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人可敌(1/2)
击鞠自唐代盛行以来,一直是皇室富贾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击鞠和蹴鞠不同,一个用球杖击打,一个用脚踢。一个属于马上运动,一个属于地上运动。击鞠需要专门的场地,并且配备精心训练的马匹和专门的器具,是一项属于贵族和富人的运动。册封典礼之后,皇子们以及一些来自各部各府的击鞠高手都聚集在了东华门旁的击鞠场。
朱棣因为年纪太小,还不被允许上场比赛,可是他却是击鞠的顶级爱好者。自从他六岁接触击鞠以来,没有遗漏过一场宫内的击鞠比赛。不但如此,他还让他的侍卫为他搜集宫外击鞠比赛的情报。只要得到母后的允许,他就会在哥哥们或者侍卫的带领下亲临比赛现场。
他去过京城西郊一个叫“赢金一经”的击鞠场。朱棣问他哥哥,什么叫“赢金一经”?他哥哥说,这是这个击鞠场的宗旨:视金钱如粪土,视经验如黄金。朱棣又问,那么经验不是也相当于粪土?他的哥哥让他闭嘴,说以后再胡搅蛮缠就不带他来了。他还去过东郊两个规模相对小一些的击鞠场。一个名为“绝尘”,一个名为“追风”。这两个名字显而易见,都是夸赞击鞠手骑马的功夫了得。
朱棣更喜欢宫内的击鞠比赛,宫里高手云集,参赛者尊重规则,裁判公平合理。不像市井之流,往往因为一两个犯规动作大打出手,比赛不欢而散。出现了这种情况,他很想隐藏身份,出去主持大局,但是又担心自己个头太小,声音太低,他的真心诚意将换来冷眼和嘲笑。
朱棣赶到东华门击鞠场的时候,他的二哥朱樉控制了球。那颗用八片柳木做成的小球在朱樉的球杖击打下正呼呼地向南边的球门飞驰而去。朱樉驱马向南急奔,准备挥出第二棒,直接将球打入对方的球门内。
此时,另一根球杖横空出世,捷足先登,球杖偃月端轻巧地截住了小球。球上精美镂刻的白泽似乎也被这半路杀出的拦路虎激怒了。它张开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吞下球杖,为它的主人报仇。可是很快它就发现它的举动徒劳无益,而且它的新主人比老主人更让它倾心。它决定服从命运的安排。
截住球的人正是中山王徐达。徐达是跟随朱元璋打下大明江山的开国功臣。建国之后,他常常出征北元,驱赶不甘雌伏的鞑子。常年与草原上的骑士较量,他练就了无人可比的骑术。不但如此,他手上功夫也极其了得,军中无出其右。朱元璋让他指导皇子们拳脚骑射,皇子们学到一星半点,却怎么也学不到精髓。不是徐达藏着掖着,也不是皇子们偷懒打诨,实在是徐达的高明之处从实践而来,只有久经沙场,只有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人所拥有的天赋和体内蕴藏的巨大力量才能完美结合,并且绽放出无限光彩。
现下徐达正直壮年,击鞠场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只要有他在的比赛,他通常都会慷慨让出三球。一般来说,如果毫无阻挠,连击三球往往可以直射对方球门。但只要徐达队中有一人碰到了球,阻碍了球的“直线”运动,徐达势必抢回球权。在此之后,球将会在另外半个场地完成它荣耀的使命。
“好球!徐将军!”和徐达一队的三皇子晋王朱?眉飞色舞,欣喜若狂。他绕到徐达身旁,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朱樉愁眉锁眼,心里很不痛快。他的脸色和他身上青色的窄袖袍一模一样。他抬起手,敲了敲脑门,叹了好几口气。他或许是在反躬自省,或许是在怨天尤人。最后他想通了。他才十四岁,徐达已经三十八岁了,他没有徐达经验丰富,输了不是很正常的吗?没有什么可丢脸的。又不是只有他朱樉输给徐达,这里又有谁能赢得了徐达呢?来日方长,再过几年,他一定是那个唯一可以赢得了徐达的人。安慰好自己之后,他重拾信心,抬眼环顾赛场。
对方球员正在击掌庆贺,他们频频伸出大拇指,相互夸赞彼此。就连马儿也毫不害臊地甩动着被打了结,又被剪短了的丑尾巴,把当初主人对他们下手的怨气抛到九霄云外。徐达被另外七人围在中间,众星捧月,就像是这个击鞠场上的皇帝。
刚刚平复的怒气再次决堤,朱樉猛力扯下早上他精心挑选的,他以为会为他带来幸运的紫色幞巾,重重摔在地上。幞巾上的貔貅垂头丧气地趴着,一条绿色毛毛虫不识时务地从貔貅身上碾过。
朱樉想让徐达下场,可是又说不出口。因为正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徐达难得回京,本来在封王典礼之后,他打算回家休息。不料,朱樉却硬拉着他参加击鞠比赛。皇子们有三四年没有和徐达同台竞技了。朱樉自以为技艺与日俱增,而徐达久不拿杖,对于击鞠应该生疏了,便想着,如果可以打败徐达,那么他定会威名大震,父皇也当对他刮目相看。
如意算盘落空,朱樉闷闷不乐,找了身边几个三千营的骑兵数落了一番:“你们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吧?怎么连个球都截不住?我看你们以后不用再骑马了,抬轿子去吧!”
官军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敢还口。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得到,朱樉只顾自己抢球,从不顾全整体战略战术。即使他离球门很远,而球门边正有他们的队员蓄势待发,他也绝不会把球传给那个队员。
“手下败将!啧啧啧!”朱棣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能在徐将军面前赢一次?”
“什么?赢徐将军?”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朱棣站在赛场四周拥挤的观众群里最前面一排。他没有凭着自己的身份进入内场的贵宾观赏区域,因为那三面用以划出球场范围的垣墙和四周树起的几十面承载着渲染气氛功能的赤旗阻挡了他体会那种群情激奋的感受。朱棣前后左右瞧了一下,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盯着赛场,没有看到有人在对他说话。
“我爹说了,前后两百年都不会有人比徐将军厉害。要想赢徐将军,要投好几次胎……也没戏!”一个清亮的童声似乎从别人的裤裆里钻出来的。
朱棣往侧旁低头看去,一个比他小三四岁的男孩扒开两个大人的腿之间的缝隙,试图钻出来,却被牢牢卡住。
“帮帮我!”男孩求助朱棣,从他憋得绛红的脸来看,他确实努力地想堂堂正正站在朱棣面前和他说话,可是却心余力绌。
“哼!你刚才说什么?要想赢徐将军,要什么……投胎?”朱棣气不打一处来,他巴不得眼前这个小男孩被压成剔牙的杨枝。
“怎么?你……支持……另一队?你……赶紧……换注……”
“我没下注!换什么注!你怎么知道没人赢得了徐将军,那皇上呢?”朱棣虽然也对徐达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还是更向着自己的家人。
“你……先把我拉出来,再……慢慢和你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朱棣心不甘情不愿地安慰自己,其实他更想听男孩的回答。
朱棣轻而易举就把男孩从大人之间拉了出来。这时他才发现,男孩虽然比他矮不了多少,可是却十分孱弱。他瘦小的胳膊,纤细的腰肢,好像一折就会断似的。难怪他刚才会被卡住,估计他连击鞠球杖都拿不稳吧?
“哼!”朱棣不由自主地生出轻蔑之情,就是这样一个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议论他们以武功为日常练习的朱家人?
“你还别不信,真没人赢得了徐将军,皇上也不能。”男孩振振有辞,比赛场上的裁判还更有权威,“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朱棣的两道眉毛像上了弦的箭一触即发,只要男孩说出的话大逆不道,它们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力射向它。
“你说的是,现在如果皇上上场能不能赢徐将军,对吗?”
“嗯。”
“那肯定不能。你想想,皇上当了皇上以后,是不是天天上朝?”男孩指向他心目中朝堂的位置,它与实际位置恰恰相反。
“是啊,那怎么了?”朱棣无暇理会男孩胡乱划指,一心只想听到皇上落败的原因。
“上朝前,他总得先预习功课,要不他在朝上说什么呢?下了朝,他还得复习功课。要不第二天上朝,大臣问他,昨天的问题解决了没有,他不可能说不知道。”
“预习功课?复习功课?”朱棣露出不齐整的牙齿,一股风从缺了门牙的缝中呼出。
“就是批奏章嘛!这就是皇上的功课。”男孩双手叉腰,仰着头,为自己的博闻广见得意洋洋。
“你到底要说什么?”
“皇上天天坐在那里批奏章,上朝,他哪有时间骑马射箭?徐将军可不一样。我爹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日都在马背上杀敌。你有没有听过弹琴的人说,三日不弹,手生荆棘。道理是一样的,不用我再说了吧?”男孩得意洋洋,双手叉着腰,好像他的几句话已经让朱棣折服了。
朱棣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觉得男孩说得有几分道理。他不是一个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的人,不过,他还是要为父皇说几句话:“皇上是人中之龙,真命天子,他和我们常人能一样吗?”
“那是,皇上岂是常人能比?”男孩见好就收,附和起朱棣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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