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讲道理的哥俩(2/2)
政府杀这么多也灭不掉他们,因为到底天下还是穷人多。这根子原本在咱们自己身上,富人的奢侈是用无数人的汗水、勤劳支撑起来的,穷人的命和血难道就不金贵?
哥,咱们虽有先人留下的家产,可不能拿着它造孽。多做善事、好事,才能防祸上身!”他停住,吸了口气:
“不说别处,就在后面新集里,您看有多少人家连遮风避雨的房子都没有,多少人一年到头只两身薄厚衣服。
如果对这些视而不见,早晚这里也闹起来,那时可悔之晚矣!”
“为什么有人穷有人富?这题目可太大了,若都怨富人盘剥,我觉得也不确切。”寿礼惊讶小五弟竟能说出这么多条框来,他沉思着,慢慢地说道:
“譬如一个人你给他最好的地或者最好的牲畜,但他不会种地;又或者每天只晓得在门口晒太阳,那是无论如何也吃不饱肚皮的。
再比如一个人养鸡,他只知道吃肉,自然不如拿了鸡蛋去卖钱赚得好。所以一个人穷不能只怪别人,还要看他自己使多少力、动了什么样的脑筋才行。
你刚才说咱们靠祖父辈留下这家产,殊不知里头含着多少辛苦和智慧,也不是天上掉下来!
老话说‘守业更难’,就算我们接过万贯家财,若以为从此可不劳而获、坐吃山空,多少银子也有花尽的时候,哪里指望能保得住世代温饱?
若因此由富而穷了,像前八家房的苏大那样,难道也说是别人盘剥的结果,全然无视他自己游手好闲、抽大烟么?
所以呵,富日子要当穷日子过,有钱的时候不能忘记没钱的光景,尤其不能以为这好日子是可以不到头的。
做穷人难,做富人也不易,得谨小慎微,还要防人惦记、算计你。
信不信,没有人一天到晚琢磨从穷人家里捞出几两油,但是乐意打秋风甚至杀土猪的却漫山遍野呢!当然,扶贫救困也是应该的。”
听哥哥把自己比做“土猪”令叔仁不由莞尔,他觉得大哥看事情很透、很明理,又觉得他暗示“分家”的事情,似乎想把话题引到这上头去,但是他宁愿沿着目前的路子走。
他把自己带来的两本小册子推到兄长面前,说:“昨晚你说想知道些外面的故事,我拿了两本书来你看,里面讲了不少时要新闻,还有精辟的评论,我觉得你会喜欢。”
寿礼拿过来翻着,眼睛不看抬地随口道:“老五啊,我办学校的事你赞成么?我先前也没问过你。”
“赞成,当然赞成!”叔仁高兴地回答:“梁启超先生说过‘少年强则民族自强’,办学乃是一大好事,我当然赞成!”
“但是我把一部分土地给做校产了……”
“大哥,”叔仁知道这个话题是避免不了的了,而且也猜到兄长想在他临走前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只好下决心说道:
“我对财产无所谓的。我的先生说一个人,只有他头脑里的知识才是最要紧、别人偷不走也夺不去,至于钱财,我难道没本事自己去挣?”
“好!但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们谁都不能视而不见。有你该得应得的一份,咱们依法办事。你虽然想超脱,可眼下也还在苦海里,暂时上不得岸呐!”
“我没想超脱。”叔仁苦笑了一下:“昨晚二哥在太太房里说分家的事情,他极力要我留下帮他料理,拉拢维护得很。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真的很烦,且也不在乎这事,所以想一走了之随别人怎么折腾,眼不见心不烦呗。”
“有些事想躲躲不掉!”寿礼笑呵呵地把书阖上:
“你以为我不想躲?但有人对此乐衷呵。他非要把这个家好端端地拆开,我有什么办法?只好随他们去,但求不要太过分,彼此圆满就好。”
“大哥极力维护的心思咱俩是一样的。父亲刚去世就闹分家,旁人看了笑话,我能阻止么?”
叔仁深深地叹口气,想起早上陈担子那一出,忙抬头问:“这个分家你究竟想怎么弄?财产再说了,先说下人们跟谁?”
“哪屋的还归哪屋吧,怎么了?”寿礼没想他突然问这个,有点奇怪。
“担子说不愿离开我。” 叔仁将刚才的情形讲了个大概,说:“现在下人们都在私下里议论,我估计佃户也知道风声了。”
“把土地分了你觉得会怎样?”寿礼问。
“怕有的佃户会闹!突然换了主人,比方立约、期限、佃租会不会不中意,心里也没底,怎么会高兴?影响收成还在次要,有人逃佃怎么办?闹租又怎么办?”
寿礼听着若有所思,微微地点点头,说:“是呀!世道不稳,不能光想着自家合适,头绪繁多,还需谨慎才是!”他念叨着,眼睛里跳了跳。
“我自己都有不情愿处,想必下人和佃户们也有。”叔仁继续说:
“二哥的主意我晓得,希图分家以后我那份让他把着,他和三哥才是东、西两院的主人,我和六弟都不过摆设。
分在我名下的其实都归他使唤,打量下人们算不过这个账?”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寿礼:“大哥,我能不能和你过?”
陈寿礼愣住了,一下子没明白过来。
“既然分家族长主持,我想和三太公说,拿我当个数,就该同意本人自己做主表态。我还想住在这个家里!”
“这个嘛,”寿礼动着脑筋,满心的主意转得飞快:“我想想、我想想。”
他迅速思考了一下五弟的建议,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建议,关键是得说服族中长老们,并且老太太接受才行得通。
叔仁以为他犹豫,又进一步劝道:“我和六弟都不是太太与姨娘亲生的,虽说抚养,没道理一辈子把我们交她们管着。
莫说下人,我们自己都不同意。不是要分家么?就咱们兄弟人头分,分好了我们愿意跟谁过、成年前财务交谁打理那得遵从我们自己的选择。大哥,你看能行不?”
寿礼用手掌抚摸着额头暗自惊讶:“这个办法,我怎么没想到呢?”如果弟弟们可以自主选择跟哪位兄长,当然他们那份财产也可以自主委托给别人打理。
也许将来他们会要求转出去交给别人,可至少眼下叔仁是信任自己的。他赶紧点头:
“我倒是没意见,只是不知道……。你自己也就拿自己的主意,六弟还小,怕不敢违拗姨娘的意思吧?”
“嘁,你也太小看他咧。”叔仁将身子往后一仰:“那小鬼头心里有主意着呢,等我去找他说,肯定成!”
寿礼心中高兴,嘴上却叹了口气。说:“你们能信得过大哥,真是谢谢啦。
就算还和我一起过,话要说明白,咱们利益出息分别造帐,支出明白核销,谁的用处就从谁名下出,亲兄弟明白账。
每年我给你们定时报一次帐,进出都算说清楚,可行?”
叔仁也很满意,连连点头称好。
正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吵吵个大嗓门说话,寿礼刚开口要问,见门口光影一闪,跳进个秃脑壳的汉子来正用眼往四下里寻,忙招呼道:“老郑,我在这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