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春纤第22部分阅读(2/2)
“天气热,便有些懒懒的。”黛玉轻声慢语,却是神情淡淡。贾母在旁见着她如此,心下一叹,转眼又见着一赤金点翠的麒麟,心中一动,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见过哪家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当即便有宝钗含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儿。”
贾母便做点头,含笑道“是云儿有这个。”又看宝玉,却见着他道“我怎么没看见。”口中这么说着,他看向麒麟的目光已是不同。偏探春插了一句“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着的。”黛玉本是闲散坐在一侧,听得这一句话,不觉心中好笑,便自轻笑一声,妙目一转,已往宝钗项上带着的那黄金灿烂的金锁瞧了两眼,口中却不说话。
只宝玉已是忙取了那麒麟,揣在怀中,又怕旁人看见,不免拿眼瞟人。然则众人却都不理论,连着黛玉也不过淡淡一眼,宝玉便松了一口气,且将那麒麟又好好儿拢住。贾母冷眼看着宝玉如此,心内不免越加叹息,然则再看着宝钗端庄坐在那边,转念一想,终究她心中有所定论玉儿待宝玉当真犹如兄妹,并不见旁样思量,且还有心远着。既如此,一时也是强扭不得。倒是宝玉待云儿也似与旁的不同,她虽父母上头短了些,性格模样儿却好,也是大家出身,门风根底相当——不论如何,总比那宝丫头强上数倍。
由此,贾母心中便生了成算。
及等回去后,宝玉已是知道张道士提及成亲一事,生了嗔意,口口声声不愿再去。兼着黛玉有些不爽利,多少中了些暑热,贾母又想着史家之事,便一准儿推了明日,只在家中安抚宝玉,又令丫鬟好生细细看着黛玉,总将两处处置妥当了,方唤来一个心腹婆子,悄声交代了一番话,倒也不是旁的,不过叮嘱史家仔细湘云的婚事,不要轻易定下等语。
这婆子自回了保龄侯史鼐之夫人,说是如此。
史鼐夫人心中生疑,然对着一个婆子,又是这么好似不打紧的话,自是笑着应承下来,又问了贾母身子康健并贾家上下人,方与了个上等的封儿,打发她回去。自己却立时请来妯娌忠靖侯史鼎夫人,皱眉将一番话说与她,后又叹道“云丫头的前程,你我也都明白,本是作准了卫家,两厢里都是说得不错。我也瞧过卫家小子,又细细打听过风声,相貌才干都是不差,着实是个好的。本来这事由此做定,你我两家也算不曾辜负了大哥,也是教养云丫头一场了。谁知老姑母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是稀罕,内里的意思,我倒有些不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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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思良久史家虑周全
史鼎夫人听得这么一说,心内也生了几分揣测,想了半晌,才觉出一二分味道来,因看向史鼐夫人,道“嫂子,我听着你说的这么些话,怎么觉得有些不对?也不是不好,只是我心中想着,莫不是老姑奶奶对云丫头有些打算?只是听得了那些风声儿,不好明说。”
这会儿史鼐夫人说了一通话,也是静下心来。她本也不是驽钝的,又当家做主数十年,也是经历过的,心中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再听得史鼎夫人这么说,她越发拿定,当即点头道“我也觉得有些这样的意思。她老人家素来也喜云丫头爽直明朗,又怜惜她,常接过去小住几日的。那家里二房的宝玉年岁也相当,又是个好模样儿,彼此青梅竹马的,未必不是想着就此再亲上做亲。”说是如此,她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有些犹疑。
“不是我说,那宝玉虽瞧着灵透,自小聪敏伶俐的,但长到这么十来岁,如今也只在内宅里厮混。却不如那卫若兰好,端得四角俱全。”史鼎夫人摇了摇头,心内却颇有几分不喜“再者,我们与卫家已是将将说定。老姑奶奶若是有意,怎么不早做定论?偏到这个时候才说,我只怕她还没拿定了主意,不过听了风声,想先留一留,倒不是作准了的意思。错过这卫家,云丫头若想再找一个卫若兰,却是艰难得很。”
“我也这么想的。”史鼐夫人也是点头,因道“贾家的事,你我不比旁的人,总能听到一耳朵。却不能让云丫头也折腾到里头,没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且不提,若是损了名声,日后再没个好结果。到时候,为着她一个,儿女婚事上头没得好处,不说一家子名声都不要了。再者,想着死去的大哥大嫂子,也不应当呢。”
“可宝玉也论说起来,倒也匹配。且又有老姑奶奶的脸面,也得想一想两下里的亲戚情分。”史鼎夫人育有两儿一女,恰有个小女儿湘瑜,比湘云小两岁,为着女儿日后计,也得与湘云一个好人家,省得旁人说嘴。只是有些事,却不是那么好推却的,不免也为难“再者,只看云丫头每每过去小住,心早就倒向那一边儿了,只怕也是乐意的。若是一时不称心嚷嚷出什么来,岂不是一场难堪?”
“既如此,先将这事儿含糊着,也与那卫家夫人提一提。也省得她家听到什么风声,两下里没了脸面。到时候两家休说做亲家,反倒要成仇人了。”史鼐夫人想了想,又斟酌着道“只云丫头那里,可得探一探,她年岁小,又从来口里没有遮掩的。若老姑奶奶透了信,她心中有了些思量,到时候不称意,反闹将起来,阖家的脸面都要扫地。”
史鼎夫人自是点头,又道“你我虽是自小抚养大了云丫头,她却有一股牛心左性,倒是将那贾家看得更重。我也常听得一言半语,只说我们亏欠了她,想来也是存了些别的心,对着我们未必愿意说实话的。既如此,却还是使瑜儿并二姑娘过去一趟,到底这些个私密话儿,还是姊妹们更能说两句的。”
“三姑娘年岁小着呢,未必知道这些,倒不好提。你略说两句话,总还有英儿。”史鼐夫人想了想,觉得自家女儿史湘英不过小湘云半岁,自小聪敏伶俐,最是知冷知热会体贴人的,便是这么说来。
妯娌两个由此说定,自唤了女儿过来细细教导一番,方打发她们过去探望湘云。湘瑜与湘英自来情分也好,此时携手而来,湘云倒也不十分起疑,只令人倒了茶,便笑着道“怎么今儿得空到我这里来说话儿?”
湘瑜也是一笑,她生得圆润可爱,尤其是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极为灵动,此时笑得弯成两道月牙儿,益发显得娇俏“我们想大姐姐了,便一道儿过来坐一坐。”湘英也是点头,略说了两句话后,她才抿嘴儿一笑,乌溜溜的大眼往翠缕等几个丫头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一点儿神秘,悄声道“说来今儿可有一件事儿,须得说与姐姐呢。”
叔婶与自己做亲,湘云虽是年轻女孩儿,自然也不会半点不知,见着湘瑜有些懵懵懂懂,而湘英却笑得促狭,她心中一颤,由不得微微红了脸,嗔道“什么好事儿,竟是说不得了?”口中这么说着,她想了想,到底与翠缕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到外头候着。
“可是一件极好极大的事儿呢。”湘英面上含笑,心中却有几分谨慎小心,一双眼更是频频落在湘云脸上“虽说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并不仔细。到底阿娘在我睡着的时候与婶子说了半天了的。可紧要的地方,却是半点不少。只是不晓得大姐姐想不想听了。”
湘云听得这话,更触动心思,身子不自觉动了动,略有前倾,面上却还只做不知“你说的这么一通话,古里古怪的。我倒是听不分明了。什么紧要不紧要的?婶子们倒是说我什么了?”
“大姐姐竟真的不明白?那卫家长房卫大爷,贾家二房宝二爷,可都是真切的呢。”湘英口中一转,忽而提起这两个名儿来,越发细细打量湘云神情,嘴上却说得响快“这话我已说了,大姐姐可怎么谢我?”说是如此,她分明看见湘云听得卫若兰的时候,只是面有羞涩,等听到贾宝玉的时候,却是一怔,而后露出欢喜来。
看来贾家却没透出那样的信儿来。
湘英心中一松,倒是没将后者放在心上。她自是知道,若论人品才敢,卫家自然是好的。但若论富贵亲近四个字,休说湘云,就是自个成了湘云,也是要偏向贾家的。这样的形容,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消能明白正道这两个字,没得疯魔了,也就罢了。由此,湘英便轻笑一声,对着沉默着微微红了脸的湘云眨了眨眼,道“我这般好叫大姐姐晓得了,你也能选个如意的。可得好生谢我才是。”
“又是浑说,这样的事,我们也只能听长辈的,如何说得挑拣两字?”湘云面上做烧,颇有几分羞涩之意,口中却是说得郑重明白,并无半点含糊。
“大姐姐,二姐姐说了半日的话,我却听不懂。”湘英还只是笑着,湘瑜却是皱了眉头,道“又怎么扯到外头的人身上去了?”
“我们不过浑说两句,原也没什么。”湘云忙寻了两句话,含糊了过去,又从匣子里重头取了几支新鲜的纱花儿,送与湘英、湘瑜两个“说来这几日我做了这几支花儿,虽也不过是堆纱的,样式却是自个儿想得,与旁处总不一样。你们若喜欢,只管取两支戴。”
湘英见她这样子,心中更稳当了三分,与湘瑜一道儿谢了,又挑了两支纱花,方才告辞“原是日久没见大姐姐,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儿日后在说话也不迟。”湘云这会儿心中正存了事,略说了两句留客的话,便也随她们去了,自家坐在那里又喜又惊那卫若兰自己是早已听得的,也使两个婆子细细打听了的,着实不错。然则二哥哥的名儿却再没听得得。若真个是他,自有青梅竹马,贾家又是极好的,长辈更是慈爱,自己日后再不必担忧。
纵然这些都不说,湘云只想到宝钗、黛玉两个,心中欢喜更甚,乃至想到日后种种,不免有些痴痴出神。却还是翠缕到了内里,才将她唤醒“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你让我坐在这儿静一静。”湘云随口打发了她,心内却想不知道林姐姐那里又是如何?
黛玉正有些不自在呢。
虽说前头春纤准备得当,到底黛玉身子不大结实,也是中了些暑热。紫鹃伺候着吃了些解暑的汤药,她正是觉得舒畅了些,那边儿被打发回老太太话的春纤就过来与她道“姑娘,老太太说已是知道了。她明儿也不去了。说是一则姑娘中了暑气,二来宝二爷那里也说不想去呢。”
“表哥素来爱热闹的,怎么不去?”黛玉不免一怔,却看着春纤面上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心下一转,便让旁的小丫头都退下去,自己又细问缘故“他又说了什么不曾?”
“倒也没说旁的,只说日后再不见那张道士!”春纤眉头微皱,面上露出几分恼色,且与黛玉细细说来“前头好好儿,忽而这样,岂不让人多想?那张道士说了什么,姑娘也是听得的,不过是提了个亲罢了。二爷这样子,落在有心人眼中,说不得姑娘又得吃亏。旁的不提,就是老太太那会儿说了一句不宜早定,宝姑娘都低了头呢。”
“偏你心里细。”黛玉虽也是敏感多思的,但也只对贾母之言颇有所感,至于旁的却没多想。见春纤连着这个也较真,倒是有些啼笑皆非,因道“罢了罢了,这样的话,却不是我们女孩儿该说的。”
春纤眉头一挑,她早已拿定了心思,只要有一样事可说,总要说道出来,让黛玉更警惕贾家尤其是贾宝玉的。何况这一回事,虽说不大,待红楼梦原著之中,却也是极为紧要的一部分。
谁知,她刚要张口,那边儿外头就有丫鬟回报,道是宝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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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且疏远两厢保平安
若是旁人,这会儿使人说一句正睡着,或是病了不雅相,也就罢了,自会离去的。偏宝玉却不能,就是这么说了,他也得进来瞧一瞧的——如今又在他家,打小就是这样,使人较真不得。
黛玉想到这里,眉头一皱,着实有些暗恼,然则思来想去,一时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叹息一声,她又往自己身上瞧了两眼,倒是略略放心了些。原本她想着虽是中了署,一冷一热的,反倒不好,便不曾换了衣裳,只倚在床头吃药罢了。现在只消起身到外头待客的桌边坐一坐,且应付两句,想来也就罢了。
只是心中却还有几分不平,她想了想,才吩咐一句“如今暑热,也很不必旁的东西,只管将先头那绿豆汤送一碗来,却不必倒茶的。另外,备下两色点心,两色鲜果一道送过来。如今我也渐次大了,有些事总要开始个正经的礼数才好。”
这却是做客的礼儿了。
春纤闻言也是一笑,忙应了一声,就自退下去预备不提。却说那头宝玉迈步而入,当面就见着黛玉安安稳稳坐在外头的书案下面,眉似春山,眼如秋水,自有一番秀美。
宝玉见她如此,先是松了一口气,再细细打量两眼,却见她眉间微蹙,面色微白,因着先前难受,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生光,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担忧,便问道“妹妹可大安了?怎么不在内里安歇?”
“方才吃了一碗解暑汤,倒是好些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的病症,过两日也就好了。”黛玉微微一笑,也知他平素不以规矩礼数挂心,倒也不在这上面说什么,只轻声道“这会儿正想起一册书卷来,忽而极想熏出来翻一翻的。正是找着呢。,不想表哥就过来了。”
说话间,春纤已是提了个食盒过来,见他们说得客气,离着也不近,心中一松,忙将这些鲜果细点取出摆着,又道“二爷可用吃一点子?这可都是新鲜做的。”宝玉原面上含笑,言语温柔,忽而见着这般模样,他倒是一怔,后头便变了颜色,道“妹妹这般做客的礼数,又是从何说来?若是真心如此,我白认得你!”
他生来就有一番别样肚肠,自小与黛玉耳鬓厮磨,青梅竹马,又见远近亲友之家的那些闺秀,总未有稍及黛玉,心中早隐隐存下一件心事,只是未曾十分体味。及等后头见着那西厢等话本,宝玉他方渐生心思。只是这般言语,他不好说将出来,便每每有心待黛玉。谁知黛玉却是一退再退,小时候尚可,及等彼此大了,越加疏远。如今竟又对着他做出一派正经待客的礼数来!
宝玉岂有不恼不酸的,此时便有些发作出来。
“表哥若说这话,我却不敢认的。”黛玉因贾母与王夫人几番逼迫,又早知前情后事,虽然还念着骨血,想着情分,却不免减薄了许多,此时再见着宝玉如此,心中也是恼了,因想前番你家与父亲早有约定,后头却寻出一个宝钗来,又说什么金玉,原就是没那等心的!后头父亲过世,她们越发连这一点也不认了。外祖母倒是有意,却不提甚么三媒六证,倒是每每将话里话外将他们凑到一处。绝非正经道理可言。如今可好,连着他也寻自己不是了!只说见外,但两姓旁人如何能不见外!她却不能拿着自己名声,林家门风来赌一个结果!
由此,黛玉越想越恼,不免带出三分冷笑,道“自来我们虽有姑表亲,到底表哥姓贾,我姓林,又有男女之别。如今年岁大了,自然也得疏离些。只是你一旦过来,我便是身子不舒服,也是起身相迎,有心款待周全的。怎么这样的心,倒是成了不好?我却不知道,还该如何了?”
“你、你、我、我……”宝玉听得黛玉这话说得大有激烈之意,心中一惊,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样的心思,他是再不敢说出来,只怕唐突了黛玉,停了半晌,也就说出那么一句话“你我之间,竟要如此?”
“本就该是如此。”黛玉淡淡一声,却是微微偏过脸去,她也是知道宝玉一腔心思,并无污浊之意,但是这世间哪里能容得下这些?便是一腔清白,说的做得多了,也是不清白了。然则,心中决意如此,到底想着自幼情分,她也不免有些伤感,当即便低声道“虽我从来当你做亲兄弟一般,到底是两姓旁人。别人见了,岂有不多怪的。”
宝玉登时不能言语。
谁知这时候外头又有丫鬟传信,说是宝钗来了。
黛玉面色又是一整,心里有几分厌烦,口中却令她进来,又往宝玉处看了一眼,叹道“薛姐姐有心,也是难得的。”宝玉正是心烦意乱,想着与黛玉再细细辩驳一番,不想宝钗到了,不免面上作色,不等薛宝钗说话,便自道“宝姐姐怎么来了?老太太那里正要抹骨牌,恰少了一个人,何不过去?”
宝钗咋咋然被这么呛了一句,心中一怔,复而生出羞恼来,只抬头道“我生来便是与老太太抹骨牌的不成?”说罢,她再见着黛玉坐在那边儿不言语,心中又是羞恼,又是伤感,忽而道“既如此,我也不敢来了,却还是你们说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