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风景都看透第11部分阅读(2/2)
陆茗眉听得凄切,惶然间"那……你有什么打算?"那孕妇大嫂也无主意,摇摇头笑道,"能有什么打算,挨过一天是一天,"她摸摸肚于又笑,"不知道能不能挨到他出生。"陆茗眉听得难受至极,却使不上一点劲儿,只得偷偷和时经纬商量,明天走的时候,多留些钱给孕妇大嫂。时经纬又多烧了些水,灌在开水瓶里,方便孕妇大嫂这两天用。这家里除有一间卧室和吃饭的小堂屋,别无空房空床,本来有一架夏天用的竹床,是纳凉用的,因孕妇大嫂最近行动不便,竹床在屋后风吹雨淋了好儿天。时经纬把竹床扛进屋里来,收拾收拾屋子,找了块空地安顿下来;又照孕妇大嫂的吩咐,找出几床薄毯子,随便拾掇拾掇,又开了一个地铺,供他和陆茗眉晚上用。
照顾孕妇大嫂睡下后,时经纬便钻逆地铺里,陆茗眉窝在竹床上间,"时经纬,这地方也很穷吗?" "嗯。" "为什么?" "因为禁毒后,没有了经济来源。" "那叫——他们为什么也都会说汉语?"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几百年因为打仗而逃到这里来的内地人。"陆茗眉沉默良久,最后茫然间"你就没什么办法,帮帮这个大嫂吗?你看这里……这几天兵荒马乱的,她要是碰上个什么三长两短 "她顿住嘴,自己也觉得这要求太过分。
兵荒马乱之中,他们连自保尚未可知,拿什么来救人?
时经纬没吭声,许久后苦笑道"你以为我是大罗神仙吗?"长久的沉默后她又叫道"时经纬。" "嗯?" "你是不是见过很多这样的人,"陆茗眉低声道,"想帮忙又有心无力,最后……最后心肠就变硬了?"时经纬没吭声,连翻身动一动的声音都没了。陆茗眉以为他睡着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准各强迫自己入睡。时经纬却突然开腔"睡吧,明天找找附近有什么街坊邻居,能帮忙照料一下的。" "哦。"半夜里传来隐约的沙沙声,陆茗眉睡不安稳,醒过来后更无法入眠,幻觉里总以为有山崩地裂,毁天灭地,细听来却只是风吹过松林的声音。她在竹床上翻过几次身后,忽听地上传来一句"外面风大,树叶响,没事的。"时经纬的话很有哄小孩入睡的意思,陆茗眉不乐意道"还说我,你不也没睡着嘛!" "小姐你这么翻来覆去的,死人也被你翻醒了?" "切!"陆茗眉兀自嘴硬道,"自己胆小赖我。"时经纬嘿笑两声,也不反驳,半啊后闷笑道"我要是你,现在就乖乖的什么话也别说。你说咱们俩这孤男寡女的,我要是月圆之夜变个身什么的,你找谁哭去呀?"陆茗眉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不过嗤过后她当真就乖乖地再也不敢吭声。虽说对时经纬的道德品质还是有点信心的,不过,这人常常人来疯,谁又说得准呢?比如那次在他报社里,他不就…
她把毯子裹得越发贴身,地上又传来闷闷的笑声,她疑心是时经纬发觉了她防卫的企图,却不敢再去挑衅。远远的有泉水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还有些窸窸窣窣的,或许是昆虫,或许是别的什么。
"不是说不怕的吗?"时经纬的声音幽灵般地出现在耳边,吓得陆茗眉险些从床另一边滚下去。时经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猫过来的,悄无声息地就把头搁到床沿上。陆茗眉赶紧拍着他的头往下拥,"你三分钟不说话会死啊!"时经纬咧嘴笑起来,却不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夜里,陆茗眉的心,忽在一瞬间里定下来。
其实时经纬的笑容,绝称不上稳重踏实,亦谈不上什么有定人心魄的灵力,甚至可说是很不正经的,怎么看都有点像流氓。
然而,此时此刻,时经纬的笑容,偏起到了平定八荒的功效。
月色明亮,映出他深陷的双脖里,两江清澈的潭水,晃晃悠
悠,明晰可触,"仿佛,还能见到她在潭水中的倒影。
时经纬隐约间听到有炮火轰隆,也许只是幻觉。
这一生,这一世,他距离她最近的时候,也只有此刻了。
时经纬想起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的那句话,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张爱玲还说,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永远等着你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阿茶,如果,"蛙鸣虫噪的夜,在这一瞬忽然沉寂下来,时经纬的声音,亦像被月光施过魔法,染上磁石的魔力,"如果——"时经纬想说,如果我们换一种方式相识,有没有可能,你有那么一点儿爱我?
如果,有那么一点儿,一点儿也好,他愿意等。
可惜时经纬碰到陆茗眉后,运气好像总差那么一点点。他还来不及说出如果后的内容,里屋里已响起了痛苦的呻吟声。
孕妇大嫂羊水破了。
时经纬背着孕妇大嫂赶往最近的诊所,才发现这动乱之中,诊所里空无一人,房顶也掉了几块瓦,废墟似的,只剩下一些口罩针筒剪刀钳子,还有几个开水瓶、几条床单。
时经纬只好拿床单粗略地铺好病床,扶孕妇大嫂躺上去,间她附近还有什么医生,孕妇大嫂摇摇头,肚子里的孩子偏此时闹腾,踢得她不住地叫唤。
没有电,电话线也七零八落,时经纬试了试,拨不通。陆茗眉被孕妇大嫂叫唤得心神俱乱,全无主张,只拉住时经纬不住地
问"怎么办,怎么办?"时经纬楞楞地看着孕妇大嫂,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一叫——他总不可能变身妇产科医生吧?
孕妇大嫂现在的状况,也绝不可能跟着他再去找医生了,时经纬束手无策,最后转过脸来朝陆茗眉道"你回去,把我们的背包都扛出来。"陆茗眉楞楞后瞪大眼,"你不会是准各丢下她我们开溜吧?" "靠!"时经纬怒火直升,"开溜我只要你一个人回去?" "那 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时经纬满面污乱,双目通红地瞪着她,"包里有一次性湿巾和瑞士军刀,老子来给她接生!"陆茗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去,把他们所有的行李都扛回来,不放心地间"你会接生吗?"时经纬举着手机,"有样东西叫网络!还有样东西叫维基百科!"孕妇大嫂仍痛得直叫唤,时经纬凑到她面前,认真地说"大嫂,我真没接过生,你要还有认识的会接生的,多远我部把你送过去;可是现在咱们没办法了,你要是敢赌这么一把,我就帮你接生了,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孕妇大嫂被阵痛折磨得尖叫连连,仍攥住时经纬的手点点头。时经纬不放心,翻来覆去地把维基百科上的接生指南琢磨了一遍,又拿陆茗眉的手机,叫醒国内认识的医生朋友,最后终于联系到一位妇产科医生,远程指导时经纬接生。
足足忙活了三四个小时,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时,陆茗眉悬到极点的心,终于落下来,整个人险些瘫倒在时经纬身上。
时经纬帮孕妇大嫂清除胎盘,止住血,简单缝合后,又拿最后剩余的一点湿巾给婴儿揩去脸上的血污。
"是个儿子,"他把孩子举到大嫂眼前,很大声地重复道,"儿子!"大嫂也是一脸发丝缭乱,极虚弱地点点头,又笑笑,只是说不出话来。男婴身上仍四处血污,时经纬又大声朝大嫂说,"我去找点水,给他洗洗!"他到诊所外间又找到半瓶水,提进来,让陆茗眉拿毛巾帮大嫂清埋,自己则用衣服蘸水给男婴擦脸。稍微清理后,那男婴似乎笑了笑,也不确定,反正就是脸动了动。
时经纬激动得不行—— 那感觉似乎是自己怀胎十月后终于生下个大胖小子似的。
他拍拍婴孩的屁股,哭声镣亮,他正准备让陆茗眉也看看,却见陆茗眉慌乱地扯住他,双手双脚都在发抖。她指指那简陋的病床,神色骇异;时经纬也被吓住了,缓缓转过身,只见大嫂眼晴睁得大大的,朝着他的方向,却己没有任何神来,双臂如枯枝般垂下。只有脸上,依稀还有笑容。
"擦到一半就感觉不对劲儿了,"陆茗眉哆嚏着说,"不是都己经把孩子生出来了吗,怎么就……"饶是时经纬早见惯生死,此刻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伸手去探大嫂的鼻息,再摸摸她四肢,身体己慢慢转冷。其实方才他照医生指示剪断脐带时,己发觉她体力不支,但他想无论如何孩子都生下来了,最困难的时期已经度过,余下来的事,总该好办。
却没想到,大嫂为把这小生命送到世上来,己耗光所有气力,以至于听到孩子啼哭后,再也没有力量支撑下去了。
他见证一个生命的诞生时,也见证了另一个生命的死亡。
陆茗眉拉拉他胳膊,又扒出刚被他们丢到一边的手机,期盼
恳求地说"要不你再打电话给医生,问问还有没有救?"她目光祈求,视他如茫茫深海上最后的浮木。
时经纬无力地摇摇头,陆茗眉急了,掐着他胳膊间"你不也没接过生吗,现在不也把孩子弄出来了?你再查查呢,或者问问医生……" "手机己经没电了。"时经纬浑身酸软,连日劳累,加之接生本就是体力活,此刻松懈下来,只觉身躯骨铬都慢慢散架,片片骨节都要和血肉脱离。他用脚勾住一个小板凳,把婴孩放上去,又扯扯陆茗眉,她整个人也瘫软下来,抱着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呜咽不止。
睡到清晨,时经纬被残破纱窗里洒进来的阳光刺醒。他揩揩脸,见那婴孩己甜甜地靠在病床边睡着了。
陆茗眉还在他怀里,长发凌乱。他伸手抚过她的头,那绵软的发丝,仿佛是他在这世间唯一可抓住的东西。
诊所里一片狼藉,破床乱絮,残瓦断垣,屋顶有片瓦掉了,露出一个大洞。阳光直射进来,明晃晃的光束,灰尘在那道光束里,张牙舞爪地飞扬。
时经纬看看小板凳上的孩子,再看看怀中的陆茗眉,仰望那道刺目的光束,一瞬间竟有错觉,仿佛宇宙曾在上一秒毁灭过,而他们大难不死,劫后余生。
天亮后他们通过边防,回到云南境内——和果敢相距百米之遥的南伞镇。
时经纬抱着孩子,陆茗眉背着程松坡的骨灰。
南伞镇架起许多帐篷,提供给难民暂时居住。无数难民涌入南伞,试图冲破边防进入中国境内避难。边防人员有心放行,没有护照的,只要能提供证明是中国居民也就放行了。然而数量庞大的难民,临近曙光,却无法前行。时经纬和陆茗眉有护照,刚出世的婴孩却没有,被边防人员拦下,时经纬汕笑道"这不刚生下来嘛。" "结婚证呢?" "上次吵架被她撕了,"时经纬笑容可掏,被陆茗眉狠狠白了一眼,"另外一张就被我锁保险箱了,免得她哪天心情不好把剩下那张也撕了,那警察同志哪天上门我们不成非法同居了嘛!"边防人员心知这九成九是谎话,正迟疑着,时经纬又翻开护照上历次出入境记录给他看,低声说情"回去我们就给上户口,给你们传真回来?"密密麻麻的出境入境记录,加上时经纬零零散散的各类证件,大概也能证明他经济能力尚可,足以让这婴孩的身份变得"合法"边防人员之间打了个无声的商量眼神后挥手放行,"下一位!"回上海的航班上,时经纬和陆茗眉都没说话。时经纬怀里的孩子,难得地睡着了,没有啼哭;陆茗眉怀里的骨灰,永恒地沉默了。
他们都记得,离开南伞的时候,果敢白发苍苍的将军,祈求那些试图逃离家园、逃离战火的难民,"不要走……离开这里,你们能到哪里去呢?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啊……"然而牵衣顿足拦道哭的难民们听不到他的呼唤,他们的家园,早已战火连绵。
他们只渴望有一片和平宁静的地万,让他们繁衍生息,代代相传。
将军的脸上爬满皱纹,进入边防站前,时经纬回头望了那将军最后一眼。隐约中,看到两行浑浊的泪水。
然而时经纬也做不了什么。时空、历吏、战火、山河、天地……在所有这些东西面前,生命,如此渺小。
时经纬抱着刚出世就失去家园的待哺婴孩,陆茗眉怀里歇着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故土的游子安魂。
程松坡的追悼会和诸多纪念活动,陆茗眉都没有出席。他的经纪人、律师和在意大利的一些朋友也飞到上海来,私下里和陆茗眉见了面。程松坡的那位意大利小师妹stel,更专程在遗嘱宣读完毕后约见她,"原来以为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见到你,没想到……会是在程过世后。" stelia和她讲了许多程松坡在意大利的事情,初到欧洲时的落拓潦倒,崭露头角后的风光无限。陆茗眉曾经是有些嫉妒这位stel小师妹的,嫉妒她在程松坡开始绽放异彩的那些年华里的陪伴,stel4a最后却说"阿茶小姐,我一直很羡慕你。"陆茗眉微楞后明白过来,她知道面前这位活泼的小姑娘,心里还有少女瑰丽的憧憬,便笑笑说"程跟我提起过你。" stel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的吗?"她旋又撇撇嘴,"一定是说我老缠着他,打扰他工作。" "不,"陆茗眉笑笑, "他说你很可爱,很……charg "真的?"stelia双眸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还有吗?"陆茗眉抿抿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说"他说你以后会遇到很帅的男朋友,很爱你,你们……会生好多小朋友,很幸福。" ste]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眼里有迷蒙的光彩,她甜甜地笑笑,"谢谢你,我也希望是这样。"程松坡在祟明岛的别墅被改建成美术纪念馆,陈列的都是程松坡遗嘱里留给陆茗眉的那些画作。对外是由程松坡的经纪公司操作的,剪彩那天来了许多媒体,办得很是热烈。
陆茗眉又搬回原来的住处,有成冰这样的客户在手,工作岗位也很快转回来。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
再回父亲那里吃饭,小致拿遥控器操控飞机模型满客厅乱飞,很得意地说"姐夫送的!你干吗不好意思带他回来吃饭?"陆茗眉挠挠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翌日上班,时经纬人模人祥地出现在她办公室,"在你们银行开个保险箱,算不算你的业绩?" "算。" "那帮我开一个。"陆茗眉帮他拿申请表格,一边看他填一边好笑地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放保险箱呢?"时经纬很认真地抬起头来,"确实见不得人,尤其不能让你见到。"她哭笑不得,时经纬又认真地间"你不好奇吗?"陆茗眉摇摇头。
填完表格,交好手续费,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时经纬约她吃饭。陆茗眉想想后答应,她猜测时经纬大约有什么想和她说,却没想到居然是求婚。
设计很质朴稳重的钻戒,并不算很上档次的普通小饭馆,却让陆茗眉觉得,时经纬这个人,真是做出什么事来,部不会让她奇怪。
"我现在对你没有什么成见,"陆茗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我也知道你……"她咬咬唇,不知怎么说才能让时经
纬明白她现在的想法。
他很好,很好,只是,她不想委屈他。
时经纬正色道"我有你必须同意的理由。"陆茗眉不解地抬起头,"什么?" "我要给南伞办户口。"南伞,是时经纬给他们在果敢接生的男婴所取的名字。
陆茗眉还在不知所措时,时经纬已很干脆利落地把来龙去脉和她阐述完整他要给南伞上户口,走领养的路子太困难,南伞没有来源单位,他的条件也不符合;解决方案是走婚生子的程序,如今奉子成婚的人多的是,这方面他人脉深广,手续补办起来方便快捷。
"就算你再结婚,上哪儿找愿意配合还门当户对的人呢?"时经纬又摆出那张欠抽的面孔,耸耸肩摊摊手,"我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还真找不到合适给南伞当妈的人选。"婚礼办得像茶话会。
双方的父亲母亲继父继母男朋友女朋友之类的,时家各式各样复杂多样的远房亲戚,很是让陆茗眉吓了一跳。还有时经纬媒体圈的朋友,陆茗眉的一些同事,时经纬的故旧好友,济济一堂。
最抢眼的自是新郎新娘,陆茗眉只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从七浦路批回来的五十元两件的t恤,洗到发白的牛仔裤;时经纬相较之下正式一些,也不过是polo衫休闲裤,不像是婚礼现场,倒像是家里开bbq难得的是双方家长都毫无异议。时家那边,儿子肯结婚,简直是久早逢甘霖;陆父这边原本是很想大肆操办一番的,后来一看时家父母都依得儿子胡搞,也就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最括噪的是时经纬那群媒体圈的朋友,一个赛一个的八卦 "看不出来,原来还是奉子成婚。" "新娘保养得不错么,生孩子了腰还这么细,怎么减的?" "是啊,哪看得出来像生过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新郎啊……"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四下俱静;众人纷纷做没听到状,其实心里都在想此人真是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不足周岁的南伞连滚带爬地在草地上向时经纬伸出双手,口里也含糊不清的,"爸爸,爸爸,抱 "时经纬蹲下来,拍拍手张开双臂,"伞伞,来,爸爸抱!"南伞便极欢快地摔了个狗啃泥,时经纬也不急着去扶,只等他走走爬爬地扑过来,又挖空心思教他,"妈妈也抱好不好?"可怜南伞根本不知道时经纬其实一肚子坏水,只被他一脸亲切的笑容迷惑,巴巴地点点头。时经纬指着不远处正在时家父母面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