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春日宴(1/2)
棠不苦出了禅房,直奔大雄宝殿而去,还没走到,就听到念一法师用极洪亮的声音宣布着。
“我寺念慈,畅述义理,熟读经诰,严守戒律,宣寄大化,今日通过甄考,特此授沙弥戒。”
棠不苦不由的加快了脚步,刚走到门槛处,就看到玄心住持将度牒交到念慈手上。
念慈双手接了度牒,满心欢喜的看向门口,果然看到了棠不苦,他笑的更开心了。
念一法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看到棠不苦,他原本微笑着的脸却黑了几分。
棠不苦不想被念一法师惩罚,忙闪到左边门框后躲着了,他侧身的瞬间却刚好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坐在大殿右后方的宋济泽,正定定的看着斜倚着门框的棠不苦。
阳光洒下几片细碎的光影,如同金色的纱幔,笼住了处于彼此斜对角的两人......
两人视线交汇在一起的瞬间,几乎连对方眼底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都看的真切,这一刻,时间都好像静止了......
直到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在棠不苦眼前飘动,他才回过神来,低头就看到念慈呲着牙笑着,将刚拿到的度牒递到他手里。
棠不苦打开看了又看,忍不住摸摸念慈的脑袋:“小念慈,可以啊!幻化寺最小的带戒沙弥”。
念慈也满眼兴奋的笑起来,眼见念慈笑的止不住,棠不苦忙把他拉远了些
山寺后门处,没了外人,两人终于放肆的笑起来。
棠不苦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不时地伸出手去挠挠念慈敏感的胳肢窝,而念慈也不甘示弱,迅速去挠棠不苦的痒痒。
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嬉笑声和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
终于,这场“战斗”耗掉了两人的体力,他们都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静静地躺着,仰望着天空中的云彩。
在这少有的宁静美好时刻里,棠不苦和念慈都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过了一会,棠不苦忍不住问念慈:“大雄宝殿里,何时多了两对那么大的香烛?”
念慈笑起来:“你呀,总是不守戒律被惩罚,不知错过多少精彩的事......”
“给我说说嘛”,棠不苦继续追问着。
“吭吭~”,念慈清清嗓子,故意压低了嗓音:“犬子不才,闹出祸事,不仅误伤了曹家公子,还打扰了佛门清净,实在是我教子无方,正值国事艰难,虽无银两相赠,却有香烛两对,万望住持恕罪......”
念慈绘声绘色的模仿,逗的棠不苦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说,是尹大人来了?”
“嗯,那尹大人,说曹公子浸了冷水病的很重,要接他去兴都看病,又说自己的儿子冥顽不灵,要带回家教育......”
“终于走了两个毒瘤”,棠不苦忍不住感慨起来。
“可是还有很多啊,我看他们好像都很怕曹慕之公子,他一走,剩下的人就更无法无天了......”,念慈一想起被打的那样凄惨的赵黎阳,就忍不住生气起来。
“以后,我们保护他”,棠不苦信誓旦旦着。
“要智取,不能硬来”,念慈忙提醒他。
“是是是,比如鬼哭狼嚎什么的......”,棠不苦忍不住调侃起来。
念慈小脸一红也跟着笑起来:“哎呀,就别笑我了,当时...当时不是太着急了嘛......”
忽的,念慈止了笑,一脸严肃道:“棠不苦,你别再理会那些人了,他们人多势众,你总是吃亏......”
眼见念慈如此一本正经,棠不苦知道自己每次受伤,念慈也跟着担心和难过,于是摸摸他的小脑袋,笑起来:“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拉勾”,念慈伸出小手,棠不苦笑着牵住了他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
还不等两人的“誓言”说完,就听到门外响起一阵鸟叫,看着高悬的日头,俨然过了鸟儿早起的时间,棠不苦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忙跑到后门,刚要推门出去,却见不知何时上了铁锁,棠不苦使劲推开,勉强扒开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居然看见了阿云,棠不苦有些惊喜:“阿云,你怎么来了?你和姐姐没事吧?”
阿云抬手擦擦快要掉出来的鼻涕:“没事,就是被冷水冻着了染了风寒,不过酒肆的王掌柜......”
“王掌柜?”棠不苦好奇起来。
阿云猛然想起姐姐的告诫,忙转了话题:“你怎么样了?”
“我也好多了”,说着,棠不苦笑起来,原本还阴沉着小脸的阿云也跟着笑起来。
“姐姐说,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阿云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
“不用了,你们留着吃吧”。
“不是吃的,好像是块手帕”,阿云解释着。
闻言,棠不苦忙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宋济泽那块绣着蝶恋花的手帕,他的眼睛也亮起来:“幸好在你们那里,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这块手帕和湿衣服缠在一起了,姐姐清洗的时候才发现了”。
棠不苦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手帕,原本浸透了蝴蝶翅膀的大片血渍已消散了些,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血痕,提醒着往事......
他连忙道谢:“阿云,一定替我好好谢谢姐姐,我现在不能出去,改天再去棠家村看你们。”
“知道啦”,阿云笑着摆摆手,飞速的跑走了。
念慈也凑到棠不苦身边,看着那块手帕,他立刻想起来:“哎!这不是你从典经窟出来的时候,拿着的那块罗帕吗?”棠不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正在这时,钟声响起,看来早晨的课诵已经散了,棠不苦忙问念慈:“最近你们学的哪本经书?”
念慈隐隐觉得棠不苦不是为了念经那么简单,可看他一副着急的样子,还是答了:“最近在读《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了。”
“你把你的‘大方广圆......’,哎,你把你的经书借我用用”,棠不苦请求起来。
念慈疑惑的看着棠不苦,他从没向自己借过东西,更不用说还是平日里避之不及的经书了,于是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借我用用嘛,保证完好无缺的还你”,棠不苦着急起来,却不愿详细解释。
念慈见他很认真的样子,只好妥协了:“晚上念经前要还给我,念一法师还要检查的我的功课。”
“没问题,一会儿就还你,快点吧,别啰嗦了”,棠不苦说着,就拉起念慈朝大雄宝殿跑去。
远远的就看见,乌泱泱的人从里面出来,念慈既害怕念一法师惩罚棠不苦,又害怕那些世家子弟认出两人装神弄鬼,救了赵黎阳,于是劝道。
“你在住持的禅房等我,我拿了就给你送过去”。
棠不苦应了,转身走向住持的禅房。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就看见,禅房的木门大敞着,他猜想着可能是住持回来,于是也不进去打扰,只在门边静静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棠不苦就看见念明扶着住持出来,他连忙上前,双手合十跟住持问好:“见过玄心住持”。
住持一边笑着一边拉过他的手腕,细细诊着,过了一会才轻叹一口气。
“你呀,旧伤未愈新伤又起,切记要好好休养,那库堂不甚宽敞,你和宋施主还有这孩子,一起住在这里养伤吧,一来互相有个照应,二来也方便念慈他们前来送药。”
“多谢住持”,棠不苦忙鞠躬道谢,玄心又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才走了。
看着玄心住持佝偻着脊背,慢慢走远了,棠不苦鼻头一酸眼眶泛红。
记忆中,玄心住持不仅博古通今,还温柔慈爱,对调皮捣蛋的他也极为包容,按照念一法师的话来说,简直是纵容了。
不论是诵经时打瞌睡,还是偷溜出去瞎玩,玄心住持总是笑眯眯的,因此棠不苦面对住持时,总有些有恃无恐,常常在他面前放肆的大笑或吐槽......
可不知不觉间,自己敬爱的住持已经到了暮年......
直到再也看不见住持的身影,棠不苦才揉揉眼睛踏进禅房,床上的少年额上已换了新的纱布,见棠不苦进来,他病恹恹的脸上也绽出笑容来。
“还疼吗?”棠不苦关切的坐到他身边,帮他扯了扯散开的衣襟。
“不...不疼了”,那少年红着眼眶看着棠不苦。
就在这时,念慈终于跑回来了,他气喘吁吁道:“给...给你......”
棠不苦忙接过那本厚厚的经书,随便翻开一页,将怀里的手帕细细铺平了夹在里面。
念慈和床上的少年都好奇的看着,念慈忍不住问道:“这...这是干什么?”
“哎呀,你还真是问题多多!借我用用就是啦”,棠不苦一边含糊的回答着,一边跑出去了。
眼见西间的禅房门还关着,棠不苦有些心虚的敲了两下,无人应答,他忙钻进去,将怀里的经书端端正正的摆在桌子上。
又怕不够明显,棠不苦还故意把那经书往外扯了一下,以至于那经书有一大半都悬在桌子外,似乎快要掉下来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棠不苦才满意的走了,可还没走远,就听到一阵咳嗽声。
“公子,你连着几晚都没有休息好,这样下去,怕是伤了根本,连白眉病也要发作了”,宋良极忧心的小声劝着。
棠不苦反应过来是宋济泽回来了,忙躲在转角的立柱后。
“白眉病?”,棠不苦正疑惑着。
又听到吱呀一声,棠不苦探头看去,宋济泽果然注意到了桌上的异常,正拿着那本经书仔细的看着。
翻了几下,宋济泽果然准确的抽出了,夹在其中的罗帕,他紧紧攥在手里,一旁的宋良也惊呼起来:“呀!公子,你的罗帕怎么在这里?”
棠不苦抬眸凝视着宋济泽,只见他苍白如纸的面庞上浮起一抹浅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着落在蝴蝶翅膀上的轻浅血渍。
忽的,他的胸口剧烈地涌动起来,仿佛有什么要冲破胸膛而出,“哗啦”一声,宋济泽竟呕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如雨点般溅落在地上,点染成一朵朵猩红刺目的血花......
在宋良惊恐的叫声中,棠不苦几步冲过去,接住了晕倒的宋济泽,也许是错觉,棠不苦竟看到宋济泽朝他笑着。
棠不苦忙把宋济泽背在背上,朝住持的禅房跑去。
全然不似昨晚的镇定清醒,棠不苦慌乱的几乎忘了呼吸,只有那双早已熟悉幻化寺每处细节的双脚,在机械的跑着......
直到身上一轻,好像有人接过了宋济泽,棠不苦再也没有力气瘫倒在地......
明明没有新伤,棠不苦却觉得浑身发沉痛苦欲裂,他好像溺在水里,眼前混沌成一片白色的虚无,无数影子在他眼里重叠交错。
他隐隐看见了无数个宋济泽,带着笑的、冷着脸的、伏案写字的、骑着马的、修建着栅栏的......
不知过了多久,棠不苦只觉人中剧痛,耳朵里充斥的嗡响,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代替了:“哇哇~棠不苦,你不要死!棠不苦......”
棠不苦一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正抱着自己,他悠悠缓过神来,轻轻拍拍念慈,念慈立刻止住了哭声,抬头看他。
棠不苦见念慈哭得伤心,眼泪和鼻涕混成一团粘在自己身上,想抬手给他擦泪,却也没有力气了......
棠不苦忽的想起什么,眼神慌张的四处搜寻起来,只是被众人挡着视线并没看到宋济泽。
宋良反应过来,忙安慰他:“没事了,住持给我家公子诊治过了,没事了......”
玄心住持轻叹一声:“阿弥陀佛,念明给里屋加张床铺,今日起三位施主在此好生休养,念慈念明时来关照”。
闻言,念慈和念明忙双手合十的应了,宋良却皱紧眉头,极厌恶的瞪着赵黎阳。
众人渐渐散去,念慈和宋良扶着棠不苦坐起身来,忽的,一杯热茶递到棠不苦面前,竟是赵黎阳!
棠不苦见他脸上恢复了些气血,正满眼紧张的看着自己,于是笑着接过茶杯:“多谢”。
手里的茶杯还没递到嘴边,宋良却一把夺过去,恶狠狠的将茶水全部泼在地上:“赵黎阳!你祸害我家公子不够,还要来祸害棠公子吗?”
原本笑着的棠不苦变了脸色:“宋良,你怎么这么说话?住持常说入我门来,众生平等,即便他是个质子也不该这样被对待......”
闻言,赵黎阳愣住了,他一点也没想到,棠不苦竟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宋良气的跳脚:“本来就是!我家将军被关外的突厥贼人害的不知生死,兴都城里,我家公子又因为他们,被那些纨绔子弟打的差点丢了性命......”
“如果...如果他们知道,我家公子和他一起养伤,又要变着法子磋磨我家公子了......”
宋良一想到那些世家子弟的可恶行径,就浑身发起抖来,他捂着脸痛哭起来。
闻言,棠不苦也愣住了,在他心中众生平等,可那些世家子弟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仗义出手,却给宋济泽带来了无穷后患......
禅房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中。
“咳咳咳~”直到宋济泽的咳嗽声响起,众人才忧心的看向里屋。
宋良胡乱擦了眼泪,忙跑进里屋去看宋济泽,过了一会儿,竟扶着宋济泽出来了。
棠不苦刚想迎上去,余光却被一脸死寂的赵黎阳绊住,他的心一沉,不知该如何抉择......
宋济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喝了几杯热茶,直到咳嗽缓和了些,才道:“既然住持说了,那我们在一处安心养病就是......”
“可是!”宋良着急的劝阻起来。
“难道我们不在一起养病,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宋济泽的声音平淡而锐利,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看着宋济泽风轻云淡的脸,棠不苦的心却皱缩成一团。
先前他一直觉得宋济泽是个目中无人的狂傲之人,如今才明白,是经历了无数苦难之后淬炼了一身冰冷的“铠甲”。
宋良已到嘴边的话也被噎了回去。
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这样的道理,宋良不是不知道,可他实在不愿再看到公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了,毕竟如果当年没有公子,自己早就烂在乱坟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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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冷的出奇,寒风肆虐暴雪不断,天地间四处都覆着厚厚的银白。
哨鹿围外,几个侍卫凑在一起蹲着烤火。
“妈的,这鬼天气简直要冻死人了!”
“忍忍吧,离换班还早着呢......”
“哎,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我听人说,过两天五个皇子就要带着各世家的子弟来围猎了......”
“离过年还早着,怎么今年这么早来?”
“呵呵,还不是今年天寒地冻的早些,那些公子哥没了消遣呗......”
“今年围子里的狍子倒是养的肥硕,看来我们又能跟着过个好年了......”
闻言,几个侍卫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忽的一声哨响,众人先是一愣,直到有人反应过来:“快!集合了!”
其他人慌忙拿起地上散落的长枪,胡乱踩散了火堆,朝远处的哨鹿围大门跑去。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时,一个小脑袋才畏畏缩缩的,从一块大石后探了出来。
他头上围着的破布,早已被暴雪浸透了,硬邦邦的冻在脑袋上,可即便如此,他却不舍得摘下,因为除了这块破布,家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为他饱受折磨的脑袋,提供一丝温暖了......
眼见没有了巡逻的侍卫,那少年不敢再耽搁,他颤颤巍巍的爬出雪窝子,可早已冻的麻木的双脚,却无法挪动半步,竟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流出泪来......
可泪眼中全是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的凄苦模样,那少年猛烈的锤打起自己的大腿,逼迫自己一瘸一拐的跑向那个极小的豁口......
尖利的铁丝轻易就扎透了,那少年单薄的衣衫,刮的他皮开肉绽,可他不敢耽搁,蹲在地上仔细寻找起来,终于看到一处隆起。
他忙跪在地上,拂开表面的积雪,又用僵硬的手指一点点去扣,只是那土地早就被冷风和积雪冻得坚硬如铁了。
不知挖了多久,直到指甲劈裂了,那少年才终于将那冻土挖松了些,泥土混着雪水沁入伤口,钢针锥指的疼了一会,后来就麻木的没有感受了......
挖了许久却还是不见心心念念的地精,那少年也不气馁,爬起来继续往前寻摸着......
忽的,响起几声不同寻常的响声,那少年抬头再看时,却发现围子里的狍子、野兔四散奔逃着......
那少年吓了一跳,也抱着头乱窜起来,只是四处都白茫茫的一片,他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那个豁口了......
嗖~的一声,还不等那少年反应过来,一支利箭便直直朝他射过来,他早已被吓得没了主意,傻傻的站在原地......
就在那支夺命利箭,要插进那少年胸膛的前一秒,砰的一声,另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从他身后擦过,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那支原本致命的利箭上。
铁制箭头在空中碰出几丝火花,随后两支箭都改了飞行方向,直直坠在地上,插进积雪里。
那少年终于回过神来,撒腿就跑,可哪里跑得羽箭呢?他刚跑了两步,就被一支羽箭射中了大腿,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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