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
第四章
学习班是吃住都在学校,天天早上有早训练,晚上有晚点名,吃在教工食堂,住是从家搬来行李,集中在教学楼的三楼,走廊止境的两间,划分为男女生宿舍。这一周内,学校里充斥了一股莫名的紧张空气,女生们不那么聒噪,男生们就更为默然沉静了。各人都不愿意多在学校停留,下了学便急遽地走过操场,走出校门,操场上也空寂了。学校里,就在他们的身边,某一个地方,正在发生不幸的可怖的事情。这一个念头压在每一个学生的心上。此时,学校很造作地在一早一晚吹起了军号,是工宣队里一名从队伍复员的号兵担任吹号。学生是按地段分进校的,就住在学校的四周,所以都能从家里听到号声。军号声横亘在这昔日繁闹,如今已清寂下来的人口麋集的市井上空,带着一股粗暴之气。它就像一个凶蛮的外族人,侵入了安宁祥和的友邦。
这一天下午,他和他的挚友,阿五头,相约要去人民广场。这一阵子,他和阿五头越来越亲密。阿五头个子比他还要矮,也戴一副近视眼镜,但同样不是会被人叫做"四眼狗"的类型。他住在这街上的一条公寓弄堂内,有着良好的知识分子家庭的身世。他家一共有兄弟五个,一律戴着瓶底厚的近视眼镜,他排第五,所以叫阿五头。他虽然矮,而且瘦,但他却有着一股岑寂漂亮的气质,很成熟老练的样子,这未免就有点滑稽。人们并不给他起外号,而是直接以"阿五头"的昵称来称他,这就有一些戏谑的意思了,但却是友善的。因为阿五头看起来真的很好玩。他爱到阿五头家里去,阿五头家的书多,他看的书大多是从阿五头家借来的。他父亲学校里的红卫兵已经给他家的书橱打了封条,可他们全有措施从打了封条的书橱里拿书看。怎么样把书橱的门卸下来,再装回去,他们都有一套了。是哲学和政治的话题,将他们团结起来的。阿五头也喜欢到他家去。他家是宁波人,家中长年飘散着一股咸鲞的气息。他们俩人就像旧时代里的人物一样,相对半卧在一张老式宁波眠床上谈话,看书。这张宁波眠床岂论冬夏,都挂一顶夏布帐子,布质很粗,经纬又很稀疏,灼烁透进来,有一点昏暗,很幽静。眠床的靠墙的一面,是一个镶着一排小抽屉的架子,小抽屉原是为放吃食零嘴,现在则放了他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子,香烟牌子,蛐蛐罐,缺了口的喂鸟食的小磁碗,是有着门第配景的男孩子的玩意儿。他们头枕着被子卷,将男孩子的不爱清洁的头油味染在上面,有些腻歪,却不在乎,还以为很自在。未长成的小男生,都是有些像小女孩子的,喜欢挤在一块。嘴也是碎的,只是自以为是个男生,不能像女生那样家长里短,就找些较量硬气的话来说:黑格尔,中途岛战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可能性,等等。光是在宁波眠床上,或者阿五头家四壁书架的书房里,谈着这些,还嫌不够享受他们的友情似的,他们有时候还需出去。好比,去人民广场谈话。
这天下午,他俩说好了,放学后去人民广场,临要走时,阿五头被班主任老师叫去办什么事了。阿五头把书包交给他拿着,让他等着。他先是在课堂里等,厥后课堂里的同学都走空了,只剩他一小我私家,便站到课堂门外走廊上等着。阿五头还没回来。整幢大楼都很寂静,最后一些学生也陆续下楼走了。他所在班级的课堂是在二楼,靠近走廊的顶端。双方课堂的门一关,走廊上的光线就暗了,而前方楼梯口那一块,则显得亮起来,但印变得幽远。偶然有几条小小的人影从那里掠过,响着脚步的空空的回声,随即又清静了。这所中学的前身是一所教会女子大学,欧式的老修建,十分森严。他以为付间已经不早了,是黄昏的天光了,可是阿五头还没有来,就决议去找他,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到底还去不去人民广场了。班主任办公室是在另一幢楼,与这幢楼成直角的,高中部的楼。现在,高中生都结业高校,初中又暂时停止了升高,就只剩一些西席办公室了。他回到课堂拿了自己和阿五头的书包,向楼梯口走去。楼梯口有着几扇玻璃长窗,正对外面的校园,原来,阳光还相当明亮,他的心安宁了一下,正要下楼,突然有人叫他名字,这声音似乎是从上一层楼梯朝下喊的,声音在空廓的楼道里回荡,有些可怖似的。他抬起头向上看,没有人。停了一时,他决议不去理睬。再要下楼,那声音又响了,而且比刚刚更靠近了一些,似乎是走下几级楼梯再喊的。他连忙返身向上追去,想就地抓住那人。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尚有咯咯的笑声,是阿五头!他心里认定就是阿五头,虽然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楼道里,变得一点不像了。他追上一层,那脚步又上了一层,他就再追一层,一边兴奋地喊着:你往那里逃!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变得不像了,似乎是另一小我私家的声音。他直追上四楼,楼梯到此为止,可是阿五头不见了,脚步声也消失了。他疑惑地左右望望,走廊双方的课堂都锁着门,没有人,悄无声息。门上方的玻璃窗上,透出一块一块模糊的光线,有一些灰尘在光里打着旋。
他顺了走廊走去,从门上方的玻璃窗望进去,看阿五头有没有躲在内里。他从来没有上这层楼来过,从玻璃窗里看进去,内里早已不是课堂的样子。课桌椅都堆着,直堆到天花板下。尚有的房间,则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他想,阿五头躲到那里去了呢?这时候,他来到了走廊止境的房间前边,他望见这一间课堂的地板上,铺着床单,就像他们下乡劳动时的宿舍,种种颜色名堂的床单一条一条地挨着,铺了有半间房间。靠墙的一头都放着被子,也是种种颜色名堂的。有几个女生在屋里,手里托着饭盒,在用饭。他这才想起,这就是学校里开办的学习班,她们在吃晚饭。教工食堂下午很早就开饭了,好让食堂的阿姨五点钟准时下班回家。那几个女生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房间另一半的一排课桌前,有一个已经吃好了,正竭起脚扯铁丝上挂着的毛巾擦嘴。"七○届的拉三"是坐在地铺的一头,她的侧面正对着他。她屈起腿,膝盖并拢着,勺子在铝制的饭盒里舀着,一勺一勺送进嘴里,她也吃完了,正喝水。她的席地而坐的姿势,将身体形成几个曲度,某些部位特别地突出了。她的形态,以及房间里的情景,带有着一股逼人的私密的气息,他从这气息里,感受到受虐的猬亵的性质,他突然感应极其的嫌恶。这时候,阿五头泛起了,在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这是所有这种年岁的男女孩子,开顽笑的一贯法式,只管由于无数次的重复而酿成单调,却依然能够激起强烈的效果。可是这一次,他本能地唬了一跳以后,并没有体现出特此外震惊,使得阿五头也有些呆。两人没再说什么,一起转身走出走廊,下了楼。
许多许多年以后,他已经和妹头仳离,有一次,他和朋侪约定,在一家老旅馆的咖啡室晤面。这家老旅馆就在和淮海路相交的茂名路上,而此时他也脱离了淮海路多年。老旅馆是旧时代里沪上一家著名公寓,虽然经由几代改建,客房已尺度化,但餐厅,酒吧,咖啡室,等等设施,依然透露出旧时的家居的痕迹,有着隐秘的私人气氛。他正和朋侪谈天,望见邻桌来了一批客人,显然是外洋与沪上的亲属关系,有老有少,亲近又生分的一伙,其中就有"七○届的拉三"。她一点都没有改变,以至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甚至还变得小了一些,而不是越发的成熟。她依然穿着玫瑰色调的衣服,由于是留着中长发,束起在脑后,所以看起来连发型似乎都照旧原来的。她看上去是个时髦的小女人,一点不是他印象中的年长的大女生。他想那时候,他把她看得何等大啊,大到了嫌恶的水平。真的,那一个时期里,他憎恶大女生,大女生散发着一种受荼毒的,猥亵的气息。而妹头,妹头却是他的小朋侪。这都市里,小学生称自己的同学或者同伴,是称为"小朋侪"的,妹头就是这样的小朋侪。
就像刚刚说过的,班上的男女生是不说话的,完全是陌路人。但事实上,相互之间是有着一定的相识。谁住哪爿店面楼上,谁又住哪条弄堂内里,他们的母亲或者祖母也许就是熟人,在一个菜场买菜,在一个公园里早磨炼,或者在一个居委会里供职。甚至你很难断言,他们在课余时间里是否也是这样互不理睬。总之,他们这样完全不说话,是有些装样的,有些故作姿态,但也是不得已。没有谁敢在学校里搭讪,这样,他们的名誉就算完了。可是,班上总有那么几个很"咋"的女生,她们大多有些没心少肺的,长的呢,又不那么具有女性的特质,就容易使人们放松警惕。有时候,当男生们在说着什么--当男生们说着什么,女生们并不是完全不听的,某些时候,她们会听得相当专心,课堂里就有了一股凝思屏息的空气--这时候,那些很"咋"的女生竟会忘乎所以地,发问一声,或者搭上一句。这真是骇世惊俗的一刻,男女生双方都傻了眼,笑也欠好,不笑也欠好。由于她们搭话搭得那么自然,就使有的男生也昏了头,接口令很快地也对上一句,这可不就说上话了吗?这可不就犯了大规了吗?于是,课堂里终于轰然起来,森严的对垒局势便有些松动了。她们是班级里少不了的宝物,而每一个班级,都市有一些女生来担任这样和谐气氛的角色。有了她们,男女生之间的对话,就变得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了。
他险些是对本班女生绝不认识的,甚至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他眼睛里只有"七○届的拉三"。而自从他对"七○届的拉三"起了嫌恶心之后,她也退出了他的视野,他的视野里就再没有女生了。他只和阿五头要好,要好得有些缱绻。他们相互勾着颈脖走路。那年月里,小男孩也兴勾脖子的。他们勾着颈脖,走到人民广场,挤坐在一根水泥的隔离桩上面,讨论他们所看过的书。人民广场上方的一片天空,是少有的辽阔,心就变得十分旷远。广场四周的市声,漫到这里已经偃伏到地面上了。只望见那些甲壳虫巨细的汽车往来着,悄然无声。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扩得很散,浮在他们的顶上。他们被这辽阔感动了。住在都市中心的孩子,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大",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远",他们从来没有铺开过视线。他俩可算是找到了个好地方,好让他们的心遨游一回。有时,天上会有一只鹞子,放飞的是一个山东老头,坐在另一根水泥桩上面,手里握着一轴线,逐步地放着。等那鹞子成了一小点,便停止了。就这么坐着。也不像他们那样仰脖子望他的放飞物,而是低着头,想着心事。等暮色起来,天黑了,才一点一点,顺了风势往接纳。这时,他们也该回家了。起身走了一段,身后远远传来"扑拉"一声,转头看去,原来鹞子落地了。那声音实在不大,但却特别清晰入耳。
厥后,妹头进入了他的视野、星期天早上,他去买油条。油条总是最热门的,油锅前排了一长一短两条队伍,他先排短队买了筹子,再接着要去排长队领油条。这就要费些时间了,因为须等油条现做现炸,然后出锅。他正要往队尾走去,突然,队伍里有一小我私家,很灵巧地一转身,从他手里夺去了筹子,这人就是妹头。她拿过他的筹子,也不看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排队,再过两小我私家就要轮到她了。各人都在勤勤恳恳地排队,而他,不劳而获。倘若被人觉察,连忙就要谴责他,而且欺压他拿回筹子,老老实实到后面去排队。可是妹头,手脚那么利落,没有人望见这一瞬间她做什么运动。他不敢站在那里,逐步地装作也要去排队的样子,踅到队伍后面,在一棵行道树底下站着,心却猛烈地跳荡着。他认出了这个女生,正是他们班的,平时险些没有注意过的,没想到,她竟也认得他呢!过了一会儿,妹头走过来了,她端了一个淘箩,内里装着七八根油条,其中有一半是他的。她略有些气急,头也不回地说:快走,后面的人在骂了。他们脱离着走了一段,走到路口,正扑面是妹头家弄堂,而他家是要过了马路往东走,再拐弯,那一条横马路上。妹头站住了脚,将油条分在了他的钢精锅里。交割完了,两人都羁绊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连忙分头,一个过马路,一个朝左转。
以后,他就认识了妹头。他发现在妹头老气的装扮底下,形容却特此外稚气。她的略脱离了些的眼睛,睁大时有一种惊讶的心情,她的小样的身材有着孩子似的纤细。她的嘴里总是在吃着工具,一些女生们专爱吃的话梅,桃板,芒果干之类的零食。这种零食是需细细地含食的,所以,她的嘴便总是微微鼓着,逐步地震着,纵然上着课也是,而她又是那样完全不动声色。妹头尚有一个习惯行动,就是她有意让头发垂下来,盖住一半脸,然后,兴起腮,吹出一口吻。吹气的同时,脸一抬,垂发就掠开了。这一串行动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却又并不慌忙,因为衔接得很紧,所以就很协调,而且自然。这些都使她显得生动和生动。但仅此而已,自从买油条那次以后,他们再没有过此外接触,两人依然像是陌路人一样,坐在各自的阵营里。两人都是不起眼的男生和女生,也是安于天职的,无心要出风头。就这样,一直到了初中结业。
在期待分配的日子里,有一段闲着的时间。他们不用天天上学去,班级就有些散了的样子,男女生之间的对垒也随之打散了,相互都有些清除警备。虽然纷歧定就是说话往来,但至少态度上不必那么紧张和绝决,缓和了许多。他和妹头的第二次接触,就是在这样的配景之下,照旧买油条。也是因为他们住的太近了,运动规模又都很小,男生和女生虽有相对差异一些的生活内容,可在他们这样的年岁,区别实在不大,买油条又是孩子们最经常肩负的家务劳动。所以,他们就又碰上了。这一回,没有遇到排长队的情况,因为不是星期天,时间又略迟了些。他们各买各的。但他们很有默契的,先买好的谁人,稍等了等后买的谁人,两人就一同往回走,路上互问了却业分配的企图。其时,上山下乡高氵朝已经已往,但照旧有部门的结业生需要去农场或者农村。她很笃定地告诉他,她哥哥已经去了黑龙江,她总归是留上海了。他的情况就庞大些了,他上面有一个姐姐去了安徽,但又有一个哥哥在工厂,所以他就有了两种去向的可能性。她就说,你们家是一工一农,所以完全叫你去农村也是差池的,最多是去上海郊区的农场。她又说,她们弄堂里有一小我私家去了苏北大丰农场,现在已经抽上来,在江南造船厂事情。大丰农场虽然在苏北,但它是属于上海的农场,而上海的农场都是有企图的,一批一批抽调上来,总归能回上海。他发现她挺多话的,而且说话的口吻、用语都很老气,似乎是一个世故的成年妇女。但她的老气又带着一种做作,明确是一个小孩子在学大人腔调,学得也还不错,这就有些好玩的意思了。他和她一同过了马路,她将进弄堂时,又说:我认识你阿娘,一个宁波老太,最喜欢买蟛蜞了,对吧?他红了脸,似乎被她窥见了什么**。他们家饭桌上,长年不停要有一碗蟹酱,阿娘是用廉价的蟛蜞做的。过了几天,阿娘对他说,你谁人小女朋侪真是活络极了,黄鱼摊头排个位子,带鱼摊头排个位子,前边排个位子,再绕到后边排个位子,一小我私家买了几份,还让给我一份。他一猜就是她,又有些难为情。现在,他吃什么,都瞒不外她去了。
原来,他是可以将他的遭遇讲给阿五头听的,阿五头是他的至交。可是他却没有说。阿五头是他思想和知识的同伴,他们的来往十分高洁,一应生活小事都进不了谈话的领域。所以即便他想和阿五头谈谈妹头--他是从那几个很"咋"的女生叫她时,听来她的小名,他以为这名字很像她--他想和阿五头谈谈妹头,也不知道从何谈起。和妹头的遭遇全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买油条,买黄鱼,尚有阿娘,何等无聊啊!阿五头不见得会有兴趣,这真的一点也不值得和阿五头说,他这样对自己说。于是,就将这个遭遇隐瞒了下来。所以,厥后,他已经和妹头来往得不行开交,而徐徐与阿五头疏远,阿五头还蒙在鼓里。那时候,阿五头正对法语发生兴趣,日日捧着一本法语**语录。这是一个真正的书噩蠹,不像他,书本上的工具吸引他,生活里的工具也吸引他。
妹头老早就和玲玲讨论他了。女生天生喜欢议论人,不只是因为嘴碎,也是对人有兴趣。别看她们外貌对男生视而不见,实在心里的鬼大着呢!而且对这些虽然与她们同龄,但看起来却要更年幼的小男生是肆无忌惮的。她们给男生们起着外号,讥笑他们的举止。但她们议论男生也是有选择的,这些男生大多是较量有趣,而且也更显得小一些,尚有就是,他们必是正派的,清洁的,斯文的男生。那种强壮,卤莽,有习气,满嘴切口的男生,则是带有着侵略性和攻击性,她们就像是出于自卫的本能,决不会选他们作议论的工具。尚有,在学校里负些责任的男生也不会充作议论的角色。他们显得过于正经了,她们必得要正经地看待,不大能轻浮的。而那一些就差异了,他们实在很好玩。有好频频,他在前边走着,妹头和玲玲在后边随着,硬忍着可笑。他眼睛里全是"七○届的拉三",一点没有觉察身后尚有两个女生。这就似乎寓言里的一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以,那天妹头帮他带油条,在她,是再自然不外的。你想,他那样的人,白胖的大头,架了副眼镜,满腹经纶地岑寂脸,拿了一只单柄的小牛奶锅。厥后她将油条分给他,那油条只能站在锅里,他就用一只手撮着,忍着烫,快快地移着脚步。看上去,竟作孽得很。她又是硬忍着笑的,但心里不知什么地方,却触动了一下。可能就是因为这个触动,她厥后没有把这个精彩的笑料告诉给玲玲,与她分享。以后,和他的一些接触,也没有告诉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