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1/2）

寒从脚下起。继茂穿着既软和又厚实的新棉鞋，全身暖洋洋的。

中午开完饭，食堂里清静了。蒸晚饭前的一个多时辰食堂的人可以自由运动，或回家，或就近串门与老人们扯闲谈。继茂回家时总要弯一截路，顺便去兰子家看看。缸里的水不多了，他捡起扁担二话去挑，干块柴堆少了，他轮起长柄斧头去劈。兰子阻止了好频频没能阻止得住，厥后也就随他去了。只有静儿心里越来越嫉恨，胜过当年兰子恨雄心。

阳雀子的啼声崎岖错落、婉转动听，它们拍打着小巧得不成比例的翅膀，在低矮的“狗崽刺”树上跳上跳下，嬉戏喧闹。“狗崽刺”是一种常青的小灌木，叶子平滑而厚实，呈长五边形的每个角上长着尖锐的刺，常被人栽在菜园四周做为阻止野猫、黄鼠狼进入的篱樊，至于鸡呀狗的，就更不敢去碰它。

兰子拖把椅子坐在阶级上，四周没有一丝风，太阳透过薄云，那耗去了一些热量的光线匀称地涂抹在她身上，依然很温暖。她享受着久违的阳光，眯着眼睛以一种极好的心情去鉴赏阳雀子们在长满针刺小树枝上鸣啾跳跃。这应该是只阳雀子姆妈带着自己的崽女在玩耍吧？可体型差不多巨细的阳雀子让兰子分不出哪只是做“姆妈”的。她突然间有点担忧，生怕跳跃的阳雀子被尖锐的针刺划伤翅膀和脚腂。一只阳雀子站在树枝最高处，斜着乳黄色尖喙与兰子对视，显得老练而岑寂。兰子意料，这只鸟应该就是为首的“姆妈”。她扬扬手，本意是想给它打个招呼，未曾那鸟“扑棱”一声腾空飞起，所有的阳雀子也随之旋风般远去，一齐扎入山丘处还未返青的草丛中。

静儿和盛祖上学去了，屋里只剩兰子，太清静容易让人心里发生莫名的念头，一群阳雀子被兰子无意中赶跑了，虽然显得越发冷清，但也让她少了那份特另外担忧。

她用一只手掌举在额前，看太阳在薄云里穿行，似乎自己飘若浮云。当看到一个小山峰连着另一个小山峰，将自己困在这个狭窄圆圈里时，倒以为有一种与世阻遏的清静感。

坐累了，兰子想起身到床上躺会。她抬头望见两只交尾的狗拉拉扯扯到了禾场边。兰子感应特晦气，捡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朝那两只狗砸去，石头正好砸在公狗的背上，它“嗷”叫着挣脱身子逃了。

石头怎么这么准确地砸中了公狗呢？兰子想：天意！

兰子原本晴朗的心情一下子阴沉下来。

刚进堂屋，兰子听见继茂在外面叫她，她走出来给继茂打招呼。

“细伢子都念书去哒？”继茂问得委曲。

“嗯呢。”兰子回覆得爽性，她不企图请继茂进屋里去坐。

继茂站在禾场中央说：“你一小我私家在屋多注意点哈，有么哩事就打发细伢子来喊我。”说完转身脱离。

“好呢！”兰子对着他的背影应了一声。

这几天，兰子感应身子越来越沉，除了懒得行动，就是困，想睡觉，一闭眼尽做些稀奇离奇的梦，可一醒来，又忘记了梦里的情景。

接生婆冬娭毑来看过兰子两次，兰子并没有体现出临产前的征兆。她自己心里有数，每次都很谢谢地把冬娭毑送出大门口。

虽然照旧早春，但气温已经回升。静儿和盛祖吃完中饭上学去后，兰子想洗个澡，让身子舒服清爽一些。

兰子弯腰从缸里舀了一桶冷水，当她将水桶使劲提上齐腰高的灶台时，却感应肚子往下一沉。她连忙将水倒进大锅里，放下木桶，感应肚子有种往下坠落似的痛。

她点燃一把柴草塞进灶膛里，顺势坐在椅子上。痛感在逐步加剧，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面颊上滑掉。兰子知道自己马上要生了。

兰子强忍着疼痛，强撑着身子，将大门闩好，然后从柜里找出盛祖用过的尿布、小包被和一把铰剪，回到堂屋，又将洗澡盆移到灶台边。她用手试试水温，再一勺一勺舀进盆边的水桶里。

脱下裤衩，兰子趴开双腿坐在木盆边的椅子上，她双手死死地抓紧椅子的边缘，不至于让身子滑落地面。

继茂收拾完食堂杂事，照例在回家时来看兰子。继茂现在是站着一根桩，躺倒桩一根的人，他回家是幌子，他是放心不下兰子。

他来到兰子家的禾场边，见大门紧闭，心里很希奇。

是不是兰子睡了？继茂脱离时忍不住又走到大门边，他贴着门缝往里看去，发现兰子背对大门坐着，两条腿搁在木盆边缘上，而且听到了她那降低的、痛苦的呻吟……

这一幕让继茂十分意外。他的第一个反映就是发狂似的往冬娭毑家里跑去！

当继茂搀着冬娭毑一路小跑赶到兰子家时，兰子已经将毛毛包在襁褓里了。

继茂没有进屋，拔脚赶往水库工地。

莲娭毑抵家时已经是下半夜了。静儿和盛祖站在床边，冬娭毑坐在床尾，东明的奶奶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红糖和鸡蛋，她正一勺一勺地喂着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