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美井第11部分阅读(2/2)
李氏慌忙卸了身上的背着的犁绳,跑到了这边,把冬宝搂进了怀里,挡到了宋二叔跟前,神色中带上了哀求,“她二叔,冬宝一个小孩子不懂事,你咋跟她一般见识哩!”
宋二叔哼了一声,嘴里依然骂骂咧咧,“我替大哥教训这个小兔崽子,没良心的很!亲叔叔喝口水都不让,心眼子真毒啊!”
“你都说你是我亲叔叔了,我是小兔崽子,你是啥啊?”冬宝撇着嘴问道,老兔崽子啊?
宋二叔没想到冬宝还敢还嘴,立刻扬起了手,作势要打,瞪着眼横着眉毛骂道“哎,你个小兔崽子,还敢犟嘴?你信不信我揍你?”
“她二叔,她二叔,冬宝不懂事,别搭理她!”李氏连忙劝道,回身骂起了冬宝,神色极为严厉,“你咋回事?赶快给你叔赔不是!小孩子家咋恁不懂事啊?”
冬宝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破的露出了脚趾头的黑布鞋,轻声对宋二叔说道“二叔,我错了。”错在一时糊涂,把你当个人看了。
宋二叔面子上过去了,心里头得意洋洋,大哥死了,他才是宋家的老大,大嫂和冬宝还不是任他拿捏。
第40章 烧纸钱
“这点水够谁喝的?还不赶紧再送过来一罐!”宋二叔背手扬着下巴吩咐,十足的一家之主的架势。冰火中文
“知道了。”冬宝答了一句,把罐子放进了背篓里,李氏还没喝上口水,不管怎么样,她都得再跑来一趟,不能因为宋二叔浑,累的李氏喝不上水。
冬宝来回又跑了两趟,送了两回水,只听宋二叔端着碗叉着腰站在树荫下,一边喝水一边唧唧歪歪,“跟娘们干活就是累人,半天了这点地都没犁完,耽误工夫……”
李氏抿着嘴不吭声,站在那里脸一阵红一阵白,冬宝拉着她的手,悄声说道“娘,别听他胡咧咧。”
只要让宋二叔这种懒惰到家又毫无廉耻的浑人下地干活,即便前头拉犁的是头壮牛,他也会挑刺儿。
李氏朝冬宝笑了笑,一张黄瘦的脸在太阳下干了那么久的重活,晒的通红,汗水沿着鬓边的头发往下淌,鬓边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夹杂在黑发当中,格外的刺眼。
不会吧,李氏还不到三十五,前两天李氏搂着她睡觉,她还没发现李氏有白头发,怎么仿佛是一夜间,李氏就苍老了这么多。
看着李氏鬓边的白发,冬宝心中一阵阵的心惊,想起这两天李氏因为单家不认这门亲事,担惊受怕犯愁,昨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夜之间竟然愁出了白发!
冬宝的心抽疼了起来,因为这件事,她还同李氏生了好大一场子气,对李氏执意去单家问个清楚的做法是反对的,厌恶的,单家的下人怠慢羞辱了她们,冬宝也不生气,心中甚至有一种“终于让李氏得到了看清楚事实”的暗喜。
冬宝一直以一个现代来的成|人的眼光看问题,却忘了,李氏只是一个爱女如命,没什么见识的农村妇人,她当然也有尊严,但只要能让冬宝过上好日子,不再像她一样当牛做马在土坷垃里刨食,她受再大的屈辱也不会当回事。
李氏和宋二叔扛着犁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庄稼人干农活,都是憋着一股子气,能一天干完的绝不拖到第二天,即便是天色晚了,不吃饭不睡觉,也得把活给干完了,要是到了吃饭的点就扔下地里的活回家,那在庄稼人看来,绝对的懒惰二流子。
黄氏知道李氏不可能赶回来做饭,她叫冬宝烧火,自己下灶房炕了高粱饼子,从家里西屋腌菜坛子里夹了一大碗腌黄瓜和腌蒜瓣当下饭菜,想想自己儿子下地干活劳累的不轻,黄氏犹豫了半天,从地里拔了一把蒜薹,洗净切段,转身去了堂屋,踩着凳子从堂屋梁上吊下来的竹篮子里拿出来一个土黄的瓦罐,从里面舀出来一勺白花花的东西,放到了炒菜的大锅里。
冬宝认得这种东西,是凝固了的猪油,放在锅里没一会,就化成了油。现代人几乎没有人吃猪油的,然而这东西在缺油少肉的古代,可是好东西。宋家炒菜极少放油,吃的油也是黑乎乎的菜籽油,比不得猪油香。
黄氏的手艺自然比宋二婶拿的出手,一个猪油炒蒜薹,炒的灶房里烟气四溢,香气传的老远,大毛二毛站在门口,馋的口水直滴答。看两个心头肉的馋相,黄氏忍不住笑骂“滚一边去,等你爹回来再吃!”
等李氏和宋二叔踏着夜色回来,冬宝已经将饭菜都端到了屋里,宋二叔一进门就扔下了东西,嚷嚷着“肚子都饿扁了!”李氏低着头,闷不吭声的来回搬了两趟,把农具都搬进了西屋里头。
黄氏站在堂屋门口,说道“赶紧进屋吃饭。”看了眼默不吭声的李氏,黄氏心里哼了一声,像是犯瘾一般,忍不住开口刺两句,“我就是个天生劳碌命,没福气的,累死累活一辈子,老了还得伺候你们一个个的!”
冬宝琢磨着,最适合黄氏的职业是宫里的太后娘娘,不管她做了啥,一群宫女太监嫔妃皇子皇孙……连同皇上,都要毕恭毕敬的叩谢她的大恩大德,只可惜黄氏命不太好,生在了庄户人家,秀才爹在的时候,还会拽几句酸诗文感恩她,如今只剩下没心没肺的二房,还有闷不吭声的李氏和冬宝。
吃饭的时候,黄氏分配了高粱饼子,将那碗猪油炒蒜薹先拨了两筷子到宋老头碗里,就把碗放到了宋二叔和大毛二毛跟前。其实不用她这个特意的举动,李氏和冬宝都不会去夹那碗里的菜的。吃口猪油被黄氏吐沫星子伺候半天,实在划不来。
晚上睡觉前,李氏坐在床沿上,脸色疲惫,强撑着对冬宝说道“宝儿,给娘打盆温水过来,娘身上出了汗,擦擦身子。”
冬宝应声而去,舀了一瓢大锅里的热水,兑了井水端了进来,李氏脱了衣裳用帕子沾了水在身上擦了擦,冬宝要上前去帮李氏擦身,被李氏推开了,“不用你,赶快上床去吧。”
等到李氏也上了床,两个人躺下了,冬宝才悄悄的揭开了李氏身上的里衣,借着星光瞧见李氏肩膀上左右两道紫红色深深的勒痕,是今天下午拉犁留下的。怪不得李氏要温水擦身子,想来是疼的受不住了。
“宝儿,干啥呢?咋不睡啊?”李氏转过身问道。
原来李氏还没睡,冬宝看着李氏身上的勒痕心疼的眼圈都红了,“娘,你身上得上药啊!”
“又没得病上啥药啊?庄户人家种地干活磕磕碰碰的多了去,哪那么娇贵的。”李氏笑了起来,见冬宝一脸的担心,李氏安慰道“这算多大的事,过两天自己就下去了。”
冬宝看着李氏肩膀上的勒痕,只怕在塔沟集再找不到比李氏更卖力干活的人了,不,不对,应该是说拼了命干活的人。
“娘,你下这么大劲干啥?”冬宝低声说道,“你越这么实诚,他们就越欺负人,你看看二叔,他干的算什么事?”
李氏笑了起来,眉眼中闪过疲惫,拍了拍冬宝的肩膀,“宝儿,多干点活不吃亏,一家人计较这么多,还咋过日子?娘身上有的是力气,挣的够咱娘俩吃的,咱娘俩也挺的直腰杆。”
“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会累出病的。”冬宝拉着李氏粗糙的手说道,李氏的手今天拉犁都磨出血泡了,宋二叔不下劲,宋二婶窝家里不出去,一家老小十口人,指望着宋老头和李氏两个人干活,李氏又是这么不要命的干,迟早要被榨干最后一滴血。
李氏笑着摸了摸冬宝的头,“娘身体好,干点活哪就会累病了?那整天不干活不动弹的懒人,才一身的病!”
说是这样说,冬宝躺下后,半夜被李氏叹息的声音惊醒,还听到李氏在床上辗转反侧,愁苦叹息难以入眠。
冬宝想安慰也无从谈起,这个时代女孩子哪能谈论自己的亲事,即便是不小心听到也要捂着脸羞怯的跑一边去。好端端的一桩亲事就这么黄了,李氏心里的全部希望都粉碎了,一时半会恐怕难以释怀。
第二天冬宝起床,就看到李氏两只眼圈乌黑,恐怕又是一夜没怎么睡觉。
没过两天,就是清明节了,黄氏虽然是个吝啬的,但对死去的大儿子还算大方,去村头老成家的杂货铺花了三文钱买了一刀黄纸,叫过冬宝折成了纸钱。
折纸钱是很简单的,将四四方方的薄黄麻纸对折一下就成了,但要注意,不能沿着对角线折成三角形,一边要留出两指宽的间隙。
李氏看着一刀黄纸,觉得祭品有些少,带着冬宝下沟子,找了几棵野桃树,摘了几只野桃子,准备供奉到宋秀才的坟前,多少好看一些。
能吃的野桃子大多都被人摘光了,李氏带着冬宝找的都是被人摘剩下的,不怎么好的,个头小,尝着也是一嘴的酸味,虽然人不能吃,当祭品应该是没问题的。
来这里这么久,冬宝头一次跟着宋家人,去了宋秀才的坟前。宋秀才的坟要好认一些,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阴刻红漆写了“爱子宋杨之墓”,一旁有两行小字,“父宋茅立”,旁边是立碑的时间。
宋杨虽然有女儿,但在这个时候的人眼里他没有儿子就相当于绝后了,冬宝是没有资格给父亲立碑的,李氏又在宋家没个地位,立碑人就成了宋老头。
从清晨开始,天色就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模样。李氏将野桃子挑了几个红润饱满的放到了宋秀才碑前,黄氏找了根木棍,在宋秀才坟前的土地上画了个没封口的圈,用火折子引燃了纸钱,一张接一张的拿进来烧。
伴随着烧纸钱,一个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哭坟,要是谁家女眷烧纸钱不哭,那就是不贤惠不重情,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一边烧,黄氏一边抹起了眼泪,“杨儿,娘给你送钱来啦……”话未说完,就已经泣不成声。李氏更是跪在坟前,趴在碑上嚎啕大哭起来,似是要将多日来压在心头的辛酸和委屈,一古脑的发泄出来。
第41章 捡菇子
天阴沉沉的要下雨,宋家来烧纸来的早,到这时才有三三两两的乡亲提着篮子到岗子处烧纸,听见李氏悲痛的嚎啕,不少人驻足看了一会儿,又摇着头渐渐远去。
黄麻纸烧成的黑色的纸灰随着风飘了起来,像是一只只飞舞的黑色蝴蝶,冬宝跪在李氏的旁边,脸上挂着两行泪珠。倒不是她对这个只在记忆里出现的秀才爹有什么深厚感情,眼泪似乎是这个身体的自发反应。
宋二叔领着两个儿子,抄着手站在坟前,装模作样的说道“大哥,你放心,你走了咱家里还有我,有我还有你俩侄子在,咱们老宋家倒不了!”说完,为了显示自己的悲伤,还用力的擤了下鼻涕,抹了把眼睛。
他表演的卖力,可他的两个儿子就没有这么懂事了,折了几根柳枝开始你追我打,最后跑到旁边的坟头上玩闹,吓的黄氏也顾不上哭了,横眉瞪眼骂道“快下来!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当心晚上鬼来找你!”
两个小孩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从坟包上跑了下来。
小孩子百无禁忌,可吓坏了迷信的黄氏,等大毛二毛下来,她赶紧三步两步走到大毛二毛踩过的坟包上,给死者作揖赔礼,嘴里念念有词,让老长辈莫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晚上别去找她的两个孙子,免得吓到小孩子。
被大毛二毛这么一闹,冬宝原本仅有的一点点悲伤情绪全跑没了。宋秀才生前最疼的就是这两个侄子,好吃的都留给他们,也不知道宋秀才地下有知,看自己视为命根子一般的侄子这么给自己上坟,会是个什么感想。
看着冰冷的墓碑和隆起的坟包,冬宝都不知道秀才爹这一走,对李氏和冬宝是好还是坏了。他走了,撇下孤儿寡母任宋家人欺负,可就算他在,也没尽到做父亲做丈夫的责任。
李氏用铁锹在一旁挖了一锹土,土上长满了野草,将铁锹上的这块土坯放到了宋杨的坟头上,算是给宋杨添了坟,又把坟上长的野草胡乱拔了几把。坟都是黄土堆起来的,若是家中连个烧纸添坟的人都没有,最多三四年功夫,就被雨水冲淋的找不到了。
黄氏哭了半天早累了,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回头看了眼篮子,还有几张剩下的黄麻纸,见李氏还在呜咽,这会上在儿子坟头前,倒不好再催她快些了,便对李氏说道“我们先去给你爷你奶烧纸,你给秀才哭完坟,回家把中饭做上。”
黄氏口中的“你爷你奶”是宋老头的父亲母亲,按塔沟集的规矩,冬宝要喊他们“太爷太奶奶”,他们早在李氏嫁过来前就离世了,听说是因为和泼辣,嘴巴不饶人的黄氏处不来,干脆分开过了,给儿子另起了院子,盖了房子。
而他们的房子在村子最西头,十来年没住人,原本的几间土坯房子就更加破败了。
等他们回到家里,就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越下越大,气温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好几度,又回到了春初的时候。
宋老头站在屋檐下,皱着眉抽着旱烟,青烟缭绕中,他那张黑瘦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
“爷,你咋啦,老看天干啥?”冬宝问道。
宋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会儿倒春寒了,估摸着还得冷上两天……今年的麦子怕是收成不如以往了。”
冬宝也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色,仿佛一口漆黑的生铁大锅扣在上面似的,宋老头是庄稼的老把式,他都这样说了,恐怕今年的粮食收成真不怎么样。
入了夜,冬宝又听到了李氏辗转反侧的叹气声音。第二天一早,冬宝迷迷糊糊中就听到了李氏的压低了的咳嗽声,睁开眼一眼,李氏把被子角捂在嘴上,咳的满脸通红。
“娘,你咋咳的这么厉害啊?”冬宝赶紧起了身。
李氏摆摆手,咳的厉害说不出话,半天才平息了气息,说道“没啥事,就是咽口水呛住了。”然而话没说完,又咳了几声。
“是不是昨天下雨凉到了?”冬宝有点担心,给李氏拍着背顺气,这个时候缺医少药,要是着凉了,可没感冒冲剂可以喝。
“不是。”李氏摇摇头,“就是呛住了,喝口水咽下去就好了。”
“那我给你烧热水喝。”冬宝穿了鞋出去,东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冬宝提了一桶水,舀了一瓢倒进了大锅里。这几日连着阴雨,柴火都潮了,冬宝擦了好几次火石,才将火引着,潮湿的苞米杆子填进灶膛后,不一会儿,灶膛口就涌出了大量的白烟。
水烧好后,冬宝舀了一碗出来,端到了李氏跟前,李氏忍着咳嗽,憋的脸有些发红,慢慢的吹着气,喝完了一大碗热水,出了一头的热汗,脸色才渐渐好了起来。
“没事儿。”李氏笑着摸着冬宝的头,“娘喝碗热水就好了。”
冬宝这才放下心,李氏身体一向很好,几乎没生过什么病,庄户人家都是俭省过日子,除非是病痛的厉害了,才去镇上医馆里看看大夫,拿几副药,没有头疼脑热就去看病的。
吃过了早饭,下了快一天的雨慢慢的停了,天空里的云彩似乎也没有昨日那般厚重了。冬宝提了灶房的洗锅水给猪拌猪食,这会上全子跑了进来,噔噔几步跑到冬宝跟前,对冬宝笑道“冬宝姐,我哥要带我去沟子里捡菇子,让我来问问你去不去?”
上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温暖,菇子一夜之间就从土壤里钻了出来,打开了肥美的伞盖,这会儿正是捡菇子的好时候。冬宝想着前世自己常做的平菇肉片汤,小鸡炖香菇,要是运气好能捡到松茸,切成片放到火上烤,就是一道难得的美味。光是想想,冬宝就馋的差点没滴出口水来,连忙点头,“我去,去!”
即便没肉,光是蘑菇,炖汤炒菜都很好吃,鲜美无比。
“你们去哪啊?”宋招娣撩开西厢房的帘子问道。
一时间冬宝和全子都愣在了那里,下意识的两个人都不想让她知道,也没人回答宋招娣的话。
宋招娣干脆朝他们两个走了过来,笑的亲切和善,朝全子问道“全子,你和你哥要去哪啊?”
全子在地上来回磨了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