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1/2)
转眼要过年了,但郑郎中心里却少了往年那份兴致。晴了两天,冰雪徐徐融化。太阳下,浓淡匀称的雾气在雪堆的四周散发、升腾,雪堆像一块刚刚端出蒸锅的大发糕。
“你这个婆娘,做个卵事,竹篙中间不系绳,到时肉拖到地上好喂狗啊?”郑郎中一手提着一块十来斤重的圆尾肉,站在阶级前发性情。他企图把缸里腌制的鱼肉拿出来晾干后,再挂到灶屋的房梁上,让柴火炬它们熏成腊黄。
桃子从屋里跑出来,接过一块肉,提着。
郑郎中一只手也无法系好竹篙中间的那根绳子,正要再次发作,跟在桃子后面出来的兰子伸出双手,想替爹爹提一块肉。郑郎中看着兰子:“乖崽,你提不起,莫把衣服弄邋遢哒。”
桂芝将提着的那块肉挂在竹篙前端,资助系好绳子。她见郑郎中一脸的霜,就招呼桃子、兰子资助把缸里的鱼肉提出来晾晒。
不大一会,三根长竹篙上整整齐齐挂满了腊鱼腊肉。
只有再福拿把柴刀在堂屋一侧剖竹子,准备做灯笼的质料。
再福早就盼着过年,过年不光有新衣服穿,有好工具吃,尚有戏看。舞龙、玩竹马、耍灯笼、放鞭炮都是他最喜欢的。兰子盼过年,是因为过完年后她就可以上学堂念书了,可以让爹爹兑现给她买套鞋的允许。她望见有人穿了双朱颜色的套鞋,她想买朱颜色的套鞋,要比桃子的黑套鞋悦目。桃子却想两个年加在一起过,她想念完高小后能进县城念中学。先生曾夸她智慧,未来一定能念大学呢。
郑郎中往手心哈了一口吻,两手重复地搓着。他盼愿一直到春上都有这么温暖的太阳。
窗户纸才泛起灰白,再福就在被窝里呆不住了。他从这头拱到那头,吵着要起床。整个冬天,再福都跟爹爹姆妈睡一张床上,他总以为自己照旧个嫩毛毛。
桂芝用脚在郑郎中屁股上踹了一下:“他爹,起来啵?”
“起来吧,起来吧,这小崽子闹着也睡不牢靠。”郑郎中翻身坐起,披上棉衣走到门角,对着尿桶足足地屙了半袋烟功夫的尿。
“爹爹屙的是牛尿!”再福在桂芝耳边说完,哈哈地笑。
郑郎中掀开被子一角,在再福圆圆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你又长大一岁了,过完年就和兰子一起念书,要乖点哈!”
桂芝也随着起了床。她端着油灯到灶屋里把柴火点燃,架锅煮鸡蛋,再添满铜壶里的水,放在火塘边预热。
这时郑郎中已将阶级和禾场扫了一遍,走到桃子和兰子的睡房外敲门。
见没有消息,就喊了起来:“起床啰,过年啰!”
话声未落,门“咣”的一声打开,桃子兰子齐刷刷站在门前,亲亲热热地叫了声“爹爹!”,一齐随着郑郎中进了灶屋。
桂芝把火烧得很旺,眨眼功夫,锅里的水烧开了。兰子坐在小椅子上,不停地往火塘里添柴,等着烧开铜壶里的水就可以吃红糖鸡蛋。
吃完早点,郑郎中和桂芝开始准备年饭。桃子跑过来:“对联还写呢!”
郑郎中一拍脑壳:“噢,我就来写,你先去磨墨。”迩来,他总有点漠不关心丢三落四。
“今年的对联我来写,好不?”桃子说。
“好哇,我们家出了个女秀才啰!”郑郎中显出少有的笑容。桃子良久没见爹爹这么开心过。
“啊,等下哪个去周成衣家拿衣服呀?”桃子走到门口被桂芝叫住。
“那叫兰子去吧!”郑郎中说。
再福蹦了进来,说:“我去!”
“就让乖崽去,乖崽比姐姐跑得快!”桂芝又增补一句:“人为我已经付哒,你进门要叫伯伯呀!”
整个平塘村加上河扑面的贺家畈就只有一个半载缝。以往请成衣做衣的人不多,大多农户都能缝制自家纺织的大平民服。近两年镇上布店里进了林林总总的洋布,手工缝制不了,逼着做了几十年的成衣师傅进城里学艺。周成衣的伢崽就是进城学会用脚踏机缝衣的,所以他只算半个成衣。
再福想到有新衣服穿了,一溜烟跑到周成衣家。当他将抱着叠好的新衣服
跑回家里,望见爹爹正帮着桃子用米汤贴门联,看对联上写着:
杏林逢春门再福
桃艳兰香携瑞来
再福字认不全,但他发现贴在门楣上的谁人字有问题:“爹爹,春倒哒!”
“是呢,春到哒!”郑郎中应着,却没更正。
关上大门放鞭炮。吃完年饭,一家人围在火塘边喝芝麻红糖茶。
穿上新做的洋平民服,再福就一心想出门。他以为这身洋平民服是值得好好地在小同伴眼前炫耀一番的。
郑郎中把一个红纸糊的大灯笼吊在大门口,并点亮了灯笼里的豆油灯。兰子他们也在张罗着自己的灯笼,里安放的是从镇上买回来的蜡烛。
桂芝用圆篾箕和茶盘准备了花生、豆子、红薯片、炒米糕,尚有从镇上买来的发饼和糯米糖,期待那帮打着灯笼串门走户贺喜贺年的小花招们。
小花招年年三十晚上集中的地方都在兰子家。她家住在最东面,她家吃的工具要比其他人家做要好、要丰盛。
天刚黑,门外就是一片喧哗。禾场上聚集了二、三十盏灯笼,一片亮堂,还伴有“噼噼叭叭”的鞭炮声。
桂芝端出吃的招待这些小花招。一番哄抢之后,桃子、兰子和再福也随着一帮小花招出发了。
郑郎中站在门前,看着灯的长龙在田埂上游动,鞭炮不停在长龙的双方炸起火星。他想起了耀敏,他以为这弯弯曲曲的长龙里有妹妹的身影。
“她爹,你也累哒,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去爹妈坟上贺年呢!”桂芝对郑郎中说。
虽然与岳父家同住一个村子,郑郎中这几年却不常去,桂芝不晓得是何缘故,也就随他。
大年头二,郑郎中带着一家人上岳父岳母家拜了年,也顺便到两个舅子家串了一下门。去年秋后,两舅子与岳父分居过日子了。岳母要留他们吃中饭,郑郎中推辞说,等会姐姐姐夫他们要来。
桃子他们疯似的玩,从月朔到十五,除了用饭,其余时间不落屋。郑郎中不像往年那样四处贺年了,只在家招呼着前来串门的四邻乡亲。他感应今年这年过特此外累。
一病不起张老先生在得知儿子砍头的第二天,就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村里没有了先生,肯定会去镇上念书,郑郎中担忧镇上的学堂挤不下,所以他老早已到学堂里与管事的先生说妥。开学的那天,他亲自领着兰子和再福去了学堂。
三个细伢子都上了学堂,屋里很冷清,这种冷清更让郑郎中的心里感应郁闷与烦乱。
这正是蛇出洞的时候,蛰伏了一冬的蛇毒性最大。近一段时间,村里有几小我私家被蛇咬伤,郑郎中忙着给他们敷药治疗。治蛇伤的草药要新鲜,白昼好找,到了晚上去田沟地头找草药很是贫困,所以,郑郎中每次外出,总要寻些草药,顺手放在偏屋后面靠土坎阴湿的地沟里,防止晚上有人被蛇咬伤后急用。毒蛇咬了人,是延长不得的。
郑郎中又扯了大把蛇药,直接放到地沟里。他走进堂屋,听见灶屋里有人说话,心想不会又是哪个被蛇咬了吧?他快步进屋,见是桂芝和桂柏坐在火塘边。
“桂柏来哒!”郑郎中给桂柏打了声招呼。
“嗯。”桂柏蚊子似应了声。歪着脑壳用火钳拨弄火塘里的柴灰。
郑郎中发现桂柏左脸紫了一大块,已经肿起来了,就问:“你脸上哪么搞的?”
桂柏没有吱声。桂芝瞟了桂柏一眼,站起身往睡房走。
郑郎中随着进了睡房,小声地问桂芝:“桂柏脸上哪么搞的?”
“爹爹打的!”桂芝坐在床沿说。
桂柏自从分居后,照旧改不了赌钱的恶习,婆娘管不了,老爹也懒得管。他趁婆娘不在家时,偷偷地把今春的种谷卖了。眼看到了要育种的时节,他想找姆妈要钱买谷种,被爹爹晓得后,打了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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