有车了,不用再麻烦你了。谢谢你的帮助。为了感谢你,我想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劝你小心点。这里治安不太好,有一个人车子坏在这里,他下车修理,动了一个车轮。这时来了另一个人,取另一个车轮。车主说,你为什么动我的车子?那个人说,你动一个,我动一个。说完搬着车轮就走了。”杨一笑笑,“顺便告诉你,我快搬家了。”“什么?你要搬走了?为什么?是因为这里位置不好吗?”
“我和我的朋友要自己出来住,比较方便。”杨一住在人家家里图的是便宜,现在手头宽裕了,当然要搬走。
杨一刚回到自己房间,房东的小女孩后脚也进来了。她常来找杨一玩,出入自由。
杨一要搬走了,这次就直说了“我很欢迎你到我的房间来玩,你进来时,可以先敲一下门,然后,我会帮你开门的。”
“没关系,”她很自豪地回答,“我自己能行。”
这让杨一没了法子。她实在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六岁,大大的蓝眼睛,长长密密的眼睫毛,翘翘的鼻子,弯弯鬈鬈的头发,就像杨一小时候抱过的洋娃娃。
天舒见过杨一家的洋娃娃,说,她最好别长大了。西方小朋友真是可爱,不过长大了,就不那么可爱了。
“我有三个男朋友。”小姑娘说。
“天啊,三个。”
“噢,我知道,”她耸耸肩,摊了一下手,表情甚至有点得意,“多了一些。一个是他喜欢我,一个是我喜欢他,还有一个是我们互相喜欢。”
“你怎么处理得过来?”
洋娃娃有点苦恼地说“我有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这么小,就这么喜欢自寻烦恼,你这辈子完了。”
“那么你呢?”
“我,我一个也没有,你帮我介绍一个怎么样?”杨一逗她。
洋娃娃想了会儿,说“他们对你来说,太矮了。你对他们来说,太老了。”
杨一笑岔了气。
这时房东在外面叫“睡觉的时间到了。”洋娃娃一摇一晃地走掉了。她突然羡慕起外国小朋友,他们自由自在地成长,不像中国孩子那样“身负重任”。
房东男孩子已经上小学了,从来没有听房东问过他“功课做了吗?”而她小时候要想有片刻的轻松,父母第一句话就是“功课做了吗?”她说“做了。”又问“复习了吗?”“复习了。”再问“那你预习了吗?”“也预习了。”
“复习”、“预习”,房东孩子听了一定会笑。然而父母还要百般刁难“那你不会再找点课外题来做做!”
2 来美国收牙齿
洋娃娃走后,杨一开始看信,家信当然不会谈什么了不起的事,若真有什么事,父母反而不会让杨一知道,自己扛着。
末了是“想你”,这是惯例。
最后是母亲的落款名字、时间、地点。
再之后则是父亲的“阅”字。
通常是母亲写信,写完给父亲,父亲批一个“阅”字,母亲才去投邮。很具有杨家特色。杨一看完信,立刻给天舒打了个电话,游说天舒星期一看房子。
“星期一,不要迟到了,我们准时去看房子。”
“知道了。”就在天舒快挂电话的一刻,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地叫道,“等一下,等一下,听你这么讲,好像已成定局。我什么时候同意搬家了?”
杨一笑得蹲在地上“哈哈。好,好,看看房子总是无妨吧。再说,我们可以从以下三点分析搬家的利与弊……”
杨一虽然说话略有停顿,天舒却没有来得及阻止她的一番“分析”“第一点,当然是经济上的考量,你现在一个月付四百二十元,占有二分之一的房间,三分之一的公共场地;如果我们合租一个公寓,你付差不多的房租,却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和二分之一的公共场地。第二点,是方便上的比较,你现在住宿舍是方便,但我们保证可以租到一个十分钟路程到学校的公寓,所以方便上是一样的。第三点……”
杨一的习惯用语就是“从以下几个方面分析”。天舒听个开头,心清已经沉重起来了,现在非得打断她了“好了,好了,你又开始来劲了。第三点,是从助人为乐的角度出发,杨一要租公寓,一个人租不起,得找一个人来分摊,这个人是谁呢?当然就是我了。”
杨一笑得倒在床上“那你星期一就是去了?对了,大森要搬家了,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和苏锐的公寓。”
天舒本来想说“不”,听了“苏锐”二字,完全没了不去的理由,“好吧”脱口而出。挂了电话,她又得操心到时穿什么衣服了。
星期一早上起来,杨一打扮得很职业,穿上套装,在脖子上系了个丝绸领结,今天有一个presentation(报告会)。这时发现门缝里塞进来一个信封,打开,里面有一颗牙齿和一张卡片tothetoothfairy(牙齿仙女)
这是我最后一颗牙齿,但你还是可以到我们家来,因为我的妹妹还有一口牙齿要掉。对了,我的牙齿是在吃早餐的时候掉的。你今天晚上在我的床头放上钱以后,我就不再需要从你那儿来的钱了,牙齿仙女。
爱,刚刚掉牙的frank杨一笑笑,下楼,在厨房里看见房东的两个小朋友。他们一见到杨一,就叫“早上好,牙齿仙女。”
“早上好,刚刚掉牙的frank,将要掉牙的lily”
杨一说。
哥哥对杨一露出他的牙窝“看到没有,刚刚掉的。”
杨一看了一下,点点头“你的牙齿全掉完了,那你就是一个大孩子了。”
哥哥有点自豪地说“对,现在我是一个boy(男孩),而我妹妹还是一个baby(婴儿)。”
妹妹噘着嘴巴说“我不是baby我马上也要掉牙齿了。是这样子吧?牙齿仙女。”
“是的。”杨一笑,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牙齿仙女?”
“我想是的。你从中国来,我想你一定刚刚收完中国孩子的牙齿,来美国收牙齿的。”哥哥说。
杨一想,她什么时候变成神话中那个穿着粉色裙子、有一对小翅膀、专门收购小朋友牙齿的仙女了?
“难道你不是吗?”妹妹问。
“我是。”杨一说,“对了,我也告诉你们,我要搬走了。”
“我知道。”哥哥点点头。
“噢,你知道?你妈妈告诉你的?”
“不,我猜到了。”哥哥胸有成竹地说,“我的牙齿已经掉完了,你可以到别人家里去收牙齿了。”
“正是如此!”杨一说。
“那等我掉牙的时候,你要记得再来嗅。”妹妹说。
杨一点点头“我会的。”
打开哪里都有药,美国人厨房里的层层架子上都是一瓶又~瓶的维生素药丸。房东每天早上抓一把药丸往口里倒,把药当饭吃。杨一拧开瓶子,往嘴里塞了一颗维生素e,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春节晚会上的洋相,管他的,就当做歪打正着好了。
匆匆上了车子,车子却发动不起来,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快快地跑回去给男友打电话,eric不在。不在也好,他们现在处于冷战,求了他,倒像是她杨一理亏了似的。
这时,日本男生哲平过来说“我可以送你去学校。”
杨一也只能这样了。
哲平送她到了学校,又问需不需要接她回家。杨一说不用,到了学校,她可以找到人送她回家。
哲平要走了,杨一挡住他,哲平停下,摇下车窗“怎么了?”
杨一说“我只是想感谢你。”心想,只要他不在她面前大手一挥“cut”,他还是一个挺可爱的大学生。
3 三个美国教授
杨一学的是传播,中国人很少,她也就比较显眼。
第一节课上传播历史,授课者是威廉先生。
美国每年评选出来的全国优秀教师,基本上都是最能把学生逗笑的老师。威廉讲话,极富有肢体语言,学生们称他是“最有趣的人”。每学期的第一个星期,他的班匕总是人满为患,除了真正注了册的学生,四周坐的站的都是想加课的人。有同学形容他上课的场面“从来没有多余的椅子,当然周末除外。”有同学形容他上课的质量“你会笑得嘴巴没有闭上的时候。”他上课时得知杨一是中国人,就说“我们有三个孩子,本来想要第四个的,后来听说,世界上每四个人当中就有一个是中国人,所以我太太和我认为我们已经完成历史使命了。”
杨一曾听到一位女同学说,做他的太太或者小孩,那就不需要看金凯瑞的电影了。每学期初,校园里流传的“教师档案”小册子,威廉永远是五个星的那一个。
第二节课布朗教授一进来,就说了一句“shit(大便)”。
杨一这学期选修了黑人妇女学研究,美国大专院校近年来开设了越来越多的“非主流”文化课程,民族文化、妇女文化、东方文化,五花八门,强调美国社会多元化。对此,也有人表示担心,担心以基督教为主的美国主流文化受到冲击,国家缺乏凝聚力。而大多数人对此仍表示乐观,由于国家的富足与强大,对边缘文化有一种自信的接纳。
布朗先生是哈佛的博士,长得五大三粗,红红的脸膛,像是一个屠宰从业人员,稀少的头发留成一条小辫子,用超市里系一把把葱的蓝色皮筋系着,这很让杨一受不了,一看见他的小尾巴,就联想起她每星期必买的葱,便宜的时候,一把十美分。
他永远地大大咧咧,满不在乎,课讲得很好,言近旨远,只是太随便了。有一次他背痒了,就立在黑板前蹭了两下,讲话更是随便,动不动就是一个“shit”,写错了板书,他说一个“shit”,讲错了话,他更要错上加错地来一个“shit”,毫无知识分子的温文尔雅。
今天,布朗很气愤地说“下次我再见到比尔。盖茨,我打算把他干掉。”原来他老兄昨晚准备了一夜的“powerpot”,因为突然间电脑故障,今天上课无法应用。
课上了一半,就只能“放羊”了。得到一片雀跃声,一个同学嬉笑着说“教授,您永远不知道我有多爱您。”
布朗教授笑笑,对起身向门口走的同学们说“等一下,我再说一句话。学生是惟一愿意上当的顾客,我提早放你们走,其实是一种欺骗你们的缺斤短两行为。”
“我们不介意的。”有学生立刻回答。
他的话音刚落,进来了一位学生。他刚刚来上课。同学、老师见了他,哄堂大笑“我们下课了,你才来。你错过了太多。”
刚进来的同学慌张地问“我错过了什么?”
布朗教授做了个眼神“你错过了考试。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节课,除了你外,所有的同学都得了a”
美国学生上课迟到、早退极为平常。杨一从不缺勤,而且准点上下课。她常想的是按她的奖学金平均除下来,一节课就要上百美金,冲着这个价值,她没有理由放任自己。既然是学生,自然应该上学。他们,太随便了。要是在国内,先生早火了。美国先生对学生早退迟到真是太宽容了。有一次,课上到一半,一位同学就大摇大摆地从先生身边走向门口,先生只是耸耸肩说“等他走了,我们就谈考试题目。”
大家都笑了,该同学也笑了,但仍然走了。先生又说“他不留下,可以提高你们的平均分。”
提前下了课,离下一节课还有很长的时间,杨一就到学校书店去。书店布置得琳琅满目,除了卖书还卖笔、卖衣服。今年比较流行的学校套头衫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坐在两个小男孩的中间,她左边的小男孩穿着s大学字样的套头衫,右边的穿t大学的套头衫,小姑娘亲吻了左边s大学的男孩子,下面有一句话“她选择对了。”
下一节课的伊萨克斯教授也在书店里。伊萨克斯教授,陈旧而严肃,面部表情像块黑板,很是权威。而他讲了惟一一句关于权威的话就是“别太相信权威,他也靠裤子遮羞。”即便这样,出自他口的这句话,也有了权威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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