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04)(1/1)
从外表看不出董化斋的院子到底有多大,四周都是屋子,镶得严严实实一座四合院儿,只有一座挑脊飞檐的门楼儿,向外开着。董化斋虽说也姓董,也是八里洼的老住户,和明仁家里纷歧个族谱,续不上辈儿,董家人向来自谦,把董化斋放在老辈儿上,年节下也走动,只不外不那么亲近而已。
范立田跨进院子,才知道让人家骗了。门楼里挂着一盏灯笼,光线不很明亮,隔着影壁墙,只见内院里一片灯火,似乎许多人叽叽喳喳的说话,过了影壁墙,是一个闲院子,十几架大车在院子里停着,布袋摞着布袋,垛得小山一样,范立田伸手摸了摸,全是谷子,董化斋肯定听到了消息,急着把粮食脱手出去。一边儿闹春荒,一边儿卖粮食,群众怎能放心生产?
说话声在后院,范立田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见进后院的门儿,正犹豫间,正房里的门开了,出来十几个庄户男子,董化斋往外送人,小声嘱咐各人:“出了门,你们几个脱离走,别给我招惹是非。明儿鸡叫两遍,吃点工具咱发车,听明确了没,睡觉警醒着点,别误了卯。”
大伙儿嗯呀了一声,刚要往外走,范立田迎上去了。范立田说:“二爷,您忙啥呢?吵吵嚷嚷,还以为有公务呢。”董化斋“哎呀!”了一声,伸着脖子看了看,黑影里站着范立田。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他咋来了?小范不是一直在三番吗?
董化斋只好出来,陪着笑脸说:“我当是谁呢,是范同志啊,真是贵客!快屋里坐。”董化斋一面拉着范立田的手,一面冲院子里的那伙人摆手,说:“你们几个快走吧,明儿一早来起粮食。范同志过来了,我不送你们了。”
董化斋一直没松开范立田的手,边往里走边说:“以前雇的几小我私家儿,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说是闹土改。去年收成欠好,遇上了春荒,人为没开发给他们,这不,几小我私家一撺儿来要人为呢。不年不节,最怕要账的上门,人家一启齿,主家就得打哆嗦,钱不是土坷垃变的,哪儿有现钱填坑,没法儿,家里尚有几担粮食,连囤基础也扫除了,一总儿顶了账,打发出去,往后就扎住脖子了。”
范立田随着董化斋身进了堂屋,原来堂屋里有一个后门儿,直通着后院,董化斋的妻子眼尖手快,忙把后门掩上了。堂屋里一张八仙桌,两把圆魁椅子,桌子后面一张乌亮的供案,普通人家的部署,看不出何等富贵。
范立田在椅子上坐下,董化斋说他媳妇:“快上茶啊,你这人儿真没眼色。范同志,适才我还说呢,灯捻子上结了豆大的灯花,准有朱紫上门儿,果不其然,这朱紫儿通着灵性呢。”范立田笑笑,说:“二爷您言重了,我算啥朱紫,也是穷人身世。我出来的时候,是投生路,老家地少人多,有咱八里洼一半儿,兴许窝在老家了。”
一会儿董化斋妻子端上两盏茶来,在一旁坐下了,神情儿有些不自然,一会看看范立田,一会看看董化斋,呆着脸说:“范同志,你在八里洼呆了有二年了吧?咋说你是俺董家门里的女婿,这村里挨门儿串遍了,还没吃俺一顿饭呢。我还和你二爷说呢,啥时你得便了,来家里吃顿饭,别说咱照旧亲戚,没这一层儿,也该来俺家走访走访。”
范立田笑着说:“叫我小范吧。八里洼谁家灶门朝哪,我都有数儿,二爷家境儿咋样,还真说不上个子丑寅卯,听说二爷家里日子过得光趟,一时也没有用到我的地方。”
董化斋找出半盒老炮台,放在范立田眼前,自个儿点上水烟袋,抱着咕噜咕噜地吸着,眨着眼睛说:“小范,听说闹土改?土改好啊,均分土地是个好事儿,乡亲们眼睛都盼绿了。老辈子没过下啥,下辈子干怒视,天上掉馅饼,咱庄稼人没谁人福气儿。”
范立田微微一笑,董化斋说:“我倒是恨不得把地交出去呢,这年月家里有几亩地,不种肚子就闲下来了,自己种不了,找几小我私家儿还不够人为呢。像今年这个年景儿,有地算啥?还不如没有地,图个清静安然。”
董化斋明确在套他的话,董化斋是八里洼的重点户,家里种着百多亩地,龙王殿几十亩的庙产,在他手上,这小我私家心机深,脑子活络,是难缠的人。范立田说:“二爷是老乡长,八里洼这本儿账,都在您手上,未来少不得请您出山,主持公正。土改马上就开始了,党的政策,您老也相识,消灭聚敛,消灭压迫,消灭封建阶级土地所有制,平均土地,实现耕者有其田。”
董化斋握着水烟袋的手有些发抖,咕嘟了一阵儿,把水烟袋轻轻放在桌面上,黄眼珠子转了转,脸皮皱了皱,似笑非笑地说:“我是看准了,照旧咱们**的章程好,国民党时期,谁管老黎民的死活,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范同志,分地好啊,昔人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老黎民牢靠了,山河才气稳固。”
范立田知道董化斋在搪塞他,说话又不花钱,两片嘴皮子一碰,说好听的谁不会说。范立田说:“二爷是开明士绅,原理不用我说。眼下我们有政策,要求所有开明人士献地献粮。二爷,八里洼正闹粮荒呢,粮食禁绝私自买卖,这一条儿想必二爷您知道吧。”
董化斋嘿儿嘿儿干笑了两声,说:“范同志,此外我不知道,八里洼哪有买卖粮食的,一张嘴还糊不住呢。说起献地献粮,我早有这个企图,八里洼有些家产的,不止我一户,往多里说,我算其中等户,捐几担粮食没啥,为乡亲们度荒救急。可动起真的来,那帮人欠好惹,我不敢挑着个头儿。”
范立田说:“二爷,政策在这里放着呢,谁也迈不外政策这条坎儿,总得有人带头,二爷说话有分量,您挑个头,富户们就跟上来了。”董化斋怪怪地一笑说:“范同志,你不摸内情,在八里洼,董家看似一各人人,我和明仁家不是一枝儿,有了饥荒谁替我担承?到头来,照旧我自个收拾这个摊儿。俗话说,好说好商量。逐步来,别把他们逼急了,岂论是谁,只要松了口儿,我董化斋绝没二话说。”
董化斋这个老油子欠好搪塞,范立田说:“二爷,我劝您老一句话,粮食绝对不能卖,县里区里有划定有章程,您知道众怒难犯这一条,大伙急了眼,难说不出个啥事儿。献地献粮的事,您老再仔细想想,没人逼您,一切全凭自愿。”董化斋眼珠子一转,嘎嘎笑了两声,说:“范同志,二爷听你的,明儿把几车粮食献出去,让大伙儿吃顿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