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1/2）

星月斗转，桃子已经长成了一个面若桃花、身如杨柳、亭亭玉立的大女人。当她正怀着青春的萌动对人生充满理想和憧憬时，她的学业终止了，终止了她走出小镇的愿望，终止了她上大学、成为“女秀才”的梦想。

桃子找姆妈哭闹，找大姑去求情，可一切无法让铁青着脸的爹爹首肯。

兰子哭着对郑郎中说：“爹爹，我不上学了，让桃子姐上学吧？”兰子获得的回覆是一顿训斥。

眼睛哭得像桃子的桃子最终不得不屈服于郑郎中的决议，让那些梦想如屋檐水滴在地沟时击起的水泡泡一样破灭，然后随沟渠流进新平河里，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郑郎中突然打开耀敏的房间，清理她曾经用过的、穿过的什物与衣衫。他把桌面上、抽屉里、柜子中的琐屑物件收在一只角箱里，锁好，包罗一面框架上生有铁锈的椭圆镜子。

他将铺盖和衣物抱到屋后菜园边一块小清闲上，铺盖和衣物下面和四围堆放的是稻草和枯枝。

洋火点燃稻草和枯枝，火苗迅速漫延开来。噼噼啪啪的响声中，薄的衣衫顷刻化为灰烬，厚厚的棉絮冒着浓烟。浓烟随风卷起、盘旋在半空，再逐步飘散、隐没于后山的翠竹和密林之中。

郑郎中像一截木桩栽在火堆旁。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灰飞烟灭，然后，默默地取下缠在头上的帕子，牢牢地捂住自己痛苦得变形的脸。

桂芝站在后门口的青条石上，双手扶着门框，久久地看着丈夫，直到两眼模糊，才长长地叹了一口吻。

当郑郎中回到慧敏的屋里时，桂芝已经把桃子和兰子的铺盖整理好了。他坐在用新稻草铺好的床上，看着桂芝用抹布不停地在盆里的水中搓洗、拧干，再擦抹床梁、柜门、桌面……可盆里的水依然是那么清澈，没有半点污迹。

桂芝把所有的家什擦抹完毕，郑郎中这才走出屋子。他听到桂芝关门的声音，头也没回地说：“莫关门，让它透透气！”

对于搬进这间屋子里，桃子不以为然。她这段时间大多与村里年岁相仿的女伢子们在一起，随着小舅妈学纳鞋底、绣花这些针线活。经小舅妈的耐心启发，她心情许多几何了，只是不太爱与爹爹搭腔。

再福见她们要搬到隔邻房里睡，自然是不兴奋。问作业不利便不说，最主要是一小我私家睡一间房里太冷清、不热闹。他找到桂芝：“姆妈，我也要搬到那屋里睡。”

“一个男伢子这么大了，还和女伢子睡在一间屋里，说出去丑不丑？”桂芝用手在再福的脸上轻轻地捏了一下。

兰子倒以为很意外。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过爹妈当着他们的面打开过这扇房门。今天怎么突然就要我们搬进来住了呢？但她什么话没说，什么话也没问。

把书包挂在床档，兰子走已往坐在她曾多次从门缝里看到的、有扶手的圆椅上，双臂搁在扶手处，坐着很舒服，她便将头逐步往后仰去。当她仰脸看到漆黑的屋顶上嵌着的那两片亮瓦时，心猛地一惊：两只睁得很大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

兰子“蹭”地逃了出来。

以后，哪怕是明确昼，兰子也不敢一小我私家单独呆在这间屋子里。

多了一个辅佐，桂芝轻松了许多。白昼桃子陪桂芝做家务、下地，或是与村里一帮女伢子背着竹篮到田边、地头、河滩上扯猪草，快乐很快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桃子与桂芝也越来越亲近了，对郑郎中的态度也大为改变。兰子有时望见姆妈与桃子在一起说悄悄话，似乎有意避开她似的，心里感应不舒服。

兰子大多晚上都是陪桃子同进同出，一起去其他女伢子家串门，说说笑笑。桃子很乐意兰子陪着她，所以也很体贴兰子，路上总是让兰子走前面，遇到特别黑、路又难走的地方，桃子就牵着她，怕她摔倒。她们去得最多的地方，照旧小舅妈家。

小舅妈云秀手上的活是全村老小公认做得最好的。纱纺得细，布织得平滑平整，尤其是做鞋绣花，更让人“啧啧”赞美。只要她瞅一眼你的脚，剪出的鞋样没有不适合的。她绣的鸳鸯，放在水里能游动，她绣的凤凰，托在手上能飞走，她绣的花卉，能让你闻到它散发的芬芳。她人长得清秀，加上性格热情开朗，像个“磨心”，整天被一些小媳妇、未出嫁的女伢子们围着转。

“小舅妈，你帮再福剪个鞋样吧，你看这双鞋又被他大脚趾顶穿了。”桃子拿着弟弟一只才穿没多久就穿眼的鞋说。

“细伢子脚长得快，鞋子要稍微做大点。”小舅妈看了看这鞋被脚趾顶坏的地方，拣一张硬撑的纸，迅速剪了张鞋样给桃子：“在鞋帮脚趾的地方要多贴两层布，这样扎实、经得穿些。”

现在全家脚上穿的成了桃子闲时手上的活，就像再福闲时从口袋里掏出些炒豌豆、炸红薯片放在嘴里嚼一样。

兰子有时放学回家，望见桃子放在圆篾箕还没纳完的鞋底，也好奇地照着鞋上的线路密度去纳，纳不紧就在小绳子上缠根小木棍用劲拽，纳出的鞋底与桃子纳的没有二样。桃子也巴不得，她想抽出些时间跟小舅妈学绣花。

“小舅妈，昨天我到镇上买了几匝丝线，你教我绣花吧？”桃子说出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想绣么哩呀？”云秀低头纳着鞋底说。

“想绣……想绣……”

云秀听桃子说话结结巴巴的，有些希奇：“到底想绣么哩呀？”说完用眼瞟了一眼桃子。

桃子一脸羞红，手指往返缠着丝线，嗫嚅地说：“想绣那两只鸟。”

桃子眼睛停留在竹篙上晾晒的被面上。

“噢噢，你是想绣鸳鸯啊？！”云秀愣住手上的针线，盯着桃子笑。

桃子的酡颜得如熟透了的桃子肉。

“我要回去煮晚饭哒。”桃子感应小舅妈那笑让她十分难为情，托故扭身出了门。

望着桃子的背影，云秀眼睛里透着笑意。桃子长大了噢！

桃子长大了，桂芝晓得。桃子有心事，小舅妈云秀明确。兰子只晓得桃子有时纳着纳着鞋底，眼睛却望着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发呆。郑郎中没心思去体贴这些，地里的活还剩下小麦没撒种呢。

饭桌上，兰子说起今天学堂里发生的事，再福在一旁作增补。

“爹爹，姆妈，今天下午学堂里来了许多几何县城里的学生，他们在操坪上搭台唱歌，说是日本鬼子已经打进来哒，还说日本鬼子专门杀人纵火烧屋！”兰子又接着问“爹爹，哪么叫日本鬼子呀？”

郑郎中也在外面听到听说，说日本兵快打到汉口了，但他没有将这恐怖的消息说给婆娘和细伢子，怕吓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