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流言(2/2)
晏珽宗暗暗咬了咬牙,面上却不显波澜:“君父圣明,儿臣也为妹妹高兴不已。”
皇帝合上诏书,有些怅然若失:“但这封圣旨孤王不会现在就册发下去,孤王打算等到明年今日再颁此诏,想看看那陶霖知是否真是婠婠的良配。这些话,也就和你说说是了,孤心里倒不怎么想和皇后、太子他们说。”
他缓步走到暖阁西墙上挂的那副硕大的皇朝堪舆图前,摸了摸自己的须发,“其实孤知道,皇后虽在后宫诸事上贤能,但在政事上终究是妇人之仁,加之后宫不得干政,孤和她亦不能细说太多;太子虽仁慈大度,但他只适合在太平盛世做一个仁君,若是生逢乱世……”
若是在乱世,死的最快的也是这样的人。
晏珽宗一撩袍摆直挺挺跪在了皇帝面前:“君父励精图治,今我大魏早已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太子长兄若有朝一日即位,定然不负君父期许。臣生为人弟、人臣,自当与父兄同甘苦同进退,臣定会做到人臣的本分,好好为父兄分忧。”
皇帝的脸上有了些欣慰之色,伸手扶起了他,和他在一张小桌前坐下。
“麟舟,自打你班师回朝之后,孤也没少听宫内宫外的诸多流言。”
麟舟是晏珽宗的字。
“儿臣斗胆、臣以为,不堪入耳之言,亦不必入君父之耳。君父无需挂怀。”
皇帝最终只得望着晏珽宗离去的背影长长叹息道:“若他早生个几年倒好了。”
常年伺候在天子身边的大内监李茂安插了句嘴安慰皇帝:“所谓嫡庶所谓长幼,其实都是陛下您一念之间的事情,陛下是天下之主,只要陛下愿意,任谁也左右不了您的想法。”
*
深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晏珽宗都没再来找过君婠。
他大约真的是很忙,但究竟在忙些什么君婠和陶皇后都不得而知——左不过,是在密谋些会很让陶皇后心惊胆战的大逆不道之事而已。
君婠也只在每天早上服下萃澜嬷嬷亲自送来的那碗汤药时才会偶然想起他。
除了那碗药,他还会顺带着给她送来其他各种小玩意儿,或金贵难求的珠宝首饰,或是什么稀奇古怪能逗她一笑的东西,还有些民间才有的糕点吃食。
君婠也不得闲——按照陶皇后的要求,她现在整日都要学着看账本、做女红还有各式各样大家族主母们需要学会的技能。
皇后是如是教训她的:“待你出降之后,除了帝姬该有的封赏和每年的俸禄,母亲也会给你找许多的铺面和庄子、良田,这些你也要学着自己去打理。毕竟啊,这银子只有嫌多没有嫌少的,将来你再有了儿女、又做了祖母的时候,还要给孩子们添置嫁妆聘礼……哎,这就说远了,可是母亲也总有不在的一天,你又不能全靠着你那个没脑子的哥哥……”
君婠都一一应下,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能给哪个男人诞育下子嗣来。
不过说到太子,皇后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你父亲预备明年开春之后给你在京中修缮公主府,已大致选定了几十年前空置下来的旧齐王府,那宅子是老旧了,可胜在地盘够大。你父亲把这差事拨给了你大哥,让国库拨给他银钱,到时候一定把你的府第修的气派又漂亮,让你好好住着。我还听说,那齐王府旧时有口热泉,可泡温浴……”
这桩和陶霖知的婚事,已成为了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陶霖知和她的来往逐渐密切了起来。
主要体现在陶霖知单向对她十分殷勤,君婠也不好装作不知,只得不时回应一二。
虽说对于未婚男女,这样的事情有些许不妥,但想到可以让女儿和将来的夫婿加深感情,皇后也默许了。
他会托人进宫悄悄给君婠送些东西,门路倒也还算正,都是经皇后之手过目了才能交到君婠那边的。
第一次他送她的是他写给她陈情表白的诗文。
诗里说他对她倾慕已久,从年幼时随母亲进宫给皇后请安时就对她一见倾心。
君婠看完后神色淡淡地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随即指了指桌上自己还未动的一盘精致糕点,让人转赠给陶二公子。
陶霖知收到这盘糕点的时候自然是喜不自胜,摆在桌上看了好几天也舍不得吃,最后还是托人拿去用蜜蜡封了、当作个摆件供起来,放在自己书房里好时时看着。
这种事情,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兴奋的。
帝国最娇贵的少女收下了他的情诗、还回赠了他吃食。
若不是因为顾虑到帝姬的名节,他真想将此事大肆宣扬一番。
此后这样的事情便多了起来。
陶霖知也时时送她些诗文或是小玩意儿,还会别出心裁地写在落叶上送给她。
而君婠回赠的礼物也总是那几样,永远都取决于她收到东西时桌上还摆着什么没吃完的食物、果脯肉干之类的。
高高在上的帝姬只是随手一指、送出去一件她再也记不得送了什么的礼物,也足够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高兴上大半个月。
有一次他送她一首吟秋的诗,用小刀刻在了一柄梧桐叶上送来,还附了张小纸条说道,这是当年初见帝姬殿下时他所捡的,是皇后椒房殿中梧桐树的落叶。
当年带不走她,只好带走她脚下的一片落叶,是么?
有趣。
君婠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随即竟笑得前仰后合,几乎滴出了泪。
她难得有这样情绪外露如此明显的时刻,所以今日之事也被人仔细记在了一张纸上。
到了晚间,这张纸就呈在了南江王书房的桌案上。
在被读完之后,这张可怜的纸就沦为了主人发泄情绪的工具,顷刻之间被碾为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