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1/2）

许多个似如今夜这般寥寂的深深夜晚，当她独自一人躺在华美酷寒的寝殿之中睁眼到天明,长夜漫漫,难免就会想起许多的人和事。

她总想：她这一生,机关算尽、众叛亲离,曾在她身边泛起却没有被她算计使用过的人，只有他一个。

在所有的面具都被摘下的独自深深夜里,她曾无数次的追念这一段当初。

这一段她一生之中唯一清洁、清白、问心无愧的当初。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也没提过,所以她也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当初她宁愿嫁给年过半百的先帝,并不是因为急于获得青龙令。

而是……当初谁人一身风华的倜傥皇子，她实在是太喜欢了,喜欢到宁愿别嫁也不愿将他逼上争权夺位之路。

她的一生注定如此,只愿他能够平安喜乐。

深深的严寒冬夜里，高高的酷寒金座上，紫衣的端密太后轻轻将脸枕入袖中。

“我从记事起就被见告：我的出生是一个责任，我将永生背负它，直至实现它。为此我失去了怙恃、失去了所有的姐妹兄弟、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失去了……”她的声音徐徐低的几不行闻，似乎一时气尽，趴在那里缓了良久，才低低的继续说道：“我为此起劲了一生，失去了那么多工具！如今……你叫我如何宁愿宁愿？！”

“执念伤人。”慕容天下叹了一句，淡淡说道：“如果能放下的话，岂论多迟，哪怕只有一日都是好的。”

“你放下了么？”幽幽的女声忽问了句——她到底照旧没有忍住：“慕容，这些年，你过得好欠好？”

她终于……情真意切。

慕容天下笑了起来，是帝王最寻常的那种微笑：看似愉悦，实在笑意远未深达眼底。

“我曾以为很难，可这么多年已往，也不外如此。”

不外是日复一日，不外年复一年，不外是这泰半生都要已往了，才等来一个如此深夜、她的一句问候，不外是用尽一生费心筹谋的站在最高处，终于等到这一刻云淡风轻的对她说一句：“我曾以为很难……也不外如此。”

你说，这执念伤不伤人？

她似乎是叹了一声的，但没有听清。慕容天下遥遥望着她伏在金座上一动不动的背影，片晌，无言的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殿门口时，他顿住了脚步，并未回首，背对着她。

“当年，朕杀了那么多的兄弟，独独山河一个活下来了，他在时朕从未为惆怅他半分，甚至尊了他为临江王。厥后他蛊惑朕的嫔妃、私逃出宫，朕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甚至他二人的女儿回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到如今，朕都未曾追究过。尚有千密一族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顿了顿，“无论是对先帝的托付照旧对……当初，朕都已仁至义尽了。今日之事已可堪动摇国本，若是再有下一回——太后娘娘是千金之躯，千密一族多番打扰娘娘清净，罪该万死，朕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他语气朗朗，已经又是谁人君临天下的大夜之王。

端密伏在金座之上，紫眸徐徐闭上。

“千千，”酷寒昏沉里，她听到他声音极低极低的道：“保重。”

那一刻她险些连忙要起身看去，可殿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了。

殿中又只有她一人了，冷的可怖而熟悉。

泪水从牢牢闭着的紫眸眼角滑落，隐秘的滚进了衣袖的布料里，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圆点。

这么多年了，她竟是第一次以为心口是热的。

因为他终于提起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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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急遽赶回时，天上冷月已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千密殿中的红烛已快燃尽了，端密太后独自一人伏在那金座上，牢牢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秦桑脚步轻轻的走已往，在她身旁悄悄站了片晌，转身欲走，却被她作声叫住：“桑桑，你回来了。”

秦桑满身一僵，走已往，默然跪倒，磕了个头：“娘娘，臣有罪，请娘娘责罚臣吧！”

“怎么了？族长没有跟你回来？”端密太后支起身子，喘了口吻，缓声问道。

秦桑摇头，“族长已经来了，臣已将他安置好。”

“那很好啊。”端密太后看着眉目鲜妍的年轻女孩子，柔声问道：“你有何罪？”

她语气这样温和，可秦桑额头冒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倾国倾城的一张脸，越发的微微泛白。

“哦……”端密太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得，“你是说纪小离……”她轻轻的笑起来了，“哀家知道，你与哀家耍心眼、使手段，千般的不让哀家知道她的身世……秦桑，山河是哀家十月妊娠生下的儿子，你做了他七年的女儿，哀家却养了他十七年。小离那孩子的眉目与山河一模一样，至于她的发色和眸色——山河熟知千密史籍典故，定是他配制了什么药吧？”

秦桑一头冷汗的拜倒，颤声道：“娘娘圣明。”

端密太后似乎今夜格外的疲倦，神情都有些迟缓，疲倦的对地上跪着的人摆了摆手。

“起来吧。”

“娘娘圣明，一切都逃不外娘娘的眼睛，”秦桑微微起身，仍跪在那里，声音干涩的说道：“小离她简直是臣的亲生妹妹，当日父亲拼死将我姐妹二人送出千密圣地，父亲嘱咐我照顾她……求娘娘看在父亲的份上，放过小离吧！”

“桑桑，你说你倾心于陈遇白也是假的吧？”端密太后垂眸痴痴的望着自己金色护甲，忽浅浅的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哀家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臣……不知。”

“我们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喜欢陈遇白那样的男子的。”端密太后轻声的说，不知道是说给秦桑听照旧她自己：“他太冷了，你不会喜欢他的。更不会因为他而照拂小离、冒险在哀家的茶中下药。”

秦桑不敢看她，伏在酷寒的金砖地上，一动不敢动。

“至于小离……她心智迟缓并没关系，她仍然可以为哀家、为你、为千密一族做一件事，”端密太后起身，伸出那戴着华美尖锐金色护甲的手，将秦桑扶了起来，“桑桑，你跟哀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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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密太后冰凉的手牵着秦桑，将她带到了内室之中的密室。

这挂着慕容山河画像的密室，秦桑明里暗里都曾进来过，可是当端密太后摸到画像上的机关、那面墙徐徐移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暗道，秦桑像小离一样目瞪口呆在那处。

端密太后微微一笑，一言不发，携着她的手走过那条狭窄幽暗的长长暗道。随着前方一小块灼烁越来越近，有一股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忘忧的奇异香味越来越浓郁，秦桑徐徐满身发颤——她记得这香味！这是千密花的香味！

千密花至阴至寒，传说中有令人忘却烦忧、舍生忘死的奇妙功效。千密一族几百年来将千密花的图样纹在日常用具之上世代流传，可是因它只长在千密圣地，自从千密一族被赶出圣地，已有几百年未曾得见这种花。

秦桑如游魂一般被端密太后引入暗道止境那间小小的密室。

这密室之中有极厉害的毒物，千密一族擅毒，秦桑更是其中能手，可是这种令人意志清醒却满身转动不得的毒物，她闻所未闻！

从密室门口起身子就开始麻木，十步事后她已不能动了，端密太后却心情如常、行动依然。

秦桑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审察四周：这里与外间的谁人密室一般巨细，幽谧整洁，只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上头有一方砚台、一幅卷着的字画容貌的物事。

端密太后松开她的手走已往，抬手徐徐展开了那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