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些年(2/2)
尽管窗外的冰雪依然没有停,老林却觉得这所破屋忽然间便温暖了起来。姑娘在火炉边搓了搓手,可能是因为身上冰雪融化打湿了衣服,冷得打了个喷嚏,有些脸红的笑了笑。林远山看着家里漏风的墙有些尴尬,跑到里屋去翻了半天终于把母亲留下的一件夹袄给人家姑娘拿了出来。“这件衣服你先穿上试试。”
姑娘似乎有些诧异,歪着头盯着林远山看,林远山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姑娘似乎听懂了,颔了颔首,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满含笑意的看了看老林手中的衣服,这才接过了手来走到了里屋。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后,看着纸窗上那道美丽的倩影,老林赶紧低下了头背过身去,感觉自己似乎从头红到了脚,又从脚红到了头。
姑娘终于出来了,林远山心情复杂的松了口气。夹袄太大了,不过宽宽松松的罩在姑娘身上也别有味道。她一边走还一边轻轻用换下来的衣服将脸上的霜和尘土仔细擦了下来。
姑娘谈不上极美,不过清秀,瘦削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扑棱棱的直转悠,哪怕是穿着这打满补丁的旧衣服依旧掩不住那动人的身姿。老林看着换下来那件还带着些血斑的外套,示意姑娘在屋里等着,他想去帮姑娘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屋里后院还剩了张祖上留下来的字画,大不了咬咬牙卖了,老林在心里盘算着。姑娘却是倔强的看着他使劲摆了摆手,然后便把头埋入双膝中。
两人沉默着相对坐着,老林想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也不顾姑娘是否听的懂,一个人红着脸在那里胡言乱语。直到屋里灯光逐渐变得昏暗,老林这才起身想去换只蜡烛却隐约听到身后有咕噜咕噜的响声。他回过头去见姑娘正有些尴尬的摸着肚子。老林便憋着嘴笑了一下。姑娘也笑了起来,像银铃一样,真好听。
林远山摸了摸怀中的两株甜象草,看着家里四面漏风的墙。一咬牙还是转身进了里屋拿起了那副他一直舍不得当掉的字画。他一路跑着到城北的当铺的去换了些碎银,也不管那发福的掌柜絮絮叨叨的在那儿数落这字画的缺点,抓起钱就走。再去找那收甜象草的商老爷,哪知人家看夜色渐晚,早带着孙孙睡下了,老林把草装进怀里往家走,回来的路上又到夜市挑了床自己舍不得用的棉絮,弄了件姑娘家的衣服,顺路在平日只有正月初一才去的酒家买了些饭食,望着手里被捏的出汗的最后十几文钱,他又跑到王家店铺拿了两块桂花糕,这可是镇里小姐们闲暇吃的,有些甜,平时老林是绝迹不会买的,这东西是吃不饱的。
林远山今天脸一直红红的,那姑娘应该会喜欢这个吧。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奢侈过。
老林回到家掏出食物赶紧递给了姑娘,姑娘开始还矜持一下,不一会儿就开始狼吞虎烟。老林很满意的笑,姑娘吃完意犹未尽舔了舔舌头,歉意的看着他,老林赶紧又把怀里的桂花糕献宝似的也递了过去。姑娘又是一阵风卷残云,甚至把桂花糕锡纸上最后一点碎渣也舔掉了。
蜡烛快灭了,屋里其实已经很暗了,可透过这飘忽的烛光,老林仿佛看到了过去,现在和将来。
后来老林知道了少女是妖族,因为她的耳朵的顶端是尖尖的,而且这姑娘根本不会人类语言,不过老林并不在意,因为他和姑娘从来都是眼神交流。再后来等少女学会一些简单的人类语言,比如“黑黑和桂花糕真甜“时老林便偷偷使坏把人家娶进了门。因为是在冬日里发现她的,所以老林干脆就叫这个美丽的姑娘冬天。老林一直不知道他的冬天为什么总叫他黑黑,后来等姑娘人类语言更好一些才偷偷告诉他“因为那天她睁开眼便看见一个满脸挂满冰霜的黝黑人类汉子正不顾快要冻住的身子把棉解下被围在她的身上,她很高兴。”老林黑着脸让她改了几次也不奏效后也就由冬天去喊了。
后来他们有了林长生,据老林告诉林长生,这听起来很俗的名字是她娘取的,她娘真的希望他如同名字般长生下去。
十多年过去了林长生发现他娘亲干活时不管他爹在不在,总喜欢偷偷喊他爹的名字,每当她说起“黑黑”两个字时就满脸都是暖暖的笑意就像她经常说“桂花糕真甜一样。”同样的表情林长生在他爹的脸上也见到过。就在他每次迎着夕阳把怀里的桂花糕递给他娘时,林长生看得很清楚。
桂花糕一买就是十多年,从未停过,哪怕是灾荒年间依旧是每日两块,哪怕全家几乎快没有口粮,老爹依旧会拿着城门口当差不算宽裕的薪水去铺子买上两块。那时候林长生还小胃口又大,家里一点有限的口粮都留给了他,夫妻两很多时候一天就一点一点的泯着桂糕过,冬天看着林远山每日当差回来几乎饿的快要前胸贴后背,依旧偷偷把家里一点钱换成灾荒年间价格高的吓人只有城里的大老爷们才能吃得起的桂花糕时就气得直哭,扬手要把桂花糕扔到井里去,可不管说了多少次老林就是不听,从来很听冬天话的他在这件事上就像头倔牛一样。每次两人吵完后又会把冬天仍在地上的挂花糕捡起来,小心翼翼的分着吃,冬天边吃边哭,老林在旁边泯着甜桂花糕傻笑。
长到十多岁后林长生也问过冬天,她是如何从沧澜河到达这几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塞的,这时候娘亲便只是笑笑,摸着他的头说“有一天会知晓的。”这事他老爹大抵是知道的,林长生总是在心里默默的想着。
西峰少年林长生这一年十四,他有个喜欢喝烧酒的人类老爹叫黑黑,有个喜欢泯桂花糕的妖族娘亲叫冬天。这一年星海剑圣还只是西子湖畔一个十六岁的富家少年,第八代清教神女还不知在哪个山头蹁跹。这一年珈蓝寺的主持神机依然还在,所以书院的夫子还没有带着大先生去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这一年天还很蓝,红日还是那么晃眼,林长生只是轻轻把一颗石子踢到了家门前的那条渭河里,哪知道涟漪荡涤的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