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二四 苗青案情妇喝血贪官敲髓(2/2)
回抵家里,玳安就取巧对西门庆说,韩大婶有话要和他面谈,可是他没说为了什么事。正值刘学官来借银子,打发刘学官去了,西门庆骑马已往了。等他听完王六儿的话之后,又听说苗青只给了50两银子和两套衣服,笑一笑,马上拒绝。凭证一般人的思维来看,西门庆这也有点太过绝情,枕上都说出“生死难开”的话,竟然这点情面都不给。
听完西门庆的理由,你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如下:一、现在苗青案已经是铁证如山,只要抓住苗青,恐怕就是凌迟正法,就是用小刀逐步割肉,直到受尽折磨而死,陈三和翁八两人最少是斩首,这是多大的事儿?二、现在已经摸清,苗青手里尚有价值2000两银子的货物,两个杀人凶手已经招供。三、图财害命,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用区区50两就打发了?赶忙把这些蝇头小利送回去。
啊!原来西门大人不是对情妇那么绝情,也不是想伸张正义,而是胃口太大,基础不为小利所动。
当苗青听完回话之后,犹如一桶水从顶门上直灌到脚底下。正是:惊开六叶连肝肺,唬坏三魂七魄心。苗青赶忙找乐三一处商议道:“宁愿把二千货银都使了,只要救得性命即可。”乐三剖析,第一,这事就不是散碎银两可以摆平的,至少需要2000两,第二,西门提刑和夏提刑两个阎王需要1000两打点,其余那些小鬼也需1000两,只有利益均沾,才气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苗青认为这样也行,花2000两银子买一条命也值,只是自己没有现银,让乐三嫂递过话去,能否脱期几日,等他倾销货物?西门庆道:“既是这般,我付托一下,且脱期他几日,教他即便进礼来。”当下乐三娘子得此口词,回报苗青,苗青满心欢喜。西门庆见隔邻有人,“办正事”也不利便,西门官人也有羞耻之心,对脸面的问题也看得很重,而且买卖也谈妥了,因此起身脱离。
等到西门庆到衙门上班时,就不提缉拿苗青归案的这件事。苗青也抓紧时间,委托乐三做经纪人,连夜替他联系买主,撺掇货物出去。那消三日,都倾销出去了,共卖1700两银子。
之前允许王六儿的礼物照旧稳定,又另加上50两银子、四套上色衣服。
苗青打点1000两银子,装在四个酒坛内,又宰一口猪。约掌灯以后,抬送到西门庆门首。手下人都是知道的,打发玳安、平安、书童、琴童四个家人,需要10两银子。
玳何在王六儿这边,梯已又要了10两银子。
须臾,西门庆出来,在卷棚里坐下,也不掌灯,月色朦胧才上来(西门大人果真小心。),苗青命人抬至扑面,对西门庆只顾叩头,说道:“小人蒙老爹超拔之恩,赴汤蹈火难报(当年西门庆名列杨戬奸党名录,来保去求李邦彦,也说过类似的话。)。”西门庆道:“你这件事情,我还没好好审问哩。那两个船家一个劲儿地攀扯你,你若出官,就是老大一个罪名。既然有人讲情,我饶你一死。此礼我若不受你的,你也不放心(这是要害,西门官人对政界潜规则极其熟稔。)。我还把一半送你掌刑夏老爹,同做分上。你不行久住,即便星夜回去。”因问:“你在扬州那里?”苗青叩头道:“小的在扬州城内住。”西门庆付托后边拿了茶来,那苗青在松树下立着吃了,叩头告辞回去。又叫回来问:“下边原解(捉拿押解监犯归案的差役。)的,你都对他们说了未曾?”苗青道:“小的外边已说停当了(就是说“小鬼也都打点好了”。)。”西门庆付托:“既然说了,你快点回家。”
那苗青出门,走到乐三家收拾行李,还剩150两银子。苗青拿出50两来,并余下几匹缎子,都谢了乐三匹俦。忙忙如丧家之狗,急急似丧家之犬,起身回扬州去了。
就是说,西门庆只是副手,谁人贪婪无耻、尸位素餐的夏提刑才是一把手,可是现在二把手没和夏大人商量,直接就把杀人主谋放了。他凭什么敢这么做?
不说苗青逃出性命去了。单表越日,西门庆、夏提刑从衙门中下班回家,并马而行。走到大街口上,夏提刑要作辞分路,西门庆在马上举着马鞭儿说道:“主座不弃,到舍下一叙。”把夏提刑邀抵家来。进到厅上叙礼,请入卷棚里,脱去外套,左右拿茶吃了。书童、玳安就安放桌席。夏提刑道:“不妥闲来打扰主座。”西门庆道:“那里那里。”须臾,两个小厮用方盒摆下各样鸡、蹄、鹅、鸭、鲜鱼下饭。先吃了饭,收了家伙去,就是吃酒的各样菜蔬出来。小金钟儿,银台盘儿,逐步斟劝。
饮酒中间,西门庆这才提起苗青的事来,道:“这厮昨日央及了个士夫(统称“士医生”,也就是知识分子,不外不知道王六儿算不算知识分子?),再三来对学生说,又馈送了一些礼物在此。学生不敢自专,今日请主座来,与主座计议。”于是,把礼帖递与夏提刑。夏提刑看了,便道:“任凭主座尊意裁处(夏提刑态度随和,和部下关系融洽,只要有钱,就是他的主座,甚至让他叫爹也行。)。”西门庆道:“依着学生,明日只把贼人、真赃送到堂上,也不用抓这苗青。谁人原告小厮安童,便收领在外,待有了苗天秀尸首,了案不迟。礼还送到主座处。”夏提刑道:“主座,这就不是了。主座见得极是(明断。),此是主座费心一番,为何相让于我(生意是西门大人谈下来的,我坐收渔翁之利不合适吧。)?决然使不得。”
相互推辞了半日,西门庆不得已(他当着苗青的面说,要送一半银子给夏提刑,如今又惺惺作态,冒充一文不取。虽然,他明知道夏提刑不会独吞,不会把假戏真唱了。),只得把礼物两家中分了,装了500两在食盒内。夏提刑下席来,作揖谢道(注意“下席”、“作揖”、“谢”这一连串动词,寻常而读毫无意义。):“既是主座见爱,我学生再辞,显得迂阔了(确实,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像迂腐的书生一样还要信守什么原则。)。您的盛情谢谢不尽,实在忸怩。”又领了几杯酒,刚刚告辞起身。西门庆随即差玳安拿食盒,还当酒抬送(心细。)到夏提刑家。夏提刑亲在门上收了,拿回帖,又赏了玳安2两银子,两名排军4钱,俱不在话下。
常言道:火到猪头烂,钱到公务办。西门庆、夏提刑已做生意量妥当了。越日到衙门里升厅,那提控、节级并捉拿、视察,都被乐三上下打点停当。部署下刑具,监中提出陈三、翁八审问情由,他们只是供称:“我们跟苗天秀家人苗青是同谋。”西门庆震怒,喝令左右:“与我用刑!你两个贼人,专一历年在江河中,假以舟楫装载为名,实是劫帮凿漏,邀截客旅,图财害命。见有这个小厮供称,是你等持刀杀死了苗天秀,又拿棍把他打伤落水,现有他主人的衣服布料为证,你为何诬赖别人?”就把安童提上来,问道:“是谁刺死了你主人?是谁推你在水中?”安童道:“某日三更时分,先是苗青叫有贼,小的主人出舱寓目,被陈三一刀戳死,推下水去。小的便被翁八一棍打落水中,才得逃出性命。苗青并不知下落。”西门庆道:“据这小厮所言,都是实话,你等如何狡辩?”于是每人两夹棍,三十榔头,打得胫骨皆碎,杀猪也似喊叫。在他们手里的1000两赃货已追出泰半,其余的破费无存。
这里提刑所做了文书,并把赃物一并,申报到东平府。府尹胡师文又与西门庆相交,基本毫无疑义,将陈三、翁八判了死刑。
当事人(苗青)——乐三——乐三娘子——王六儿(西门大人之情妇)——玳安(身边人)——西门庆(行贿工具之一)——夏提刑(行贿工具之二)——东平府府尹(胡师文)。这个公式沿用至今。不要以为《金瓶梅》离这个时代多远,也就是其时用马车,现在用汽车,其时用香桶子,现在用香水,其时用银子,现在用钞票而已。
之所以要保留这个故事,一是后文有用,二是让读者看看这一个很是完整的西门大人审案流程,虽然尚有余波激荡,不外已经动摇不了西门大人用款子和人际关系网夯实的“枉法大厦”之基本。
这是《金瓶梅》五十回左右的故事,以后以后,西门庆官人“财”愈大,“权”愈炽,同时“色”愈旺。他开始疯狂地贪欢逐色,直到自己油尽灯枯,为自己一生的“理想”殉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