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1/2)
村两委办公大院里一共有十余间工具排列的屋子,中间五间屋子被当做草帽村的两委办公室。于嘉平单独在两间内屋办公,一个房门之隔,副书记于海、支部委员于廷之、主管会计于海山和现金保管于朋在外三间。两委办公室西边两间房是治安办公室,由于勘和另外两名治安员于世力和于光昌按天交接值班(主要是值白班,夜晚认真街道巡逻)。这排屋子最西边一间为转达室,六十几岁的于定顺在里边权作门卫,烧水扫院,也认真往下投递信件转达通知什么的。大院里其余房间暂时空闲着。于定顺最主要的任务是值夜班。平时没有什么特殊事,白昼他不必过来,但在下午六点钟以前,他是一定要住进那间屋子里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有办公室人员上班。大院南方有好大一片土壤地没有被硬化,于定顺开了菜园,种了种种瓜果蔬菜。以前大院里没有于定顺这份事情,自从村下河被开发成沙场,平时断续有人来联系买沙,村办公室来往人员较以前多起来,于是设了这么一个转达室。于定顺在任一年多,他的前任没有他的这份勤恳,不仅任凭那片土壤地荒芜,而且连办公室大院也懒得扫除。这人干了不到一年,再有他的前任,也都是好景不长。唯独于定顺干得源长。各人说起这份事情,有的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一年一千七百块钱的人为不值得这样辛苦;也有人羡慕,以为不外晚上已往睡睡觉,一年下来一千多块钱便得手了,何等容易,胜似养了一个好儿子。说法纷歧,但纵然这样一份差事,于定顺心里清楚得很:那不是谁想干就干得上的。办公大院的栅栏式大铁门向西站着,为内开门,因为年月久远,开门之时,底下跑轮骨碌碌地响。
办公大院前边尚有一排屋子,屋子的后墙兼做着办公大院的前院墙,墙上所有的窗户均用碎砖头堵死。这一排屋子大团体时候是草帽村各生产小队放置生产资料的客栈,墙体斑驳,还能依稀辨认出时兴于谁人年月的“人民公社好”之类的宣传口号。这一排屋子中间有几间被村民承包去做了面粉厂和油坊,尚有几间空闲着没有派上用场。办公室后边没有住房,是一个大荒场,大团体时候是一个牛马圈,也是一个大的粪场。现在里边生长着十几棵高峻粗壮的河柳树,又被村民堆了许多柴草垛。
这天于嘉平很早就去了村办公室。太阳还未升起,天色微微发亮,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稀薄凉爽的雾气。大铁门锁着,他知道昨夜于定顺又没有来值班。他腰上挂着钥匙,取下来打开了那把大的铁挂锁。栅栏式的大铁门被他略用力推开了一扇,发出一连哐当骨碌的声响。他进了大院,望见大门南方于定顺种下的黄瓜、芸豆等蔬菜已经吐蔓上架,一畦小葱长得旺盛,鲜嫩的葱叶绿到没有一点杂色;包罗墙角和菜地的杂草,所有的叶子上的绒毛都附着着细细的白白的雾水,叶稍挂着晶莹的露珠珠,借着曦微的晨光,水珠从差异的角度发出晶莹奇幻的颜色。阵风吹到的地方,叶子微微的摆动似乎它们相互间在问好,或者做着早操,又似乎在向着收养并给它们养分的这个它们所未知却喜爱的世界展示它们生命的生动和灵巧。生命的灵秀此时显得何等可爱、可亲。然而在于嘉平,欢喜之余,他为自己是这个大院的主人感应一种高屋建瓴的满足,他怀着一个伟大的主宰者的盛情情似乎体察民情似的浏览着给他以英雄气概的眼前的一切。在院子东南角是一棵高峻青翠、勃勃生机的雪松,它存在至少二十年了。树的那些壮实的探出好远的枝条被墨绿的松针密密包裹,使人险些看不见它那粗拙壮实的骨架。看到这棵雪松,于嘉平颇有些自负地微笑起来。有一年县上一个单元来购置这棵雪松,出价几万块钱,可是被他拒绝。于嘉平似乎以为,雪松还能够土生土长在这里完全是他的劳绩。树下停着十几辆三轮和手扶车,有时候更多,会一直排到正房跟前,占去泰半个院子。这是一些住房的院子不宽敞或者门前地方狭窄的村民放到这里的,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停车场,即清静又收支利便。
这些都是于嘉平看惯了的。可是他仍然鉴赏似的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一阵微风,送来更为清新的别具大院魅力的还似乎带有花生油香味的空气,几声清脆的鸟叫,陪衬得周围更其清静。于嘉平感受大院从未这样清洁、新鲜,那棵雪松也从未这样高峻、姿态这样优美过。他孩子似的做一个深呼吸,嘴里发出一个欢喜的“啊”的声音。
于嘉平信步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这才已往开了办公室的门。他在那扇涂着绿漆的小木门前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什么或者却只是走神,接着走了进去。今年春天,办公室里举行了简朴的装修,相对于一般家庭显得有些华美堂皇。于嘉平走进去,没有关门,径直穿过外间于海他们的办公室已往开了自己办公室的房门。一切未变,照旧昨天、前天……的样子,一样的清洁,甚至带点书香气的雅致。门左侧前窗下的办公桌子和桌下的椅子是暗褐色的,虽然没有阳光照进窗户,桌子和椅子面照旧亮灿灿地泛光。办公桌上有一部电话机,照例有一本翻页的台历,被书夹夹着的一排文件;尚有茶杯、烟缸以及自己经常用到的一支牌子不是太响亮的钢笔。门左侧脱离办公桌子靠墙一带有一溜以假乱真的仿真皮沙发,前边放着一张桌面平滑的暗黄颜色的茶几,上面同样放着一只烟缸和一只自来水笔,尚有几张散开的村委会专用信笺。茶几扑面是白色浮雕式样的陶瓷落地高脚花盆架,上面那盆金边吊兰长势喜人。之所以办公室里放了这么一盆吊兰,照旧崔丽的意见,她听说吊兰清洁室内空气的能力相当高,于是千方百计寻了这么一盆来。花盆架上边的粉墙上挂着一面锦旗,几张上级政府发的经由装帧的奖状,尚有一张版面很大的村委会章程的宣传页。门右侧靠后窗是一排类似民众档案柜的高高的,许多抽屉似的小门的柜子。扫除实时,所有的桌子、椅子不见一点灰尘。虽是普通的水泥地面,也是干清洁净不见一片纸屑。于嘉平在门前站着,审视良久。他不明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他闭目细思,眼前只是一个自己熟悉的办公室:暗褐色的桌子、椅子,皮沙发,悦目的花盆架,奖状……
“如果……”突然,于嘉平睁开双眼,很不耐心地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到门左侧的沙发里。“不会的,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他掏出烟卷,点上一颗,大口吸起来。他平时很少吸烟,尤其早上的时候。在三、四年前一次很厉害的醉酒之后,于嘉平曾想到,自己干上书记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劝酒、而且喝酒。但在这一时,他又以为吸烟也是自己干上书记以后沾惹上的恶习。在八年前,就是他刚刚被选为书记时候,虽然他也吸烟喝酒,但那时候他是没有这些想法的。如今,他这样想,是在做自我磨练吗?他不能想得透彻,原因是他头脑里一种阻挠他如此思索的气力强大起来。
“我的思绪为什么会这样乱呢?”于嘉平看着扑面那盆吊兰入迷,竟研究起那盆吊兰宽大的叶子怎么会长成金黄颜色而不是绿色。他又抽了一口烟,之后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将烟卷摁灭在烟灰缸里。“昨天晚上还想得显着确白,今天又糊涂了。虽然人物选择不妥,会影响到我以后的事情,也恐怕这张办公桌的另一头要坐上另外一小我私家,他会直接干预干与我的意见,甚至会要求我……我知道,于爱军会那样做。可是他不是最难搪塞的。搪塞那种人,需要的是机智的头脑,可是对于于海,那纯粹是只狐狸,是只笑面虎,对于他,只有权力高于他才行,否则,他基础不会信服你。”于嘉平低头思索,知道扰乱自己的照旧这一次的选举,只管自己已经说服自己放下肩负,然而,照旧担忧,而且不仅仅是村长落选的可能性使他不安。这一切让他追念起自己已往八年的事情,他有心磨练自己事情上的不足,然而一种优越感和庆幸心马上让他停止那种磨练。取而代之的是对于自己事情的充实肯定,对于那些惹恼自己的不知量力的竞争者的无比生气。简直,自己的前任,再前任,对于乡村的建设那里有自己的劳绩大!“我何须如此提心吊胆!书记是我的,村长也照旧我的。草帽村没有比我更优秀的。”一种舍我其谁的英气涌上来。“如果……”他照旧不能肯定,“他们是妄想!”他坐到办公椅子上。
“高处不胜寒”的感受使于嘉平的心情难以清静,可是从中他也体会到一种“舍我其谁”的类似于“谁也不如自己的”的自我肯定的快感。虽然心里不舒服,甚至有些忐忑,可是他明确知道,普通人还不配拥有这份不舒服和忐忑不安。
外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接着,院子里传来抡大扫帚扫院子的刷刷声。这声音很熟悉,不用看也知道是于定顺过来了。他一贯这样,在人眼前干起活来总是很认真的样子。
“于叔,咱书记……三,俺三爷,在吗?”一个生疏的细小胆怯的声音传进来。于嘉平一愣。
于嘉平兄弟间排行老三,他在草帽村辈分不是太小,喊他“爷爷”的大有人在。听那腔和谐称谓,知道是本村人。但于嘉平想不起是谁。他扭头往窗外看,原来是村南头的于元生,快四十岁了还没有娶媳妇。这人长得瘦气,却爱穿宽大的衣裳,村里人以为那都是捡穿亲戚家的。于元生和一个老父亲住在一起。他的母亲早去世了,有一个姐姐,尚有一个哥哥,当初通过换亲,他哥哥才娶上了媳妇,而且有了一个男孩。
似乎于定顺没有作声,或者只是于嘉平没有听见。
“于……定顺叔,”声音响在办公室门口,显然于元生隔着门上的玻璃在往里看。“这里边没人哩。”声音怯怯的。
“大清早你找咱们书记干什么?!”于定顺气哼哼地说,声音沉闷,与这早晨清新的空气格格不入。连隔窗的于嘉平听了也不禁眉头一皱。
“我……”外间办公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我找书记有事……我去三爷家里,三奶奶说书记来这里了。哎呀,定顺叔,这办公室才盖的么?怎么和以前纷歧样了?哎呀,这个好……”
“你出来!你出来!”院子里于定顺扔掉手中的扫帚,赶过来,似乎是把于元生推下门前的两级台阶。“你当这是你随随便便能进来的?”接着于嘉平听见轻轻关门的声音。
“不是的,定顺叔,俺是看看这办公室。这是什么时候才盖得办公室……”
“你是个睁眼瞎子么?你看看外墙皮,这是才盖得?都说你娶不到媳妇,也难怪。”于定顺嘴里咕噜着仍旧回去扫院子。
“不,我,是,我还真没看出来。”于元生回到院子中间,带着几分欠盛情思的笑声说。“叔,我帮你扫院子吧?”
于定顺也不回覆,把手中扫帚头拄地,扫帚把儿靠着胸脯,两只手搭在上面,看着,待于元生走近,把扫帚把儿往外一推,于元生急遽接住,就扫起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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