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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条军规第4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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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他便是疯子,但假如他就此停止飞行,那说明他神志完全正常,然而,要是他神志正常,那么他就必须去执行飞行任务。假如他执行飞行任务,他便是疯子,所以就不必去飞行;但如果他不想去飞行,那么他就不是疯子,于是便不得不去。第二十二条军规这一条款,实在是再简洁不过,约塞连深受感动,于是,很肃然地吹了声口哨。

“这第二十二条军规,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圈套,”他说。

“绝妙无比。”丹尼卡医生表示赞同。

约塞连很清楚,第二十二条军规用的是螺旋式的诡辩。其中各个组成部分,配合得相当完美。这种配合极是简洁精确——优雅得体却又令人惊异,与优秀的现代艺术相仿。但有时,约塞连又没什么把握,究竟自己是否通晓这第二十二条军规,就像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优秀的现代艺术一样,也如同他从来就不怎么相信奥尔在阿普尔比的眼睛里见到苍蝇一般。他听了奥尔说的话,竟信了阿普尔比的眼睛里有苍蝇。

“噢,他的眼睛里的确有苍蝇,”一次,约塞连和阿普尔比在军官俱乐部打架之后,奥尔深信不疑地对约塞连说,“或许连他自己还不知道。他之所以总不识事物的真面目,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他怎么会不知道?”约塞连问。

“因为他眼睛里有了苍蝇,”奥尔异常耐心地解释道,“假如他眼睛里有苍蝇,他又怎么能看见自己眼睛里有苍蝇呢?”

这话没太多的道理,但在没有取得相反的论据之前,约塞连倒是愿意暂且相信奥尔说得挺在理的,因为奥尔来自纽约市外的荒郊,对野生生物的了解,无疑要比他约塞连深得多。再者,奥尔以前从未在关键性问题上跟他说过假话,这一点便不同于约塞连的父母亲、兄弟姊妹、伯父伯母、姻亲、师长、宗教领袖、议员、邻居和报纸。约塞连曾用了一两天的时间,独自反复考虑了新近听到的这件关于阿普尔比的事,于是,决定做桩好事,把传闻告诉阿普尔比本人。

“阿普尔比,你眼睛里有苍蝇,”约塞连好心地跟阿普尔比低语道。那天,他俩恰巧在降落伞室门口碰面,正准备去执行每周一次的飞往帕尔马的例行任务。

“什么?”阿普尔比迅速做出反应,约塞连竟会跟他说话,这实在很让他惊慌失措。

“你眼睛里有苍蝇。”约塞连重复说了一遍。“你自己看不见,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

阿普尔比一脸反感和困惑地离开了约塞连,独自生着闷气。直到后来,坐进吉普车,跟哈弗迈耶一同沿着长长的笔直的公路,驱车前往简令下达室,他这才把脸舒展了开来。大队作战处长丹比少校正焦躁不安地等候在简令下达室,准备给全体领队飞行员、轰炸员和领航员做飞行前的预先指示。阿普尔比说话时声音极低,以免司机和布莱克上尉听见,布莱克上尉闭着双眼,舒展了肢体,躺坐在吉普车前排座上。

“哈弗迈耶,”阿普尔比言语支吾地问道,“我眼睛里有苍蝇吗?”

哈弗迈耶极是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睑腺炎?”

“不,我是问你我眼睛里有没有苍蝇。”

哈弗迈耶又眨了眨眼。“苍蝇?”

“在我的眼睛里。”

“你一定是疯了,”哈弗迈耶说。

“不,我没疯。疯的是约塞连。你只要告诉我,我眼睛里到底有没有苍蝇。你快说,我是不会介意的。”

哈弗迈耶又往嘴里塞进一块花生薄脆糖,于是,凑近了过去,极仔细地看了看阿普尔比的眼睛。

“我没见到一只苍蝇,”他说。

阿普尔比深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哈弗迈耶把一片片花生薄脆糖碎屑粘在嘴唇、下巴和面颊上。

“花生薄脆糖碎屑都粘到你脸上了,”阿普尔比提醒他说。

“与其让苍蝇钻进眼睛里,倒不如往脸上粘花生薄脆糖碎屑呢,”哈弗迈耶反击道。

每一小队其他五架飞机的军官坐了卡车来到简令下达室,准备听取半小时后所做的全面指示。每一机组有三名士兵,飞行前的指示他们是听不到一点的。他们被直接送往机场上预定那天执行飞行任务的一架架飞机旁,和地勤人员一同在那里等候,直等到预定和他们一起飞行的军官坐卡车到来,纵身跳下格格作响的卡车后拦板。于是,便登机,启动引擎。引擎在冰棍形的停机坪上极不情愿地启动了起来,先是怎么也转不起来,接着,便平稳地空转了片刻。随后,所有飞机隆隆地绕了一圈,像一个个笨拙的瘸腿瞎子,沿着铺满卵石的地面一瘸一拐,小心翼翼地往前滑行而去,待上了机场尽头的跑道,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呜声中,一架紧接一架,迅捷腾空而起,继而慢慢倾斜飞行,编成队形,掠过斑驳陆离的树高线,随即又平稳地绕机场飞了一圈。待由六架飞机组成的各小队均已编好队形,机群遂调转了航向,掠过蔚蓝色的水面,朝意大利北部或是法国的目标飞去。机群渐渐爬高,等到飞入敌国领空时,已升至九千多英尺的高空。每次出航总有不少令人惊奇的事,其中之一便是自觉镇定,四周极度静谧,唯一的声响是机关枪的试射,以及对讲机偶尔传出的单调生硬的一句话,最终便是每架飞机上的轰炸员提醒全体机组人员,宣布飞机已进入轰炸点,准备飞往目标。

天气又是每次晴和,由于空气稀薄,总有些许黏糊的异物卡在喉咙口。

他们驾驶的是b25型暗绿色飞机,性能平稳可靠,装有两只方向舵,两只引擎,两片宽机翼。唯一的不足之处——就轰炸员约塞连所坐的位置来看,便是那条狭窄的爬行通道——把设在有机玻璃机头里的轰炸员舱内最近的应急离机口隔了开来。爬行通道是一个正方形长孔,狭小、冰凉,上面是飞行控制系统。像约塞连这样的彪形大汉,只有费了劲才能勉强挤身通过。有一个圆脸的矮胖领航员——长一对j诈的小眼,身上揣一只与阿费相同的烟斗——也很难从这个孔过去。每当他们飞往目标——相距仅几分钟,约塞连便会把他逐出机头。紧接着是一段时间的紧张不安,默默地等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默默地等待。此时,下面的高射炮已瞄准了他们,假如可能,随时准备把他们彻底击落,坠入长眠之谷。

一旦飞机即将坠落,这条通道,对约塞连来说,就是通向机外的生命线,可约塞连竟诅咒它,对它恨之入骨,辱骂它是老天故意设置的一道障碍,是欲置他于死地的阴谋的一部分。按说,b25型飞机还有地方可再开一个应急离机口,而且就在机头,但他们却没有一个应急离机口,替而代之的是这条通道,自那次在阿维尼翁上空执行任务时发生混乱以后,他便开始憎恨这条通道的每一英寸空间,因为它把他和降落伞——太是笨重,无法随身携带——之间的距离延长了若干秒钟;又使他取了降落伞后赶往应急离机口——设在立架式驾驶舱的后部和顶炮塔射击手(高高在上,因而遮没了脸面)两脚之间的地板上——的时间延宕得更长。约塞连一旦把阿费逐出机头,自己便极迫切地想坐到阿费的位置上;他还很想在应急离机口顶端的地板上,用自己乐意多带的防弹衣筑一个拱形掩体,然后蜷缩了身体躲在里面,降落伞早已用钩固定在相应的安全带上,一手紧紧握住红柄开伞索,一手死死抓牢应急开盖开关——一旦听到飞机遭击毁的可怕声响,打开开关,他便坠入空中,朝地面落下去。假如他必须得留在机头的话,他就想占据这个位置。他可不愿守在前面,像一条该死的金鱼,给死死地困在一只该死的动不了的金鱼缸里。原因是,一旦战火起,那该死的高射炮火便喷出一团团发恶臭的黑色浓烟,在他的四周上下急速地翻腾,恰似变幻无常、硕大无朋的邪魔,时而徐徐上升、僻啪作响,时而摇荡不定、砰然爆裂,震得飞机格格直响、上下颠簸、左右晃悠,又一个劲地往机内直穿进去,威胁着要在瞬息间将他们全都湮灭在一片火海之中。

阿费无论充当领航员,抑或承担别的什么职责,于约塞连全无益处。约塞连每回都是极没好气地把他逐出机头,这样,假若他俩突然要仓皇逃命,也就不会相互碍事。一旦让约塞连逐出机头,阿费就可以蜷缩在约塞连迫切地想躲身的那块地方,但他没那么做,却是直挺挺地立着,两只又粗又短的胳臂极适意地搁放在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座位的靠背上,一手端了烟斗,跟麦克沃特和当班的副驾驶员轻快地聊着夭,同时又指出天空出现的有趣味的东西,让他俩瞧。可是,麦克沃特和副驾驶员实在大忙,没有丝毫的兴致。麦克沃特守在控制系统一侧,忙于执行约塞连尖声喊出的命令。约塞连让飞机侧滑进入轰炸航路,接着,又尖起嗓门,以极粗鲁的口吻满嘴脏话地给麦克沃特下命令——酷似亨格利·乔在黑夜里梦魇时叫出的痛苦的哀求声,要大伙儿迅速绕过炸弹爆炸溅起的一根根饿虎似的火柱,离开轰炸航路。混战中,阿费自始至终很沉静地抽着烟斗,透过麦克沃特一侧的窗户,满心好奇地在一旁观战,颇显得泰然自若,仿佛这场战争发生在千里之外,于他无丝毫的影响。

阿费对联谊会活动一向是很热衷的,什么事都喜欢领个头,对校友联欢活动从来都是尽心尽力。他头脑极单纯,因此,无所畏惧。约塞连倒是极有头脑,所以就顾虑重重。遭炮火袭击时,约塞连并没有像胆小的耗子那样,擅自离弃岗位,急匆匆地从爬行过道逃出去。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愿把飞离目标区时采取的规避动作托付给别的什么人。这世上还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让他放心地委以如此的重任。而在他的熟人当中,没有哪一个人会像他那么胆小。约塞连是飞行大队最出色的规避动作能手,但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规避动作,并没有一套固定的程序。要的便是恐惧。这种恐惧心理在约塞连身上算是发挥到了极点。较之奥尔或亨格利·乔,他的胆量要小得多,甚至比邓巴还要小。邓巴早已是听天由命,觉得自己总有一天非死不可。约塞连并没有那么悲观,每次执行任务,只要一扔完炸弹,他便疯狂逃命,一边对麦克沃特死命吼叫“使劲!使劲!使劲!使劲!你这狗狼养的,快使劲!”而且对麦克沃特他一向是恨之入骨,好像他们在空中执行任务,遭陌生人的轰炸,全都是麦克沃特的过错。飞机上,除他俩之外,其他任何人都禁用对讲机,只有那次去阿维尼翁执行任务是个例外。当时,一片混乱,着实让人痛心,多布斯在半空中发了疯,哭得很伤心,一个劲地喊救命。

“救救他,救救他,”多布斯哭着说,“救救他,救救他。”

“救救谁?救救谁?”约塞连把耳机插头重新插入内部通话系统后,高声问道。这之前,多布斯抢过赫普尔手里的操纵杆,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飞机突然俯冲下去,大伙儿全部给吓傻了,一个个呆若木鸡。约塞连的耳机插头由于剧震脱离了内部通话系统,他自己的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粘贴在机舱的顶端,无法动弹。赫普尔又及时救了他们。他拼命夺回了多布斯手里的操纵杆,飞机几乎又是突然进入了平飞,重新飞回到他们刚刚逃脱的那一片猛烈的震耳欲聋的高射炮火之中。啊,上帝!啊,上帝!啊,上帝!约塞连默默地祈祷,他依旧头贴在机头的顶端,像是悬在空中,无法动弹。

“轰炸员,轰炸员,”约塞连通过对讲机问话时,多布斯哭着答道,“他没有回话,他没有回话;快救救轰炸员,快救救轰炸员。”

“我就是轰炸员,”约塞连叫喊着答道,“我就是轰炸员。我一切正常。我一切正常。”

“那就快救救他,快救救他,”多布斯哀求道。

这时,斯诺登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尾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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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亨格利·乔

亨格利·乔的确早已完成了五十次飞行任务,但这于他实在是毫无益处,他把行装打点好了,又等着回家。到了晚上,他就做可怖的噩梦,乱叫乱吼,闹得中队全体官兵无法入眠,只有赫普尔除外。

赫普尔才十五岁,是个飞行员,当初是虚报了年龄才入伍的。他和自己那只宝贝猫跟亨格利·乔合住一顶帐篷。赫普尔睡觉一向容易惊醒,但他声称自己从未听见亨格利·乔惊叫过。亨格利·乔心里觉得难受。

“那又怎么样呢?”丹尼卡医生满是怨恨地吼叫道,“不瞒你说,我以前可有钱啦,一年净赚五万美元,而且差不多是免税的,因为我要求来就诊的病人一概支付现金。此外,我还有世界上最有实力的同业协会做后盾。可你瞧瞧,后来出了什么事。就在我做好准备,开始积攒一笔钱的当儿,他们却炮制出什么法西斯主义,发动了一场令人悚然的战争,竟连我也没逃脱这场灾难。每天晚上听见亨格利·乔这样的家伙歇斯底里地喊叫,我就憋不住想大笑。我实在是憋不住想大笑。他觉得难受?我心里啥感受,他哪里晓得?”

亨格利·乔自己多灾多难,实在是管不了丹尼卡医生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就拿那些噪声来说吧,即便是些很轻的噪声,也会让他勃然大怒。每当阿费口含唾沫,咂咂地一口一口抽烟斗,或是奥尔丁丁当当做些修补活计,或是麦克沃特玩二十一点或扑克牌时,每出一张牌总会摔得劈啪直响,或是多布斯一边笨手笨脚、跌跌撞撞四处乱跑,一边喀塔地牙齿直打战,这种时候,亨格利·乔便会直冲着他们吼叫,直到把嗓门吼哑了为止。亨格利·乔患的是运动表象型兴奋增盛症,性情激动暴躁。静静的房间里,手表有规律的嘀嗒声,似酷刑一般,猛击着他全无保护的脑袋。

“听着,小家伙,”一天深夜,亨格利·乔没好气地跟赫普尔说,“假如你想在这顶帐篷里住下去,我喜欢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每天晚上,你必须得用羊毛袜裹好你自己的手表,然后把它放在帐篷那头你自己的床脚柜的最底层。”

赫普尔很不服气地猛抬起下巴,让亨格利·乔明白,他可不是任人摆布的,于是,便不折不扣地依亨格利·乔的吩咐去做了。

亨格利·乔是很神经质的,长得极瘦削,一副可怜相,脸色憔悴泛黄,两侧黑黢黢的太阳|岤上,一根根抽搐着的青筋,似被切成若干的蛇段,在皮下蠕动。那张脸瘦得两颊凹陷,透着孤独凄凉,因久虑而显得阴沉,全无了光泽,恰似一座废弃的矿工城。亨格利·乔吃起来狼吞虎咽,总是不停地啃手指尖,说话结巴,有时又会因情绪激动而哽得说不出半句活来,身上处处发痒,又好出汗,嘴角常挂着口水。他时常背着一架复杂精密的黑色照相机,着了魔似地东奔西颠,一直想拍些女人的捰体照片。可是从未拍出一张照片。他总是忘记装胶卷、打灯光,或是忘记打开镜头盖。说服捰体女人摆各种姿势,这实在不是桩容易的事,不过,亨格利·乔在这方面倒是颇有些诀窍。

“我可是个大名人,”他总会这么大声说道,“我是《生活》杂志大名鼎鼎的摄影记者,想给杂志的大封面拍张顶刮刮的照片。没错,没错,没错!好莱坞大明星。用不完的钞票,离不完的婚,整天跟男人寻欢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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