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魂魄兮归无踪(1/2)
“那年五月,我带着孙女坐船去金陵,要去虎丘一带看望一位老友。那日在桃叶渡,偶然遇见了某尘子道长,不对,她那时候还是个小伙子,不曾出家。攀谈起来,才知我那孙女和某尘子道长都是爱茶成痴的人,互相大生知己之感。我孙女在金陵有几个茶友,就借来一处茶室,同他一起品茶。
我记得那间茶室很是别致,荆溪壶、成化窑磁瓯等几十种,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珍品。我孙女起炉烧茶,在灯下视茶色,几乎与磁瓯一色,茶香逼人,我是不懂茶的,某尘子道长却赞不绝口。他问道:“此茶产于何处?”我孙女答道:“此为阆苑茶也。”道长因此细品了一口,摇头说道:“不要打诳语,这虽是阆苑茶的制法,味道却不一样。”
我孙女也是调皮,不回答他,反而掩嘴笑着问道:“那道公子知道这是何地所产?”
某尘子又喝一口,说道:“味道却像是罗岕所产。”我孙女吃了一惊,某尘子又问道:“那这水是何水?”我孙女道:“是惠泉之水。”道长又摇头说道:“你又来骗我,惠泉远在千里之外,即便能运来,如何还能如此等般生鲜清冽?”
我孙女答道:“我可不敢再欺骗你了,这确是惠泉之水无疑。采这井水可不容易,需到午夜新泉刚出之时,立刻汲取。然后以山石垒在装水的瓮底,趁着江上好风一路运来此处。这般以石养水,才能保持住惠水的原味。”
其后我孙女又取出数种茶叶烹制,一一请道长区分,竟然无一不中的,我孙女这才膺服。”
难得事情过去二十几年,老人家仍能记得如此清晰。从她的记述里,仿佛能看见两个衣袂飘飞的人相对而坐,几案上茶具俨然,女子煮水烹茶,男子举杯细饮。茶香袅袅,水汽如蒸,唯见一片祥和。
四天之后,大长老永眠于云梦泽中。
她的灵魂据说将汇入祖先英灵的队列中,继续守护族人。或许她的慈和可以稍微改善先祖们的态度,不至于对活着的人太过苛求。
在夜晚里,每个人举着一盏纸灯,走到湖边,为大长老送行。上千个光点在夜色下汇成洪流,仿佛银河滑落天空。每一点光代表着一个活的灵魂,和无数个虽然死去,却仍旧眷恋着这片土地而不肯离去的灵魂。
“这是灵灯,能为大长老指引她要踏上的路。”木槿将多出来的一盏递给子杞,他是许多年来第一个参加长老葬礼的外族人。而她自己,现在是新任的大长老。
她应该走的很安详吧?在临终之前能见到红衣之魂的诞生,并且是用自己的血核引动。在她年幼的时候,或许曾站在人群里,远远的见过那一袭无以伦比的红衣。那时候,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为一个族人染上红衣。
根据楚巫的规矩,每一代的红衣战魂都需由这一代的大长老接引晋级,只有大长老的血核才能染红白衣,引发出天生的血脉。这是流传在每一代大长老之间的秘密。每一代的大长老自继位之日起,都在既紧张又期待的等着这一天,能在自己的任期里接引一位红衣之魂,这是一个长老所能拥有的最大殊荣。即使这一场“接引”,注定要用自己的命来换。
现在,木槿接过了这个秘密。
纸灯被一片片送上湖面,飘向湖的深处。它们会随着水流漂下去,然后在千万只错综复杂的水系中散开,即使熄灭了,依然在指引道路。这片大地上的神灵会庇佑虔诚的人,点燃寄托在纸灯上的哀思。
仲夏的楚地已然湿气浓重,伤口仍隐隐作痛,子杞用力揉*搓着关节,却无法驱散骨缝之间的痒痛。木槿长老俯下身,最后一个将手中的纸灯放进湖里,子杞也跟着照做。木槿长老说道:“回去吧,湖边的湿气重,不利于你的伤势。”
“燕姑娘的病情,我们几个老家伙拿捏了几日,虽不得要领,但终非一无是处。相信假以时日,或可解开燕姑娘的顽疾。陆公子虽然身子已无大碍,但若不好生将养,只怕日后有碍修行。我们大家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在这里住下,静心休养,另一边或可等来解开燕姑娘怪病的契机。——大长老的遗愿,也希望我族能为陆公子尽力做些事情,虽不能全然报答公子的大恩,于心也能稍觉安然。”
这几日听报恩之类的话听到起腻,子杞几乎可以安之若素了,当下只摇头笑笑,又问道:“岚徽姑娘依然没有出门吗?她这样一直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伤势也没人料理,真让人担心。”
木槿苦笑了一声,她刚刚继任大长老没多久,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她在屋子外面布下了一圈禁制,我们几个老家伙合力也冲不进去,反而惹得一身灰头土脸。我是从没见过红衣的大巫,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正常,只能等她自己调整好的了,自己走出来。”
便在这时,一位年轻的黑衣巫者急急忙忙赶来,向木槿禀报道:“犀角湖往东六里处,有同族发现一伙汉人修士,正往这边赶来。那其中有几人和之前那个恶道士一般的打扮,只是光鲜许多。大伙儿怕他们摸到这里,会对族人不利。”
木槿眉头一紧,追问道:“可过了迷津障?”
“就在那儿不远,据说这伙人个个身手不凡,只怕迷津障也困不了他们多久。”
子杞猜测这伙人必是江陵城里邂逅的那一伙儿,追着长春子踪迹才到了这里。中原诸道人的险恶嘴脸,他实在见识过不少,可不敢奢望他们深入了楚巫人的驻地,不会生出什么坏心肠。木槿对中原修士同样深怀戒心,沉吟片刻,说道:“如今我族实力大损,不能再经受什么险况了。你去找羲和长老,让他安排人手,遣散村民归家,想来他们是修行之人,不会与普通百姓为难。其他中阶以上的巫师都跟我撤进九障森林里去,先避过这一阵风头。”
此地的楚人向来警觉,村民各自归家不提,不过一炷香的工夫,百来个大大小小的巫师已在子杞停留的废弃村庄外汇集,准备开拔向距此十几里外的九障森林。村口土路上,子杞把超光的缰绳交到木槿手里,燕玉簟趴伏在马背上,正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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