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枕南柯(四)(2/2)
姜篱想起他那个傻帽老娘,翻了个白眼。
“反正,你在这儿好好反思反思吧!”殷雪重道,“你放心,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他起身离开,生怕别人发现他来到这儿似的,飞速跑远。
姜篱喊他,“别走啊你,给我带点馒头回来。”
话未说完,人已消失,压根没听她说话。过了晌午,姜篱没吃早饭,又没吃午膳,饿得前胸贴后背。她趴在水里,脑袋发昏,晕晕乎乎,忽然有人戳了戳她的肩头。与此同时,大猪蹄的香味袭上鼻尖,她猛地抬头,张嘴一咬,咬了块香喷喷的猪蹄肉。
擦干净眼睫上的水,湿漉漉的视野变得清晰,面前是殷雪时冷白的面庞。
他带了个小篮子,篮子上盖着蓝色碎花布。他看了看姜篱,姜篱泡在水里,一脸淋漓水色,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此刻显得有些苍白。她素来充满活力,小太阳似的炙热,光彩照人,现在竟有了些惨兮兮的意味。他微微蹙了蹙眉,揭开蓝花布,把菜拿出来。
大猪蹄……姜篱感动得泪流满面。
他比手势,“他们,被禁足,来不了。”
姜篱明白了,师父当真是动怒了,看住了阿竹他们,不让他们偷偷给她送饭。云芽是个机灵的,知道让殷雪时来帮忙。
“还有什么菜,都拿出来。”姜篱急不可耐。
殷雪时拿出了大白菜和春笋。
“……”姜篱怒了,“除了猪蹄全是素?”
他平静地打手势,“多食荤腥,无益修行。你太锋利,伤人伤己,当食素养性。”
姜篱非常不满,这傻了吧唧的木头呆子,居然敢教她做事。奈何肚子咕咕直叫,她只好将就将就。正要动筷,耳朵忽然一动,水牢外头传来脚步声,声音发沉,沉稳有力,是她师父!
她神色一肃,菜盘统统放进篮子,藏到大石头后面。殷雪时蹲在岸边看着她,神色有些疑惑。姜篱左右一看,完了,水牢狭窄,这么大人怎么藏?她来不及想太多,只好拽住殷雪时的衣领,把他拖进了水里。
殷雪时下意识挣扎,姜篱摁住他的脑袋把他压下去,低声道:“别动!”
水面涟漪渐消,他很听话,当真不动了。
白衣上人走了进来,脸上余怒未消,尚有乌云之色。他沉声道:“我原本念你身负先天剑骨,意欲养你成才。我知你出身寒微,教养不周,特地把你送去殷氏学世家规矩,还为你缔结婚约,帮你抬高身份。你可知你嫁入殷氏,将来老剑尊崩了,你就是未来……罢了罢了,同你说这么多干嘛?你不念我的苦心,还要糟蹋我的脸面。天下值得培养的孩子那么多,我何必留下一个满身是刺的孽障?换一个孩子,下一个更好!”
他嘀嘀咕咕说一大堆,姜篱听得头疼。殷雪时好像憋不住气了,不停地扯姜篱的袖子。
白衣上人似是于心不忍,叹道:“只要你跟我认一句错,发誓将来乖乖听话,我便对你的过错既往不咎……”
殷雪时拽她的动作越来越急,姜篱知道他撑不住了,对师父道:“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
说完,姜篱用力吸了好大一口气,闷头扎进水里。殷雪时要往上浮,姜篱生怕他上去,暴露了她的宝贝猪蹄烧鱼和红烧排骨,把他生生给拖下来。他眉心紧蹙,脸色惨白,似是快要窒息了,姜篱当机立断,掰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二人唇齿相接,气息相渡。
一瞬间,天地好像失去了声息。水波绕着他们浮动,殷雪时的眼眸微微睁大。
岸上,白衣上人满意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罢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像你这样适合修道的孩子,的确是很难再找到新的了。今天我就给你好好讲一讲清静经,教你什么是‘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你这孩子,每次念经就躲。哼,你以为躲到水下就听不见为师念经么?”
他拿出经书,开始念经了。底下的姜篱头都要大了,她师父一旦念起经来,跟苍蝇似的嗡嗡不停。幸好她刚刚运气在肺,吸了足够的空气进来。修道之人,只要省着点用,没那么容易窒息。
她吻住殷雪时的唇,一点一点渡气。二人在水中飘浮,乌发纠缠在一起。
殷雪时的眼眸里,是近在咫尺的她。
师父的念经声咪咪嘛嘛地传进来,黯淡的水下,他们没有分开过一瞬。姜篱品尝到他唇齿的甘甜,真奇怪,竟然有人的嘴巴是甜的,好像比大猪蹄还好吃一些。
冰凉的水池忽然变得好热,像个文火煮沸的小锅。
她忍不住用牙咬了咬他的唇,少年过了电似的,浑身一震。
整整一炷香之后,老人家终于念得口干舌燥,准备撤了。他说:“今天念的你好好消化,为师下次再来给你念。”
他离去之后,水下的二人如蒙大赦,钻出水面。
殷雪时抿着唇爬上岸,浑身水色淋漓。他低低喘着气,一声不吭,走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好像刻意要和姜篱保持安全的距离。
黑暗的甬道里,他站在那儿遥遥给姜篱打手势,“我,不是你未婚夫。”
距离太远,光线又暗,姜篱根本看不清楚他在打什么手势。她一面啃猪蹄,一面心想他无非是讨厌她亲他,世家人脸皮薄,亲一亲好像要了他的贞操,能让他上吊。姜篱甩甩手,道:“行了行了,知道了,下次不对你那样了。”
他以为她明白了,眼睫低垂,不再多说什么。
姜篱看他要走了,忙喊道:“晚上记得给我带肘子!”
他乌浓的眼眸有些许怔然之色。既然已经知道他不是她的未婚夫,为什么还要他送饭?难道对她来说,即使不是未婚夫,也可以如此亲密么?
他不应该再和她纠缠,他该走了。
她以为他没听清楚,扯着嗓子重复:
“殷雪时,记得给我带大肘子!我要吃大——肘——子——”
“求你了,殷雪时,大不了等我出去,陪你去悬崖下面捡衣服啊。”
“殷雪时——殷雪时——天仙下凡殷雪时——”
殷雪时:“……”
好像等了一百年那么久,她终于看见他打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好。”
殷雪时出了水牢,小径边,戚心竹挎着篮子立在新绿的垂柳下。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乌油油的发辫沾了几片落叶,大约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她的眼神说不上友善,他微微蹙了眉心,低头要走另一条路。谁知她幽幽道:“你脚程真快,我巴巴地送饭过来,结果被你捷足先登。是动真情了么?你真以为师姐喜欢你?你真笨,她只是喜欢新鲜而已。”
殷雪时的五指微微收紧,一言不发。
“师姐说,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她眯着眼打量他,“我每隔三个月帮师姐制一次新衣,雪时哥哥,你这件衣服能撑多久呢?”
殷雪时弯腰捡了块石头,在墙上写:“我没有妹妹,不要叫我哥哥。”
戚心竹也不恼,只道:“晚上你不必来了,我自会给师姐送饭。你是殷家人,早点回南山学舍,去给你的堂兄弟们洗衣裳,不要赖在我和师姐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