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海棠沉香(1/2)
带着一个美丽的伤口我来到人世,这是我全部的嫁妆。
——卡夫卡《乡村医生》
情书策划方案顺利通过,蓝小柔阴郁多日的心情似乎见到了一缕阳光。
她立即着手操作,首先,要采访路大维,他是当事人,艾为要为他代笔,需要面对面接触,熟悉他的性格,掌握第一手资料。不想却碰了一鼻子灰,路大维当即拒绝了。
“我们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采访什么?你就看着弄吧。”
他们的事她当然知道,但毕竟不全,很多细节不清楚,文章靠细节取胜,更何况是情书,当事人的第一感受很重要。可是路大维不愿配合,她和艾为去找马可,想让他出面通融一下。
马可也很为难,路大维的脾气他知道,他不愿做的事,谁说都没用。他沉思着道:“路总可能是怕伤心,不愿旧事重提。这样吧,我联系一下楚司令员,他刚从杭州疗养回来,你们和他聊聊,他老人家知道的比较多。”
蓝小柔心中暗想,老人那么大岁数了,回忆往事怕是更伤心吧,可是没办法,为了让情书真实感人,他们只得打扰他了。
第二天,蓝小柔和艾为去拜访楚司令员,远远的,就看见那幢掩映在树丛中的小红楼,青色的石墙上铺满了爬山虎,茂密均匀,一阵秋风吹过,满墙的叶子沙沙作响,漾起波纹,火红一片,像跳动的火焰。在火焰的簇拥下,一株老槐树傲然而立,绿葱葱的枝叶上系着几条红丝绸,迎风飘扬,仿佛在向他们招手。
蓝小柔往前方一指,对艾为道:“看见那棵槐树了吗?那就是楚爷爷家,小时候,我和阿雪、莞尔常来这玩。”
他们来到庭院前,推开虚掩的门,就见两株盛开的海棠树迎风俏立,明媚动人,老人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望着花开似锦的海棠,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小柔走上前,将带来的点心放在石桌上,“爷爷,我们来看您了!”她指指旁边的艾为,“这是我们杂志社的艾为,他叔叔当年也在部队,和我们马总是战友。”
艾为满怀敬意,行了一个鞠躬礼:“爷爷,您好!”
老人指着旁边的藤椅,亲切地道:“来,坐吧。”
艾为恭恭敬敬地坐下,“爷爷,这满墙的爬山虎真好看,不亚于香山红叶的壮观。”
“它们可比红叶生命力顽强,等到初冬霜降,还绿绿的一片呢。”
“爷爷说的对,霜重色愈浓。”
“男人的品性也该如此,越是经历风霜越坚强,小伙子,你叔叔是军人,你也算军人的后代啦,要多磨砺自己呀。”
“是,爷爷,我记住了。”艾为郑重地道。
老人挺喜欢这个英俊帅气的年轻人,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合眼缘吧。小柔在一旁看着,心中不禁暗喜:艾为不仅思维睿智,沟通能力也好,一见面就赢得老人的好感,她心里有底了。
“爷爷,”小柔接过话道,“男人要像爬山虎,女人就该似海棠了。你看她花姿潇洒,娇而不艳,特别是白海棠花,洁白如雪,典雅高贵,真是‘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啊!”
老人慈爱地一笑,“你们文人啊,张嘴就是诗。我是武人,不懂这些,只知道海棠自古以来是雅俗共赏的名花,有‘花中神仙’、‘花贵妃’之称,我那过世的老伴特别喜欢,可能是受她影响吧,天爱从小就喜欢海棠,每到花开季节,就跑到院子里,坐在树下又写又画。女孩子都这样,喜欢花呀月的。”
“不只是女人,其实男人也喜欢花,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他很喜欢海棠花,写过好几首诗,我最喜欢这首: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好诗句!”老人沉吟道,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自从孙女走后,他就再没睡过一宿好觉。夜深花睡,人独醒。
艾为在一旁道:“从古至今,咏海棠的诗词很多,我觉得最妙的,当属林黛玉: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小柔一怔,这是天爱最喜欢的诗,怎么这么巧,他竟然也喜欢!
她正暗自发呆,老人蹙着眉头道:“这诗怎么这么耳熟?噢,我想起来了,有一次在园中赏花,天爱曾朗读过。你——”他指着艾为,手有些哆嗦,声音也微微发颤,“你再读一遍!”
艾为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磁性嗓音、满怀深情地朗读起来,老人听着听着,眼睛有些湿润。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树叶的沙沙声打破宁静。小柔看看艾为,悄悄拿出手机,埋头给他发短信:“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明知往事伤怀,还来烦扰爷爷。”
艾为回复道:“其实换个角度想,闷在心里更难受,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说出来也就释怀了。”
小柔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站起身,“爷爷,起风了,外面有点儿凉,我扶您进屋去吧。”
她挽着老人的胳膊,顺着花园小径,向楼门前走去。艾为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这栋久经风霜的红色小楼。
小楼中西合璧,最初是俄国人修建的,那简洁大方、挺拔耸立的楼体,配上比例完美、造型别致的尖顶,融合了拜占庭的端正气度与俄罗斯民族的浪漫气质,既高贵庄重,又典雅大方,可惜外墙重新翻修过,原来是汉白玉大理石,上面镶有浮雕,现在已被涂料覆盖,颜色也漆成红色了,虽然没有了往日的典范,但还透着一丝奢华贵气。
小楼年深日久,先后几易主人,第一个主人是位沙皇贵族,日俄战争中俄方失利,被日本人占领,曾作为战时指挥部,后改成军官俱乐部,供高级军官休闲娱乐;二战胜利后,又被苏联红军接管,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历经沧桑的小楼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
楚司令员虽不是第一位、但很可能是最后一位主人了,据说这里已有规划,要建别墅度假区。但老人在这住习惯了,不愿离开,附近还住着几位将军,估计一时半会动不了。
三人来到一楼门厅,小柔想让爷爷休息一会儿,喝点儿茶,吃些点心,老人很明事理,知道他们的来意,带他们径直去了二楼天爱的房间。
房间依然保持原来的样子,那有些过时的木制家具,被阳光晒得褪色的百叶窗,已经断了线的贝壳做的风铃……斯人已去,只留下这些生命的凭证,仿佛是往昔岁月的投影。
小柔望着熟悉的一切,悲伤又卷土重来,“我们到底做了什么,生活要这样狠狠地打击我们?”
艾为是第一次来,他似乎被房间散发的气息震住了,失去了往日的机敏,就像一件新搬来的家具,直挺挺的僵立在那。
到底是老年人扛事,楚司令员神色镇定,在两位晚辈面前保持着长者风度,他像传说中的说书老人,满怀深情地娓娓道来,打捞着光阴的故事。
“这串风铃是天爱自己做的,她小时候常去海边拣贝壳,把贝壳串成风铃,还做了个储蓄罐。她喜欢收集硬币,她姑父在远洋公司,去过很多国家,每次回来都送她各种钱币,她已经收集了三十多个国家的,她说将来要走遍这些国家。可惜——”说到这,老人停住了,脸色忽的沉了下来。他深吸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她连一半还没走完,如果不是发生意外,她现在已经去美国了。”
艾为带了单反相机,他拍完风铃,又拍储蓄罐,一边拍照一边听老人讲述。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不该阻止她学艺术。人生苦短,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孩子很有艺术天赋,像她妈妈,唱歌,跳舞,样样行,她还喜欢画画,你看——”老人指着墙上的画,带着几分伤感、又有几分自豪地说,“这是她画的海棠。”
艾为走到画前,静静地观赏着,看得十分入神,一时间竟忘了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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