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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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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高兴时是不计较旁人泼冷水的。只要春玲知好识歹、有感恩的心,他(她)们俩口子在大城市发展顺利,将来娃娃们大了也可以到叔叔婶子所在的城市住大学、谋职位。这也是春怀与文景的靠山呢。任何脾性不、心猿意马的夫妻,只要将话题集中到孩子的前途上,精神便为之振奋,心情也总是愉悦的。一九七七年高考制度的恢复,让中国大陆千千万万的中小学生的父母的注意力突然集中到儿女的求学深造上。宛若春雨过后的农夫,把全部的精神都寄托到茂盛猛长的春苗上一样。赵春怀和陆文景也不例外,当他(她)们打听清楚春树和春玲所在的城市有三所高校在全国排行榜上也数得上名次后,更是充满希望。

赵春怀和陆文景的婚姻,既松散又坚韧。在无意识地揣摩对方的心思、毫不含糊地向其隐瞒什么、顽强固守自己的本性时,两人似乎都站在离散的边缘上摇摇欲坠;在柴米油盐中克勤克俭地讨生活,在重视孩子们的文化建设、重视孩子们的发展前途上,两人又互相支持、同心同德。两人仿佛在某种不可抗拒的规则的操纵下,一会儿往一起聚,一会儿又各行其道。恰如一条幽谷里的两道溪流。

春玲在省城西站的再度出现,使赵春怀和文景的夫妻情感中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当一位时髦女子突然出现在省城西站的职工家属院时立即就拉直了人们的视线。在低矮的屋檐下下棋的男职工、在石棉瓦搭建的灶房口洗涮的女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打量这是谁家的客人。只见这女郎戴一副宽边儿茶镜,遮挡了上半张脸。穿的是深棕色的半大风衣,里边是领子浆得铁硬的尖领儿白衬衫。下身是棕色的棱角分明的喇叭裤,脚踏高根儿皮鞋。她的时髦,很难让人猜出她是干什么的。息影的反派演员?节目持人?艺校教师?也还是大城市的高级理发师

她的时髦还不全在衣着打扮上,而是在行为举止上。她一手提一个篮,篮里是花花绿绿的饼干盒、糖果包。另一只手里提着把小巧的遮阳伞。虽然两手里都有东西,但毫无家庭妇女那一种负重的感觉。脚下象安了弹簧似地一颠一颠的,一手悠着那篮,一手晃着那花伞。两样东西都成为她轻飘、时髦的道具,整个人显得既悠闲又自在。只差朱唇里没有打口哨了。直到走到赵春怀家门口喊哥时,人们才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赵家妹子春玲。柱柱家便挤眉弄眼对周围人说“等着吧。要有故事了。”

春玲给哥嫂的感觉是虽然衣着打扮变了,人却是更有亲情味儿了,对娃们也更关爱了。她一进门,拿出糖果来就往三个孩子的小嘴里塞。摸摸海涵的头,说是大头娃娃象列宁的脑袋。捏捏海容的脸蛋儿,说象电影演员张金玲。更让文景感动的是春玲这一次还特别关注小海纳。问她为什么这样瘦弱、喜欢吃什么、是不是象林黛玉一样好闹灾病。吃饭时,春玲见哥哥分管海涵,父子俩大人小孩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见文景分管两个女儿,海容一口稀饭、海纳一口蛋羹地轮流着喂,嫂子自己却一口热饭也顾不得吃。春玲就啧啧连声感叹道“真难为嫂子了。”动找了个小勺要替嫂子喂海纳。而且,那种喜欢似乎没有做作的成分。海纳的小嘴儿吸溜一口,春玲就惊奇地叫一声“哎呀,嫂子!亲死个人!连手指头都能觉出她小嘴儿的力量哩!”“哎呀,宝贝儿,你要把勺子都吞下去吗?”。

瞧她那甜兮兮、暖烘烘的亲热样子,赵春怀与文景对望一眼,两个人心里都既新奇又惊喜。奇怪她怎么会活脱脱地换了个人!上一来了,她还不怎么理会这两个女娃呢。

晚上,为了不给兄嫂添麻烦,春玲执意要住旅店。春怀和文景也只好随她。

“春玲可是让人刮目相看了。”春玲去后,文景不敢相信似地含着微笑,对丈夫说。

“对呀。长了知恩图报的心了。一定要让娃娃们多亲近她!”赵春怀兴奋地嘱咐文景。他还从柜厨里找出半瓶高粱白酒来,美美地呷了一口。“让孩子们与她建立起感情,双方在彼此心目中有了亲情系挂,将来一联络就不会生分了。”赵春怀语气中带着一种赞美和欣赏。喝了酒的目光变得深沉和悠远起来。但更多的是掺和着一种自豪和优越感。文景也当即会意,摸着娃们的头美美地笑着。海涵已到了入学的年龄,海容和海纳也三岁了。十来年功夫转瞬既逝。天时地利人和,孩子们都赶上好时候了。夫妻间心照不宣的是良好的愿望、对未来前景的设计。在以后的几天中,文景竭尽全力以最高规格接待春玲。而且,总是有意识地贯彻赵春怀指示的精神。

这天午后,海纳在闹睡。正巧歇班儿的赵春怀就领着海涵、海容玩耍去了。文景知道丈夫这举动完全是好意,为了涵和容不影响纳睡。一个屋子里共同起居久了,赵春怀似乎对小海纳亦有了体恤之意。文景让春玲也与他(她)们一起去游玩,春玲却非在屋内陪嫂嫂不可。

“猫来了,兔来了。小狗敲着鼓来了”文景在文件柜隔着的床里拍海纳睡。嘴里呢呢喃喃地哼着眠歌。春玲在外面收拾碗筷。她一改自己过去泼泼辣辣的风格,动作悠柔得出奇。轻手轻脚得连碗筷都很少发出碰撞声。

文景听得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极象后院的老常家。春玲嘘了一声,老常家的声音便低了下来。一会儿,春玲蹑手蹑脚进来,趴到文景耳边说“嫂子,后院老常犯风火牙疼,他女人请您过去扎针。”文景看看海纳,似乎没睡瓷实,有些迟疑。春玲俯身过来就坐在床的另一边,接替了文景轻轻拍起娃来。并且也猫来了兔来了地哼着。文景见娃娃没有反应,便急忙收拾了针具,随老常家扎针去了。

老常是从来未扎过针的人,对针刺特别敏感。谷穴位上的针刚刚扎进去,就说牙疼好了,手掌、胳膊都胀得厉害,要求文景起针。为了巩固疗效,文景劝他再忍一忍。不料留针十几分钟,突然出现了晕针现象。老常脸色苍白,周身冒虚汗,呼吸也急促起来。出现了休克前兆。文景手忙脚乱,火速起针,让老常平卧下来。再换上人中、印堂等救急的穴位。忙乱半天,病人才恢复了元气。牙虽然不疼了,老常女人却仍从虚惊中超脱不出来。文景明白轻微的晕针如同轻微的触电,没有超过限度,反而对整个人体机能有调节作用,有益无害;但为了安慰两位上了年纪的人,一时又不好离开。

这时,柱柱家急急火火找来,慌乱中说话还带点儿气喘。她说她在火车站的二站台上接人,却望见一个时髦女子抱着个娃娃从一站台上了火车。那女子极象文景的小姑子春玲。柱柱家本想返到一站台上去问个究竟,可那趟列车一下就开动了。柱柱家满腹狐疑,接上客人来就跑到文景家探问究竟。却见家门虚掩着,屋内没有一个人。地下一片狼籍,到处是小孩们的衣服。柱柱家觉得事情蹊跷,辗转打问,才知道文景在后院老常家。

柱柱家的叙述简直把文景推到了梦境。她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这不是真的,柱柱家一定是看走了眼认错了人。可是她还是身不由己地跟着柱柱家跑自己家里。果然,床上没了她的小海纳,地下一片狼籍。文景顿时一颗心悠忽就堵到了喉咙口,胀大的头脑里充涉了孩子的哭声。她失神地跌靠在床边,摸一摸娃娃睡过的地方,已不再有海纳的体温。倒是柱柱家和后赶来的老常家满屋子觅觅,发现写字台上海涵的识字本里夹一张小条,上面写道

哥嫂

看嫂子太累,我把春树的女儿抱走了。怕大人小孩都不能成(承)受分离的痛苦, 就没和兄嫂打招呼。我是不会让海纳忘记伯父母的养育之恩的。自家人都不必言谢!

妹春玲即日

柱柱家一边给文景读这小条儿,一边诧异道“怎么,闹半天你是给小叔子代养女儿?”

“这小娃儿是春玲生的么?”老常家也问。两个女人满腹疑虑,还替文景收拾地下的小衣服。

“啊呀,啊呀。”文景按着自己的胸口,摇着头呻吟着,“我是服了赵家的人了。不讲理、没有道德。”一霎那间功夫,春玲就从她身边夺走了海纳,文景觉得就象小刀剜去她心头一块肉。她抱起娃儿的枕头,闻着娃儿的奶臭,心里空荡荡的。轻轻抚摸着那小枕头,就同抚摸娃绵团团的身体一般。一字一顿地对两位做了母亲的女人讲述了海纳的来历。极度的愤怒让她双目喷火。她再也顾不得赵春怀的体面了,再也不替赵家遮掩那“家丑”了。甚至还迁怒到丈夫赵春怀身上。

“当初让我接纳海涵,也是给了我个突然袭击;如今夺走海纳,又是一个突然袭击!这就是他们赵家的一贯做派!三年多了,我起早贪黑、双手手儿捧着,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娃正懂话了,会走了,好带了,却让她夺了去!哼,你们听听,自家人不必言谢,夺了我的娃儿,还让我谢她!尽是她赵春玲的理!”

“是啊,是啊,这样热辣辣的一下弄走,给谁也不能接受呀。”

“咳,大人犹可,那娃儿到了生疏地方才难适应呢。”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都替文景抱屈。

文景猛然想到娃不能适应这一层,就急忙从床下找了钱,要去火车站赶下一趟车。即便山高水远,她也决心把海纳再追来。

这时,赵春怀却领着两个娃儿堵在了门口。看样子他也从熟人口中听说了春玲抱走海纳的消息了。赵春怀见文景怒不可遏、一意孤行的样子,又见两个女人望他时那揶揄的目光,突然意识到文景将他家的丑事都兜露出去了。这个极爱面子的人便恼羞成怒,他拧了文景的一条胳膊就把文景摔屋里。并且努力克制自己不失往日的斯文,骂道“你还有没有理智?就是春玲想带海涵、海容去走几天亲戚,你难道不让去?”

文景被赵春怀男子汉的手摔来,肩肘都磕在了文件柜侧棱上。但她顾不得疼。她被赵春怀这偷换概念、混淆是非的话气坏了。抓了写字台上春玲留下的字条,恨不得塞进赵春怀眼里。两个孩子分别抱了爸妈各一条腿,哭喊着不叫他(她)们打架。两个旁观的女人也站在中间解劝。

“哼,春玲动接孩子,本来是怕你受累!从孩子的角度说,人家是跟了春玲春树牛奶面包地好活,还是跟着你挤挤窄窄扎堆儿好活?不识好歹!”

“好。好。我认了。”文景陷入了绝望的状态。他感觉普天下全是赵春怀的理,自己的做人道德、行为准则永远都不会被赵春怀认同。一个女人,在家庭的奉献和成就得不到男人的认可,她的感情她的个性得不到男人的承认,她没有一丁点儿自权力,她在这个家庭中还有什么活头?这件事极大地伤害了文景的自信和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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