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01）（1/2）

百人农，一人居者，王；十人农，一人居者，强；半农，半居者，危。故治国者欲民之农也。

——《商君书·农战》

第十二章

从紫镇往南走二十里，是三道铺。进了三道铺，即是出了平原，一马平川的黄土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一带山峦，像破土的青笋，从地层里拱出来，峰峦绵延无际，翠黛如簇。山间的溪水，一路奔流出来，苍苍浪浪，不知流向那里。依山傍岸的乡村，清静，温暖。

山坡上三五只牛，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带着犊子的母牛，哞哞长鸣，半人高的牛犊子，在太阳底下撒欢，高峻的犍子牛，恰似永远吃不饱，在那儿悠闲的舔草。树下的童子，嘴里横着笛管，吹着不知名堂的曲子。水里的鸭群，在水上航行，呀呀地晾着翅膀。

这就是乡村。山里的乡村，比平原上富贵，先是绿，平原上的绿，像一块无尽的绿毯，没有升沉，土土的绿，绿的欠悦目。山里的绿，似乎是居心绿给人看的，有了居心，绿得就淘气了，满山都是绿，牛羊眼里、嘴角、蹄瓣上都是绿，甚至，石板下压着的，也是绿汪汪的苔藓。

山里的庄稼，多数挂在山坡上，庄稼也随了山势，忽高忽低，毛毛躁躁的。不像是平原，一望无际，平原上的庄稼，像是一刀裁出来的，一般崎岖，一般胖瘦，一般绿，一般闲散。

山里的庄稼，长势也欠好，山麓下的绿翁翁的，坡上细黄细黄的，山顶上的比草还瘦，抖索着，一半是生长，一半是挣扎。山里的庄稼人更不易，产量不行，劳作更勤苦，收成也更艰危，庄稼跟人一样，运气欠好，每一步都在攀高，每一步都遭受着生命的重压。所以，当农民不容易，命里有一线生机，都不要做农民。

车耀先顿住缰绳，醉微微地看着眼前的情形，这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亲切。四二年车耀先带着人马在三道铺打游击，跟小日本周旋在群山之中，对于三道铺，车耀先再熟悉不外。

几天前，范立田到县委汇报事情，从范立田的嘴里，他才知道明义同志在三道铺教书。当年明义和车耀先在三番公办学堂当先生，明义教国文，车耀先教地理和算术，厥后，车耀先不知什么原因，辞了西席职务，不知去向。车耀先走了之后，明义在三番教了两年，朋侪推荐，他到三道铺来了。

三道铺有一所私立学校，东家是三道铺有名的财主陈明枢。虽是私立学校，条件比公办学堂好，陈明枢的私立学校，是最早开办体育课的，有篮球、乒乓球，尚有木马等体育设施，教学思想也较为先进。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陈明枢是一个思想开明的人。

明义继续了董家的优秀血统，文静、谦和、质朴，身材又高又瘦，白白皙净，文采又好，陈明枢很是喜欢，收了明义做义子。厥后，把老闺女巧姐嫁给明义，明义在陈家，既是儿子又是女婿。巧姐是个知书识礼的尤物儿，跟了明义念了一年书，心儿长在明义身上了。

陈明枢急公好义，早些年，八路军在三道铺驻扎，一无粮饷，二无枪马，陈老先生购得二十匹快马，三十条汉阳造，充了军役，募捐五百个洋元，开了军饷，明义对陈明枢有了一颗崇敬之心。

车耀先进了三道铺，把褡裢搭在肩上，牵了雪青马在三道铺市面上转了一圈。从外表看，车耀先是一副小商人妆扮，一手攥着马缰绳，一手提着一顶麦草斗笠，一件水白对襟褂子，一条蓝灰布裤子，打着青布裹腿，一双黑面圆口布鞋，除了腿有点儿瘸，是个精神人儿。

三道铺的市面一派繁荣情形，兵荒马乱的年景，老黎民的日子还算太平。进了粮食行，一溜溜的大车，塞满了街筒子，老把式们蹲在车辕跟前吸烟，等着主顾们讨价还价。车耀先一路探询着价码，价钱还算平稳，他不买粮食，不敢盘算价钱，一路走一路甩打着帽子扇风。

正走着，路边一个卖主起身迎住了他，卖主攥着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两下，说：“掌柜的，您看看我的谷子，去年雨水好，粒粒丰满实成。闺女等着办妆奁，您还个价儿吧。”

车耀先赶忙抽脱手来，说：“老哥哥，你呀，你看错人了，途经粮食行，我啊探询探询价码儿，过一天再来要粮食。”卖主扫兴，嘟囔着说：“不买粮食，您上粮食行转悠啥？您不是买卖人，粮食行里的规则，进市买粮，伸手儿还价。您啊赶忙走吧，别找不通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