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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50卷)28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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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2-22

【第二八八折 骊龙欲近,怒满弓刀】

这幢宅邸所在的小小山坳,正位于平夷山北面的山阴处。

越浦周遭水路纵横,地势低缓,那些个以「山」

为名的,充其量也就是丘陵,若欲与白城山朱城山这等峰高脉广、雄镇一方

的大山相并论,也只一座阿兰山勉强能端出檯面,其余皆不足道。

在这片层峦迭翠里,平夷山之所以广为人知,盖因临曲盘江的山阳一侧异常

陡峭,石笋般的狭长山形直入江水,几无一丝斜倚,彷彿被天降的巨剑硬生生削

去一半,当地土人又管叫「受剑山」。

临江的山阳面除鬼斧神工的峭壁,还矗着大大小小的石笋尖,约十数枚之谱

,小不过一两丈,高的可达七八丈,参差错落穿出水面,宛若巨斧削就;石笋间

水流湍急,满佈漩涡乱流,舟不可近,游船多沿岸湾流缓处而行,远眺石剑出水

齐指天的奇景,故称宝剑滩。

金貔朝开国功臣、也是当代书法大家的成骧公舒梦还,有《走马浦岭外作》

诗云「一带青峦一带溪,金钩玉銙过平夷,鞍马蹀躞胜璎珞,不换兰舟向帝畿。」

喻越浦左近山水为朝带,平夷山便是带上凸出的钩饰。

也有人说公孙家以北关之主君临五道,新朝的勋贵们被南方的温软美景迷花

了眼,曲盘江上冠盖云集,佩玉带銙的王公显要一捞便是一大把,终日流连,歌

舞升平,竟无王朝肇建、气象一新的架势,颇见靡靡。

金貔王朝最初定都于执夷城,旧址在今日白城山西边不足百里处,尚属峒州

辖内,因祖龙江数度改道,已不在漕运的航路上,但当年应是能经常往三川走动

的距离。

「风逐万里」

舒梦还文武双全,襄助武皇承天打下江山,功勳彪炳。

这首《走马浦岭外作》的末两句,强调不换縴舟进京,以佩挂弓刀的蹀躞带

与鞍件碰撞的脆响,凸显驰马之快,亦不无怀忧劝谏的意思。

有趣的是公孙氏一族虽以术数、训诂等实学着称,所开创的王朝却带起了

诗词歌赋的流行,经承天、辟疆、景运三代武皇大力奖掖,终王朝之世,书画诗

赋等屡出才人,久经积酝,而后才迎来了碧蟾朝的空前盛况。

功封成骧公的舒梦还,正是承天初年、开风气之先的佼佼者之一,咸以为书

法的成就远高于诗文,其楷书瘦硬有神,研雅轻灵,人称「字里生金」,又管叫

舒体或骧公体,后世临摹者众,自成一家。

宝剑滩自是三川名胜,江畔的别墅园林,一路从平地盖上丘陵,如雨后春笋

般四散而出,这地皮炒了几百年仍是长盛不衰,末了连远处谷背望不见江面处亦

难倖免,反正都说是宝剑滩,买了颜面有光,也顾不上景致优劣了。

相较于山阳的抢手,平夷山的山阴面便无这等身价,险峻的山势连樵子猎户

都不来,况乎闢地起屋?不想竟有这样一幢隐邸。

宅子依山而建,由簷瓦走势推断,乃由数座三间四耳加上入口门墙、俗称「

一颗印」

的南方院式鱼贯连成,一院接着一院,长蛇般一路蜿蜒迆逦。

若以山字象徵山势,俯瞰便是个「屵」

字,与越浦寻常民居、乃至大户园林以墙圈地的形制皆不相同,黛瓦黯澹,

白墙斑剥,看得出年悠月久,饶经悉心呵护,亦难掩迟暮。

殷横野对建筑颇有涉猎,见墙底砌有三四尺高的石垣台基,却非寻常的方正

砖构,而是如鳞甲般错落,偏又严丝合缝,比迭砖还紧密,宛若龟纹,乃朱鹭朝

独有形制,原用于城墙工事,至青鹿朝中末叶朝廷解禁,始盛行于民间,赶上当

时的崇古风潮。

朱鹭王朝九方氏兴于南,本是赢姓,乃自称上古驱逐亶父人的神鸟族后裔,

得国后改姓「九方」,取神鸟九凤的谐音,大量引入南陵风物,蔚为风尚,这「

一颗印」

的小巧院式亦是其一。

直到金貔朝首三代武皇提倡诗文,才渐渐洗去蛮风,恢复央土正俗。

此宅小门面而坚雅,予人静谧之感,又以龟甲垣奠基,推测建于青鹿、金貔

两朝之交;做为古物兴许价值连城,但审美委实不合时人所好,能在越浦六大豪

商中接连转手四家,终为慕容柔所得,令人匪夷所思。

这份疑心,直到他小心翼翼踱至阶前,抬见簷下那方乌木匾才告烟散。

题匾者无有落款,以瘦硬的端楷写着「不如归」

三字,每字足有磨盘大小,料想远看必如《太初赞》、《卒塔婆寺弘法序》

、《石壁经》等名帖般清丽灵动,秀媚多姿;拉近至此,只觉每一笔无不苍劲挺

拔,筋意如镌,愤懑恍若刀噼剑斫,直要破匾而出……回过神才发现食指停在半

空,咄咄书罢,然而意不能平。

仔细一瞧,匾书非是镌刻,而是直接写在木头上,表面只髹了层桐油防潮。

墨痕略凹,乍看以为是炭炙,但保存墨宝一般不用此法,恐失手焚燬,殷横

野微一寻思,意识到是运笔之人内力所至,柔软的笔尖在硬木留下刮痕,难怪凹

痕里丝丝缕缕,细到人力几不能凿,墨迹怕已直透木背,省下凋錾的工夫。

比起建筑,能写百家体的殷横野更擅书法,「道义光明指」

便是他摹遍法书有得,才悟出终南捷径,从而掌握此一绝学。

邵家小儿不识箇中真义,纵使默背了秘笈,耗费半生也练不到家,整出个不

伦不类的《道器离合剑》来,只能说是笑煞人也。

以他习武练字超过七十年的毒辣手眼,这匾上的「不如归」

三字只能是一人所书,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出。

——舒梦还。

金貔朝开国功臣,封成骧公。

笔锋震古铄今的舒梦还。

「风逐万里」

舒梦还!须知数百年来,学骧公体者不知凡几,能临出几可乱真的《太初赞

》等名帖之人,历代皆有。

但放大到磨盘尺寸,还能写得像法书里那般婉媚挺拔、形神俱备,犹有过之

,除了书法造诣,亦须有绝顶的武功才能办得到。

舒梦还与武皇承天从相知相扶,到开国后的政见相左,最终君臣反目,两人

一生的情谊变化充满戏剧性,素为文人骚客所锺;更可能是武皇终未对这位「吾

之龙骧」

痛下杀手,只贬出执夷,遣回北方守故道,甚至许他封国自治,而非软禁或

放逐,让人打从心底盼望世间帝王皆能有情若此,而非「最是无情帝王家」

吧?舒梦还遂成渔阳七砦之祖,鸣珂帝里、龙野冲衢等七砦之名,即出自其

手书匾额。

然而,从大权旁落到北去渔阳,当中却有数年空白,史书稗官皆无记载。

主张舒梦还发动叛乱、兵败被囚的一派,无法解释后来的封北自治;主张他

与武皇握手言和,才得裂土封疆的,又不能说明何以一度无官无职,恍若不存…

…如今看来,成骧公当是下野于此,至于是否出于自愿,「不如归」

三字意在言外,毋须再论。

老人自问武功不逊成骧公,但字学得再像,毕竟不是他,回神后几度欲提指

再写,终又放落,不知不觉在门前站了一刻有余,才喟然叹道「我不如他。竟

不如他!」

双掌一推,镶满碗大铜钉的两扇木门裂轴飞去,砸碎院内一地青砖,势犹不

止,犁至堂前阶下,巨力将逾三寸厚的门扇掀翻过来,压毁两侧廊庑栏杆,如攻

城梯般,轰然架上台基回水的龟甲垣!漫天碎屑飞卷直上,簌簌倾落,老人负手

跨过高槛,见堂前六扇明间大开,簷下置着一只似鼎非鼎、似盆架又非盆架的四

脚铜托,托足是四头昂颈敛翅的水鸟,顶部的镂空圆环则铸成扭曲的水蛇,併着

水鸟尖喙,儘管凋工古朴,却是一幅生动的争啄景象,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蛇环里嵌了只青石圆盆,通体温润,色泽乌深,只在光线下方显浓碧;如是

玉质,怕是青玉中罕见的青子玉。

光这么大块的无瑕玉料,价值便难以估算,遑论匠艺。

此际青玉盆里却窜着腾腾热气,与簷外扑簌落下的虀碎恰成对比,风中传来

鲜汤肉香,盆中居然放了个大火锅。

一名锦衣玉冠的矮小青年,跨在没被压毁的半截栏杆上,左手托腮,右手持

箸,摇晃着簇新的粉底皂靴冷冷砸嘴「破你个西瓜!一把年纪了,没点儿规矩!没见正吃东西么,添什么乱?」

筷尖凌空写了个法诀,轻声疾叱「……收!」

激尘扬沙一阵卷搅,全入了火锅,乳色的汤面上骨碌碌地沸滚汩溢,不见半

点葬污。

综观天下五道间,能有这等术法造诣者,舍聂二公子其谁?殷横野没料到他

还敢现身,见聂雨色颈间挂了枚天珠似的坠子,咬得嘴里喀喀作响,竟是妖刀刀

魄,料此间乃是一局,虽不意外,只不知耿家小子用了何法,竟劝得慕容以佛血

为饵,怒极反笑「无才惭孺子,千里愧同声!不想被耿小子这般轻视,派一名

三度败将来打头阵。聂家小子,真以为你那点能耐,便能小瞧天下英雄么?」

「说什么呢对子狗,你爷爷吃火锅,哪知孙子踹门闯进来,急着分食啊。」

聂雨色皮笑肉不笑,信手夹了枚肉丸,甩筷扔出。

「来!赏你的,叫两声听听……汪汪,汪汪。」

老人侧首避过,不由失笑。

「你自叫什么?」

「你的小名啊。」

聂雨色挑眉斜乜「爷爷给你取名旺财,你不记得啦?」

「你————!」

殷横野面色丕变,正欲一指戳死这无赖,身后忽生异样,那枚甩着热汤的肉

丸子击中空空如也的大门,顿无踪影,随即泛起一阵奇异波动,荡过五行八方,

偌大的院里天地错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等俱失其常,凭空升起

了一座严密的术法大阵,玉盆里的火锅连同食物香气齐齐消失,居然全是幻术—

—聂雨色很想直接在成骧公珍藏的这件「凫喧鳞跃青玉笔洗」

里煮食,连火锅都不用,毕竟啄鳞犯了奇宫忌讳,按聂二侠的计较,连古人

也不能放过的。

可惜周遭拦阻太甚,只能悄悄将玉盆留于阵中,期待对子狗一阵瞎捣,顺手

将这件衰物打个稀烂。

他施展身法倒纵入堂,单掌按地,正欲御阵,岂料大阵次第逆转,彷彿遭人

解锁,堂外浓雾飞快散去,赫见殷横野并未打烂玉盆,而是将手掌按上,操纵阵

枢解阵。

聂雨色与他一正一逆,以相同的手法为之,功力高下立判,聂雨色全无抵挡

之能,阵法转眼即解。

「勤劳思命重,戏谑逐时空。」

殷横野的笑脸越见清晰,笑得他心底发寒「奇宫术法纵高,你在我面前使

忒多回,我若还不能洞悉理路,岂非愧对‘地隐’之名?聂家小儿,骄兵必败啊!可惜这束脩,须得赔上你一条小命。」

阵法将破,聂雨色兀自不撤,殷横野心底一阵不祥,蓦然省觉「不好,竖

子有诈!」

连忙撤掌。

轰然一响,半座厅堂炸得粉碎,聂雨色被震飞两丈余,落地时碾过无数破片

,扎得身臂渗血,不敢停留,拖着伤驱一跛一跛掠向后进,免得被对子狗追上,

除死无他。

他以「凫喧鳞跃青玉笔洗」

为阵枢,其实是诱敌计。

此宝价值连城,不容有失——寻常之人多半如是想。

对子狗自负聪明,一旦逆向思考,毁去阵枢,此阵非但不能由内解除,连从

外头都无法打开,少不得要关他个几天几夜,届时己方以逸待劳,有利无害。

「隐圣」

之名却非浪得,殷横野几次折在他手里,气愤难平,花心思钻研聂雨色的佈

阵手法,不能悉辨处,迳以无上修为碾压,居然透过阵枢的诱饵解开禁制。

万幸聂雨色惯留后手,早在铜托下埋设硝石药引,虽不能炸死殷横野,却把

「凫喧鳞跃青玉笔洗」

炸得粉碎;若非内外皆伤,聂雨色简直忍不住要大笑。

殷横野挥散硝雾,满目狼籍,连堂簷都塌毁大半,玉盆岂能有倖?心痛如绞

;略一沉吟,先以「分光化影」

身法掠出宅邸,将那块「不如归」

真迹取下,藏于远处草丛,免遭战火波及。

重入二进时,听聂雨色正对另一人冷笑「……若非我备了硝药,对子狗抢

入此间,大伙儿横竖是个死。成骧公又怎么了?有本事你让他来助拳哪。」

老人心疼「凫喧鳞跃青玉笔洗」

死无全尸,指气无声飙出,却在堂前戛止,彷彿撞上无形高墙。

矮小苍白的青年咬着一口血,盘膝席地,堂内那处原本应有的乌木地板全被

揭起,露出土色,绘满繁複的术式,全无遮掩。

殷横野立时会意——瞧这模样,怕连屋下所夯都被掘穿,填以血壤土一类利

行术法的材料,让聂雨色能直接操纵地气,阵壁才得如斯强韧。

而堂内除了笑意邪厉的聂二,并无余子,显然适才是故作疑兵,引老人杀入

内院。

聂雨色随手发动阵法,满山的虫鸣鸟叫顿时不见,彷彿整座院子被浸入深海

,阵式的强度远非前度可比。

殷横野怡然前行,直至簷阶前的那堵无形障壁,伸掌一按,闭目感受其中错

乱五行、逆转九宫的术式理路;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老人才垂落手

掌,额间微见汗渍。

此阵的术式结构前所未见,并非以奇宫嫡传之法所建,其中依稀有来自《绝

殄经》的部分,但皆非核心栋梁,无论以奇宫或《绝殄经》之法,都不能悉数判

读,遑论破解。

(这是……他自己的发明创见!)「……不只是你,才懂‘勤劳思命重’啊

,对子狗。」

聂雨色邪笑,无视殷红血丝淌下嘴角,飞快按转地面纹咒。

「你要花多久时间,才能破这个阵?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殷横野面色沉落,也不见挪身使臂,蓦地锐芒似金阳炸裂、流星经天,四向

飞撞,飕飕声不绝于耳,刺目的光华勾勒出阵形五面,以内院廊庑为限,如凭空

搭起一幢透明的水精屋子,壁厚盈尺,方方正正,可说是异常华丽的囚笼。

这一轮指气并未将阵壁打穿,两侧廊间与前堂阶下各现一条人影,分作鼎足

之势,将老人围在院中左首之人昂藏如铁塔,前襟袒露的胸膛生满黑毛,衬得

髑髅颈串益发雪白,正是以武力傲视七玄同盟的南冥恶佛;右侧之人身量只比恶

佛矮小半截,一身雪肤金甲,倒拖大枪,浑圆结实的修长玉腿令人难以移目,却

不是「玉面蠨祖」

雪艳青是谁?两人身上皆有刀魄,恶佛挂于颈间,雪艳青佩在腰际,以避佛

血邪障。

最末一人双手负后,横持刀鞘,立于阶顶。

殷横野冷笑以对「堂堂七玄同盟只出得三枚歪瓜,你这盟主也不易啊,耿

小子。还是怕有去无回,七玄从此江湖除名,特意拈了死阄?」

耿照闭口不语,双目如电,彷彿默算着什么。

殷横野自恃武功,夷然弗惧,正欲挑衅,耿照忽然暴喝「开!」

聂雨色转动术式,大阵应声而启;同一时间内三人各出兵刃,齐齐杀至!「

……天真!」

殷横野差点笑出声,「分光化影」

之至,势如塔倾的恶佛首当其冲,惨呼一声,左眼爆出血雾,总算及时偏转

,未被指劲贯脑,巨躯彷彿失控的礟石,斜撞一旁。

雪艳青于他中招的瞬间出手,长枪封住周身可及处,枪影犹如水银洩地,无

所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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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横野「咦」

的一声,难掩惊诧「这是……《玄嚣八阵字》!」

雪艳青听声辨位,竟在身后一臂开外,却未转向,专心感应气机,满天枪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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