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04）（1/2）

霍老二唱到后街稍子上，错过了明美家的门楼，只好踅身回来，乒乒乓乓叩响了明美家的门环。门开了一条缝，大黄狗猛地蹿出来，汪了一声朝霍老二身上扑，吓得霍老二身子往后一缩，头上起了一层冷汗。羔子娘说：“谁呀？叫魂呢！”霍老二定了定神，骂道：“不通人性的工具儿，叫唤啥！”飞起一脚踢在狗腚上，大黄狗呜呜了两声，跑没了。

明美婆婆出来开门，门外一派深黑，羔子娘伸着脖子往外看，差点儿亲了霍老二的嘴，见是霍老二，在喉咙里笑了一声，说：“夜猫子进宅，没好事儿。霍二哥，俺没说掺磨，你黑灯瞎火的来干啥？”

霍老二被大黄狗蓦然一扑，找不着魂儿了，边走边说：“羔子娘，不掺磨不兴串个门儿？你倒好，使唤着狗挡俺的驾。”羔子娘说：“哪有半夜三更串门子的？俺媳妇说晌午你来过了，俺没相仿年岁的闺女儿子烦你做媒妁，往常儿不赊你欠你的。”

霍老二进了门，明美公公是个半瘫，坐在炕角吱吱地吸烟，见霍老二进了屋，身子往里挪了挪，黑着脸儿说：“老霍，深更半夜，不打更不劫道，出来干啥？”霍老二干笑着说：“你两口子没一句好听的！”瘫子说：“好听的，这年月尚有好听的？有好听的跟老鼠说，也不跟你说。”霍老二说：“收抗日捐呢，全村里就剩你一家了。”

羔子娘说：“哎哟，稀罕煞人了！霍老二，啥叫抗日捐？这名堂倒挺新鲜，俺还没听说过呢。俺家里有啥呀？儿子是半吊子，他爹是个半瘫子，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儿，人家不填乎咱，这家子人算是没指望了。”羔子娘大哭小叫，“霍二哥，贫困你给我找根绳子，往房梁上一嘟噜，眼不见心不烦，我受活够了。”

霍老二说：“行了，行了！啥绳子刀子的，井上没盖盖子，死的法子比活的法子多。你两口子别拿这话吓唬我，我老霍是个孤人，有啥好怕的！”瘫子喉咙里笑了一声说：“老霍，你说你图啥？上捐不上捐，你赚个啥？你别难为我，前街上亲家交了吗？她交了，我扒了屋子卖椽子，也少不下你一文钱。”

明美婆婆撇着嘴巴说：“明华娘谁人泼货，杀她六十刀，不落一个血珠儿！明美随她娘，进了这个家门儿三年了，照旧个囫囵身子。霍老二，俺家几亩好地，给明华家了，你找她要去吧。”

霍老二嘿嘿笑了几声说：“鱼找鱼虾找虾，蛤蟆蟾蜍做亲家，你们两家倒是门当户对。瘫子，这回倒让你说着了，明华娘一早上完捐了，痛快着呢。你两口子别不拉理，董家凭啥给你们上捐？你说董家种了你家的地，我可管不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羔子娘说：“老霍啊，谁不知道你是明华的媒妁？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她是个母夜叉，你也说成是观音菩萨。”霍老二说：“给闺女说婆家，赚口凉水喝不错了，有赚头轮不到我霍老二。你两口子别犯犟了，几斗谷子填不起穷坑，听我的话，明日一早交上吧。”

瘫子说：“你说咋就咋了？霍老二，咱没吃你的喝你的，凭啥听你调遣呢。董化斋当乡长的那几年，抗日捐我一粒米没交，他把我咋的来着？”霍老二说：“不往人堆里混，鬼神也难办！他能拿你咋的？还不是大伙替你背？明儿一早我还来叫门，我时光比你长，你是狗皮膏药，我就是卖狗皮膏药的，不怕给你揭不下来。”

霍老二生气地走了，明美婆婆长腔拉吊地喊：“明美，送送你霍二大爷！”霍老二走到过道里，被一小我私家影拦住了，“二大爷，明日你再来，俺求你了。”霍老二头也不回地说：“明美，你们也算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霍老二一进家门，黑下里烟头儿闪动，问道：“谁啊？不声不响的！”明仁说：“霍二叔，我是明仁。明美家咋说，有软和话儿吧？”霍老二要开门，明仁说：“不进屋了，范立田召集各人开会呢。”

霍老二和明仁往外走，心里窝着火，朝地上啐了一口，说：“明仁啊，明美不睁眼，你这当哥哥的也没睁开眼，瘫子家还算家人家？一家人没个拉理的。”明仁说：“谁当得了三婶的家！我当哥哥的，也就干活的时候，婶子想着我。霍二叔，不值得跟他们生气，瘫子叔身子欠好，性情一年比一年大。”

聚会会议在龙王殿的庑房里开，明仁和霍老二进了庑房，聚会会议开始了，两人在角落里找了根木绊坐下。明义说：“八里堡的情况和咱这里差不多，抗日捐也没收齐，我们的下层事情，还没有做扎实。群众心里明确，天下安才黎民安，要害是咋引导。大多数群众动起来了，这是好事儿，咱们借这次上捐运动，好好和群众接触接触，摸摸底数，对未来开展农村事情很有利益。”

明义的话向来不多，他刚刚接触农村事情，没有更深的认识。范立田说：“不管咋说，对当前的事情，我照旧有信心的。”他扫了一眼会场，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喜悦之色，“刚来八里洼，各人还都躲着我呢，现在差异了，群众开始拥护党的向导了，对咱们的态度也有了基础好转。做群众事情，特别是对一般群众的事情，一定要耐心细致，简朴粗暴不行。”

明杰仰着脸儿，听范立田讲话。范立田说：“我听到了一些反映，说我们一些党员干部，不讲原理，动不动吹胡子怒视，这咋行呢。群众的觉悟究竟照旧有限的，不能拿我们跟一般群众比，这一次上捐，是对我们全体党员的一次磨练，看你心里有没有装着群众，有没有和群众谈心谈心，打成一片。”

霍老二抓着烟荷包的手有些抖，立田同志在品评他，在烟荷包里抓摸了一阵，按上一锅烟，对着窗台上灯火点上。他心里有些忙乱，范立田说的对，他的事情要领是有些差池头儿，瘫子一家确实难题，年景儿又欠好，明年春荒咋办？“尚有哪家没上捐？”范立田的眼睛，在八里洼几个党员的脸上扫来扫去，各人都不吱声了。

三官问道：“霍二哥，后街上瘫子家咋说？”霍老二红着脸站起来，他感应比各人矮了半截，明杰一个闺女家，都完成任务了，只有他，不短胳膊不少腿，真是越老越没用。霍老二满怀自责，愧疚地站在各人眼前，他以为自己很没体面。

三官说：“瘫子家确实有难题，立田同志，你熟悉吧？儿子呢一个赌，瘫子几年不下地了，庄稼种得稀松潦草，听说今年的新麦子吃得差不多了。”范立田说：“政策各人是知道的，我们不能强迫，不能硬来，他家里有难题，我们应该资助他。上捐的事儿，给他免了吧？”范立田看着明仁，“年迈，你多靠靠，你们两家是亲戚。做好明玉人人的事情，好吃懒做，打架赌钱，不是青年人应该做的事。”明仁颔首，算是应承下来了。

第十六章（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