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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红妆为谁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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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府

“听儿……”,闻人息仍旧是那样唤着她,她却突然开始怕了,因为他们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三年匆匆虚度,他仿佛消尽了那股子少年气,变得和那边那把剑一样,套了个水纹蛇形剑鞘,如游蛇入水,一去不回

九幽存喜蛇,太祖皇帝颇不以为然,以为蛇肖龙,却终只能游于水陆之间,幻想翱翔九天也只是黄粱一梦,无端的妄念而已

闻人息说,“你真的想嫁与我吗?”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漫下,就像极清澈的湖泊,慢慢地消逝了冰雪覆盖的光芒,沉寂在一片恼人的黑暗里,不复明亮,一直一直,直到它水涸湖干,直到她此生终老,她努力地瞒着他,她心中说的明明是,“当然想啊!我想了十四年,想了我的一个花样年华,豆蔻开了还谢”,张口却只剩,“小少爷想娶的话……”

“听雨就嫁!”,我等你回头,你会回头的吧?可你若真的一世不回头,听雨便是耗上这一世等你,又有何妨

他却说,“你不用勉强的……”

原来我也在妄想吗?

“听儿……一点也不勉强……”,怎么会勉强呢?“听儿的命都是你的,你若愿意,听儿纵是死也毫无怨言……”

“听儿……”,他又唤了一声,没有一点波澜,平平静静地,“好,那我娶你……”

闻人府的冬季,来得和秋天一般悄无声息,闻人息怕风,以前冬季到时,他连到外头胡闹都不愿了,可他二十生辰这日,才刚得苍天父母允许得以成家立业,他却换上新人的红衣,迫不及待地要娶身边的婢女为妻,在一阵阵寒风萧索中,他站在门口周到妥帖地迎着宾客,来来往往宾客中都知,那婢女不是常人,乃是闻人府下一任刀主,这青梅竹马的情谊有几分是难说,在继剑前便已立好了府中基业,破了刀剑不合的传言,闻人府这一任剑主却是不容小觑

破风并不理会这些,对他而言,今日是个欢喜的日子,于他十四年前在祈雨台边说的一样,“我要嫁妹妹了!”

“我们家的新娘子下轿了!”,破风将车赶到闻人府侧门,“吁”一拉缰绳停下马车,听雨没有娘家,她的娘家就是闻人府,所以这一趟接亲,不过是从侧门入正门,听雨掀开帘子,林言同坐在里面,一言不发,破风对这没眼色的小师弟毫无办法,看听雨将要下车,他挥鞭抽了车内林言的脚边木板,“还不快点扶一下!”

林言没有照做,事实上他自从两年前那次回闻人府起,就再也不曾听过破风的话了,此前他最爱腻着听雨,此后他总是躲着听雨,也再没像从前那样嬉笑了,破风觉得这大喜日子都被他那一脸即将出殡的丧样毁了,自己扶听雨下车,把他一人留在了车内,想着他总会自己跟上

谁知林言真就在车里一直坐着,他这回难得没有晕车,路上破风想着借此和他玩笑一番,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隔着车帘安静地看了整整一路的风景

后厨

秋菊驼了一大袋的面粉,满身是汗地把它摔到角落里,打开袋口,勺了一勺面粉,混了水,开始搓面皮,秋菊正干活时,忽然来了只小飞鸟,站在砧板边,伸喙啄开一个包好的包子,一扭头,它又啄了一个,不到一柱香工夫,秋菊包好的肉包个个露馅,此时那鸟又啄起一张面皮,就向门外扑棱棱飞去,秋菊一愣,捡了厨上一把擀面杖,大喊着也随那飞鸟而去,“臭鸟!”

秋菊就拿着那擀面杖,只身一直赶到间里院附近,间里院是前家主书房,是小少爷伤心之地,寻常人谁敢擅闯,此时却见屋外墙上背对她坐了个人,那鸟径飞到那人手上,只看那人手拿下那张面皮,对那鸟儿道,“小顽皮,这回干得不错!”,转脸过来,原来是柚子

秋菊此刻看他胆大妄为至此,吓得把自己的包子和面皮都忘了,“喂!你可知这是何地?还是听我句劝,快快下来为好!”

“我只是在这墙上罢了,我看那带着书的瞎子在这院里徘徊难去,以为这只是间无人的荒院,想领他出去,却不知这是何禁地?”,柚子指向院中之人,正是随方巾派赴闻人府拜礼的林书

居然有人还进去了,秋菊就要冲入院中,没想和在院中晃悠的林书撞个正着,柚子坐在墙上高喊道,“林公子,这位秋菊姑娘说这是禁院,不能入内!”

“秋菊?”,林书合起手上的书,微微拜了一礼,“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秋菊有傲霜枝的别名,不错的名字……”

“不错吗?”,秋菊对林书印象好多了,可对啄她包子的柚子没有丝毫的好感,“你怎么知道我叫秋菊的?”

“是你娘告诉我的……”

“我娘?我娘早早便故去了,你骗谁呢?”,秋菊才不信他的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娘叫秋桂,她托梦给我说的,你们闻人府起名总是这样,世代人为奴仆,春兰的娘叫春桃,夏竹的娘叫夏荷,月季的娘是月见……”

“你!”,秋菊气上心头,“请你们离开间里院,否则我会上报家主,赶你们出去!”

林书无意与人争斗,向来声处回礼道,“林书惶恐……”

林书?怎么有点耳熟呢?

“林公子与这位秋菊姑娘,你二人与我有缘,我赠你们一礼……”,柚子翻身下墙,将那面皮置于林书手中,抢过林书手上的书放到秋菊手里,面对林书,“过往恩仇,望你烟消云散……”

秋菊一拍脑袋,想起了林书是谁,她不识字,还特意去请教过听儿呢!她一把把林书拦在身后,朝柚子做了个“快滚”的手势,柚子无奈地摆摆头,秋菊转过身来,大献殷勤,“今日有红豆汤,客人可要先试试小女的手艺?”,这是她做得最好的点心,小少爷都说好吃的……

林书手一松扔弃了那面皮,低下的声音随风飘洒,“红豆汤,莫若一碗相思泪……过往情义,岂能说散就散……”

齐岸深以为,干算命这行勾当,有一张巧嘴还在其次,先得有的是眼力,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好宰的猎物,那是第一等要事,就比如他前面走的那三个人,中间那位矮个小女孩,和两边两位略略高点的公子——不,该有一位是姑娘装扮的,他见过闻人府的荆妈妈,从此知道男女不可貌相,那两位公子装扮的人虽举止都不似小女子一般扭捏,但问题在于中间那小女孩与右边那位公子离得远远的,却与左边那位“公子”整个手拉手靠在了一起,不是相好的此时早该叫“男女授受不亲”了,是相好的不是风尘女子这也太过放肆了,且时而两边那两人几个眼神汇到一块,就齐齐红脸低下头去,谁看不出来他俩互相有意思,而右边那位丝毫不介意左边那两位的举动,综上种种,不难猜到

趁着左边那两位姑娘与那位公子分开去那些小摊贩处,齐岸也开始了他的招生意,他咳两下嗓子,卖力地大喊起来,走过药倾,“合天时地利,合才貌门第,只要您十个铜板……”,他又换了价钱,“贫道包你姻缘和美……”

编的词都没唱完,药倾已拉住齐岸,“先生,在下想算一卦……”

齐岸故作高深,手指装模作样拨拉几下,“依贫道看,公子想算的可是姻缘?”

“你刚才喊的不就是算姻缘吗?”,药倾倒是不太中计,“难道你还能算其它的?”

一时语塞,齐岸心里只道这门生意怕是有点难做了,“对,对……”,他糊弄两声,“不知公子为谁算的,八字姓名如何?”

“为我和一位姑娘,至于八字,我是……”,他提笔在齐岸递过来的红纸上写下自己的,“甲辰,戌辰,辛丑,癸巳,药倾”,林语此时正悄悄靠近了他,药倾却毫无所知,而后照碧瑕曾告诉他的,“乙巳,丁亥,癸西,壬戌……”,对了,他好像至今都不晓得碧瑕的姓呢……

“咦,原来师兄比碧瑕还大一岁呢!”,林语大喊,药倾一下用手封住她的嘴,“嘘!”,他手忙脚乱又放开林语,看向碧瑕那边,“我知道算八字马虎不得,这才说了真话,三师妹,你可莫要告诉小师妹这事……”

“为何?”,林语不懂,“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师傅对外换了我的生辰,谎称我是拾来的,为的是我娘亲的名声……”,药倾悄悄道,“小师妹觉着她比我大,可以护着我,她要是知道就不会对我这么……”,药倾眨眨眼睛,林语“噢”了一声,看来不是碧瑕单相思嘛,可他们俩这样你遮我掩的何时才是尽头,既然如此,何不让她这个做师妹的牵一回红线,林语把还在那边探头探脑的碧瑕拉回来,“碧瑕,你姓什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碧瑕悄咪咪地,“我只和你说,我爹有个小名叫‘黑子’,但我实在不清楚他姓甚名谁,因而我随娘亲姓,我姓红……”,碧瑕像藏着什么大秘密一样,“因着我爹的事,我娘亲精神时而好,时而坏,她最爱抱了我,一字一字地喊我‘小夭’,所以我本名,其实是‘夭’才对……”

“夭?那可是婴儿早逝之意,你娘怎么起这么个不吉利的名?”,林语拉着碧瑕一路来到药倾身边,突然将两人的手放到一起,闪身到碧瑕另一边,架着碧瑕不让她逃跑,那两人相互对视良久,碧瑕回脸问林语,“你干嘛?”

“呜……”,林语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都怪你现在穿着男装,害得方才我落别人一个不守妇道,不知羞耻的名号,所以……”,她把两人的手按到一块去,“还是你们牵着吧!”

“谁敢这么说你?”,碧瑕用力挣开林语的手,一副要给她报仇的样,“到底是谁呀?”

谁?林语可没编好是谁?情急之下,她一下子指向刚才给药倾算命的齐岸,“是他!”

齐岸才没想到事情是这个发展,连自己是无辜的都忘了,反射性地往后一蹦想逃跑,却不知是撞到了谁,“哎呀”跌在地上

“亦允!亦允!哇!”

等等,这个哭声是,“花花,你怎么在这?”

花花见是他,一下止了哭,一双眼好似猛虎搜寻猎物般盯着齐岸这只小白兔扫了又扫,终于确定了,“就是你!”

“我的老天爷哪!”,他这回明明缠着师叔要了个新的面具,咋又被认出来了呢?齐岸只能又放开脚步拼命跑,谁想花花小胳膊小腿的,竟跑得一点不比齐岸慢,齐岸在集市上绕了几个来回,一连换了好几张面具,筋疲力尽之余回头一看,那家伙居然还在,齐岸心里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往细想,冲进一处绿地,一座楼宇耸立其间,牌匾却是“芙蓉阁”三字,水池上浮着满塘莲花,哎,怎么又是水,左边水,右边水,前面水,后边一个花花,是谁说天无绝人之路的,他今日落进这个半岛就是绝处难逢生了,齐岸急中生智,一下冲进芙蓉阁里,里头人来人往,原来是一间茶楼,他便专往人群多处钻,一路钻向二楼的阁栏上,向下望见花花被困在人群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心下一松,四处一看,却见到碧瑕三人就在二楼自己对面悠闲地喝着茶,脸色大变,转身欲跑,这时三楼上传来一声琴音,幽幽漂流淌下

齐岸抬头一看,三楼上站着一群人,为首的乃是个蒙着面纱的女子,他认得那是辛夷宫的辛紫霖宫主,右边那位貌美的女子便是号称当今武林第一美人的辛锦柔,这琴音正是由她所弹,后边一众宫衣女子,个个才貌出众,不愧辛夷宫大名,他再往右一看,黑压压一群黑衣人,为首的戴了一面黑斗笠,遮得面目不清,想必是辛夷宫中号称“琥珀石”的琥珀,一曲而已,竟惑人心智,楼上楼下众人齐齐停下手中的活计,安心聆听,一曲才罢,齐岸猛然从梦中惊醒,想起自己被两面包抄的狼狈之境,正要逃时,三楼上辛紫霖开口了,那辛紫霖虽已是半老徐娘,声音却莫名好听,“各位到我辛夷宫芙蓉阁,紫霖真是荣幸至极……”

另一边,花花在一楼被人挤上了二楼,齐岸逃窜时是向里跑,故而上的是里面那边的阁栏,而花花上的是外面这边的,也是药倾三人所在的这边,花花被推上阁栏,一个踉跄将欲摔倒之际,一旁的药倾扶住她,“小妹妹,当心点别摔着了……”

花花定定地看了药倾一会,竟忽地流下眼泪来,“不见了,不见了……呜呜……”

眼泪一直漫到药倾身上的衣裳,把好好一件衣服弄得皱皱巴巴地,碧瑕不耐烦,抓起花花的衣领子把她提起来,这时,一个清灵的声音从三楼飘下,“二楼那位公子……”

辛锦柔指的正是药倾,药倾有些费解地望着三楼那位美人,辛锦柔接着说,掩嘴笑了一笑,“那位公子倒有些眼熟,似我一位故人……”

“故人?”,碧瑕醋性大发,林语拦也拦不住她,碧瑕对着三楼大喊,“装得跟个招客的青楼女子一样!故人?你怎么不喊‘客人’?”

那位琥珀拔剑出来,从三楼一跃而下,剑指碧瑕,碧瑕扬起她的鞭子,两人蓄势待发,药倾正站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林语被两人的气场吓得逃到一边,却正撞上逃跑的齐岸

“喂,你猜谁会赢?”,齐岸竟然胆子大到主动找她攀谈了

“当然是碧瑕了!”,林语躲在一边理所当然

齐岸不以为然,“我赌琥珀!”

碧瑕并没有在芙蓉阁这等鱼龙混杂之地拿出她的绝命鞭,而是用了一条普通的鞭子,相反,琥珀用的却是自己最惯常用的那把剑,按理是琥珀得了便宜,林语觉着,就算是琥珀侥幸胜了,那也只是侥幸而已,以至于碧瑕一鞭卷起药倾,推给林语要她好生照顾时,林语险些被药倾撞倒在地,齐岸看到药倾,回过劲来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现正戴着另一张面具,根本无需害怕药倾他们认出——可是花花不一样,她对着齐岸看了又看,扯起他的袖子就要往楼梯下拉,齐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把扯住林语,林语一把扯住药倾,花花这一拉就把几人拉回到刚才药倾的位置,碧瑕一鞭躲闪不及,将齐岸拉住林语的衣角劈开,四人两两一边倒地,琥珀趁势而入,占尽上风,琥珀以为这闯进斗争的四人是碧瑕的帮手,林语和花花看起来都是小姑娘,药倾于辛锦柔似有旧缘,于是琥珀将剑一挥,对准齐岸,齐岸慌乱中应战,袖中飞花摘叶,场面一时成了一对二,琥珀挥剑挡下一片叶子,碧瑕的鞭子趁机向着琥珀的剑缠绕而上,琥珀拉着剑,“以少胜多,算什么英雄好汉?”

齐岸很是无辜,“我并非来帮她的,我是……”

没等他说完,碧瑕朝他做了个手势,“谢谢这位大哥了!”

有苦说不出,齐岸憋得可劲儿慌,混乱中琥珀一剑把分心的齐岸逼到窗边,眼见窗下水流汩汩,莲香四溢,齐岸愈加慌张,这下给了琥珀机会,以剑背把齐岸从二楼打落,齐岸“噗通”再次落水,从水里往上最后一看时,只见碧瑕和琥珀相继从窗边跃下,足尖轻点莲花莲叶,一直打到屋顶上,林语拉着药倾,花花从湖里拖起湿漉漉的齐岸,黑压压一群人从茶楼涌出来跟着两人的打斗而去

闻人府前,沈亦允带着随从数人高声唱礼

“南芝殿沈亦允携暗门叛徒杜若松前来拜贺闻人府小公子新婚!”

杜堂主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闻人府上下,毕竟杜若松曾是闻人息的师父,闻人息无意落人不尊师长的口舌,可杜若松又是他弑父仇人,孝期刚结,他也不愿给人不孝父母的把柄,故而这几年搜寻杜若松下落,都是暗中进行,没成想如今却被沈亦允抢先一步,又于这样的大日子带来,要闻人息当众处置,想想就知是专为刁难

闻人息再见到杜若松时,他的杜师傅,除了那张脸还是从前的模样,其余的都无一相似了,杜若松整个人呆呆地被沈亦允倒绑着手,眼神有些空洞无物,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一样,闻人息上前握起他的手,掂量了半天该说的话,最后还是像幼时那样喊了他一声,“杜师傅……”

杜若松似乎很费解他这句话,盯了他半晌,突然叫,“冬儿……”

闻人息脑筋一转,按上杜若松的脉搏,脸色有点凝重,“是忘前尘……”

说句实在话,闻人息根本不会切脉,忘前尘也不是把脉轻易能把得出来的,这是他灵光一闪想到的计策,对沈亦允倒打一耙道,“阁下喂食杜师傅忘前尘,不知是何居心?”

“忘前尘?”,沈亦允才不会中他的计,他从柳侍然手里将杜若松抢过来时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虽然症状有些像忘前尘,不过他们南芝殿的独门秘药可不会那么容易外泄,便假意恭维,“小公子医术当真是高明……可无端构陷,是不合礼义的……”

沈亦允却不知闻人府中先祖就曾留下一张忘前尘的药方,而月季已偷偷将一颗忘前尘送到闻人息手里,只待给杜若松悄悄喂下,虽是对不起杜堂主,但这是目前解困的唯一办法

药山的人此时却来凑热闹,是三长老元猎之,“不如让老夫来诊诊脉,各位意下如何?”,说着竟一下推开扶着杜若松的闻人息,径直把手搭上杜若松的脉,又翻开杜若松眼睑,几番折腾之后,倒也是脸色凝重,闻人府中人都始料未及,正当元猎之准备开口时,那边碧瑕和琥珀两人一前一后踏着屋顶落到闻人府院中,一时鸡飞狗跳,场面一度混乱,碧瑕和琥珀也被惊起的人群冲散

林语远远喊着碧瑕的名字,走近闻人府门

闻人息站在门前,隔着人海茫茫,远远依稀认得那声,似曾相识,却不知从何处来,是人间还是地府,他有些怔怔地喃喃,而后拔开人群大声叫喊,“林语!”

忽的有人觉着脸上落了片片冰花,抬头望天,却见天上纷纷扬扬竟落起彩色的雪来,伴随着一阵阵铜铃声飘然落地,如今初冬时节,这一片片彩雪于空中映出五彩斑斓,大有大地回春,群芳争艳之势,引来大片漫天飞舞的蝴蝶,蝴蝶抱雪,倒强似飞蛾扑火般,被冰成一具具华美的尸体,最后纷纷然尽数落下,所有人举头叹息这一场凄美至极的悲剧,有认出的人大叫,“泼墨成画,静水扑蝶,是缦娘子柳漫然!”

西蜀苍黄坊的柳漫然,与其兄柳侍然,先祖柳石山并称柳家三仙,名列第二,一生痴迷染画,传闻由她调剂的染料,随意往墙上一泼,淌下的墨迹自然呈一幅山水彩画,神奇至极,故有“泼墨成画”的美名,又有人说,她的染料只需静静地放在桶中,便能交织成一季春华秋实,引来蜂舞蝶绕,故又有“静水扑蝶”的称号

“不好,柳漫然的兄长柳侍然和杜堂主是至交!”,月季反应过来,拦在门口,向杜若松原本站的地方看去时,他果然已经不见了

另一边,元猎之捡起一只展翅的蝴蝶,于人群中轻声道,“小公子说得不错,果真是忘前尘……”

“臭小子寄信来说,到时三书六礼,一样不会少听儿的,我赶车,我们到随衣院后,秋菊会在院里候着,帮听儿换上新服,我去前院主婚……”,破风兴致勃勃地安排开来,他踢了坐在阶下发呆的林言一脚,“你呢,带听儿上轿……”

想到这,林言终于走下了马车……

……

“那混小子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破风说着就要去院外抓林言回来,秋菊正在替听雨梳发,听雨叫住破风,不确定地问,“大哥,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极了!”,破风清楚他的好妹妹在担心什么,“他呀,会喜欢的……”

“哪有你这么说人的,听儿该羞死了……”,秋菊逗他们二人,“听儿,你可算熬出头了,我们做下人的,伺候了小少爷十几年,虽然小少爷待我们不比常人,如今没想你能当一回主子……”

“听儿,你不要听外面那些闲言碎语……”,破风赶紧止住秋菊的话,“就算你不当下一任刀主,那个臭小子也不敢不娶你!”

听雨却没有在意那些,她只觉得内心隐隐不安,她期待了那许多年的事,如今看起来就像一段支离破碎的梦,她怕,这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就算我成了下一任刀主,他也未必真心想娶我……”

秋菊给听雨披上盖头,破风蹲到她身前,握住听雨的手好让她安心一点,他宽慰道,“我知道你,你呀,自小就爱忧心一些这样那样的事,可这是真的,他问名时送来的雁早早便到了曲水谷,订亲的帛书更早,现在只差他迎你过门,背你过了三道坎,拜了天地,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没有人会笑话你,我明白,闻人府愿意迎你为妻,不过是想要缚住你,得到一把听话的刀,可你们是情投意合,这便没人敢阻拦,若是有人敢拦,大哥第一个不同意……如此,你就放下心来去吧……”

“风师兄……”,门“吱嘎”打开,林言进来了,他是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进来的,破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仿佛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失落,破风有点介意他在听儿的大喜日子一副持丧的表情,却听他说,“把绸带给我吧……”

秋菊把绸带递给他,破风也不好再说他什么,林言拉着听雨走出门外,在秋菊和破风相继离去的空荡无人的院落里,向侧门走去,他只进过闻人府一次,却记得那么清楚,大概那天他永远也忘不了,他以为的东西,一瞬间破灭成灰,就像听到她亲口对他说,“我现在,不爱你了……”

“小师弟……”,听雨拉拉绸带,“两年前,那时……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守规矩,逾越主上了,我现如今有幸嫁与他,并且,我……只有那一次对他这一人起过那样污秽的念头而已,此生也不再对第二人这般痴心,这样……你能不厌恶我了吗?”

“我不厌恶你……”,林言拉着她,步伐不变,“我什么时候厌恶你了?”

“可你从那回起,便刻意躲我至今,我……”

“好了……上轿吧!”,林言松开绸带,把它系在轿子上,“他在等你……”

……

花花拖着还在一口口往外吐水的齐岸来到闻人府前,就见沈亦允在和画眉置气,湿湿的小手抓上沈亦允干净的衣裳,“亦……亦允,我抓他……抓他回来了,我抓他回来陪我们玩……”

“画眉,看住小姐,别让她再乱跑了!”,沈亦允很是和气地牵起花花的手,花花就流着哈喇子咬着手指盯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被沈亦允直接交到画眉手中,“否则我狠狠治你的罪!”

画眉应了一声“是”,带着花花乖乖坐回席位上

沈亦允扶起齐岸,“花花顽皮,对不住,沈某在此先行赔罪,希望不要与孩子一般见识……”

齐岸从水里被花花捞起——他根本不知道花花那个小个子怎么能把他拉起来的,就像他不知道花花怎么认出他的一样,这简直就是千古第一未解难解之谜,齐岸仍旧心有余悸,可还是很讲礼的,“谢沈前辈和……芳华小姐相助……”

红轿子终于来到闻人府门前,听雨不奢求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可只要过了今天,她就能永远陪在他身边,没有……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们分开,闻人府的家主娶了妻,那便是一生一世的契约,她……她竟能永远陪着他了……

闻人息守在轿前,等红娘掀开轿帘,伸手拉她下轿

他突然说,“听儿,对不起……”

听雨不知道,他明明正背着她过门,心却还在别人那里,她向下偷偷看去,一道一道地在心里数着,迈过了火盆,跨过了马鞍,踩过了喜字,他们越过门槛时,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地上的零零碎碎的红纸随风卷起,沾到他们身上,听雨隔着盖头,“小少爷,听儿……”

“别说话……”,爆竹声,鞭炮声里,她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她魂牵梦萦,朝思暮想,他混混沌沌,一无所知,“听儿,我……其实等一个人等很久了,我以为她死了,可今天我听得真切,她回来了,我该信的,我没见到她的尸,就不该断定她死了的,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我……”,听雨以为自己无话可说,可她的声音却很冷静,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哭,可脸上真的在淌着水,“我……知道啊……”

“我知道小少爷并不想娶我的……”

他们互相牵着走进喜堂,隔了一条大红绸带,绸带上系着红艳艳的绸花,林言躲在人群里,扭头便走,今天,这里,不属于他……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场合,一切对林语而言都是陌生的,但她却看见了让她足够熟悉的东西,就像当年,林中村树下,她一回首,便见那挑菜的小少年向她走来,不知是否仍如那时一般的兴奋,但她依旧这般喊着,“二哥,二哥!”

她追上去,碧瑕在后面大喊,“林语,不能跑!”

闻人息是被她的声音唤醒的,对,是唤醒,他一向浑浑噩噩,毫无头绪,他看着她追着不知是谁走出喜堂,情不自禁就想跟随她远去,天涯海角都相随

系着新娘子和新郎官的红绸带就那么长,从拜天地的牌位前刚好能到喜堂门槛

听雨紧紧握着红火火的绸带,闻人息回头看,高堂上摆着的是闻人龙和冬梅的牌位,破风候在一边震惊地盯着他,然而只有一瞬,那红绸带就这样空荡荡掉到了地上

——他们几乎是同时放了手

——她选择让他走,而他选择走

她一直都晓得自己留不住他的,留不住……

“听儿,对不起……”

“我几时怪过你?”

“听儿!这个臭小子,听儿你等一会,大哥绑也把他绑回来和你成亲!皮痒痒了是吧!马蜂窝没做够是吧!简直混蛋!”,破风回过神,扶住将欲倒下的听雨,就要去拉闻人息回来

“别……别去……”,听雨忽然伸手拉住破风,“大哥,他想去哪……我又有什么理由拦着呢……”

“你……诶!都是你惯得他!”

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天弄人愿

林语一直朝前追那个模模糊糊的背影,闻人府的走廊很长,大喜的红灯笼挂了一路,黄叶杂着稀花,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热闹极了,她的脚步忽然一顿,一阵钻心的痛楚从小腿处袭来,林语脑海里浮现出药浮叮嘱她的话来,“最近还是不要走太快的好……”

惨了,旧伤复发,林语坐到地上,向腿上呵着气,气息触碰到黑紫的伤口,越发疼痛,倒吸一口凉气,“呲……”

“林……林语,是你吗?”,林语回过头来,看见追着她出来的穿着新服的闻人息,一步步往她走来,他走得很慢,可是从他眼里仿佛有光,林语心里犯嘀咕:他不是那对新人吗?我记得……对,是闻人息!

“林语,你怎么了?”,闻人息还是认出了她来,她长高了一点,可大致像以前一样,她绑了双马尾,幼稚天真里似乎又掺了什么,“林语,我守约来了……”

“你怎么认得我?”,林语慌忙想从地上爬起,终究功亏一篑,难道是从棣叔和大哥那里吗?来抓她这个漏网之鱼,他们与她家人到底何怨何仇,要把人逼上这种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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