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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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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妹头已经把这条线走得很熟了。也遇上过频频险情,但凭着她的机巧和阿川的蛮力,总能转败为功,循着不打不成交的常理,有几回交过手的对头,也成了好朋侪,相互都用得上。这一点,妹头也给阿川帮了忙,她有人缘,更多的时候,人家是看妹头的体面。在服装街上,妹头也很注意关系。晓得生意好招人嫉,她就适当地让一点生意给别人做,一点不骄横。但别人也不要想欺她,欺了她,倒霉一辈子。阿川从小就对她帖服,现在更是没话说。两人就像是倒过来了,原来是妹头跟了阿川做生意,现在却是阿川跟了妹头做。他样样都依妹头,能不依吗?妹头说的都有原理,都是为生意好,而且态度也不坏,商量的,建议的,甚至乞求的。妹头记得自己做生意是阿川挑的。这就是妹头,而不是别人了,她知恩图报。现在,服装街上的生意淘里,都称妹头"老板娘"。这称谓是不太妥当,可妹头也没措施每一回都纠正,就随他们叫去。叫多了,也应,逐步就变得自然了。厥后,有一回,小白送孩子到服装街给妹头。妹头不在,问上那里去了,隔邻铺面里的人说,和他老公用饭去了。小白晓得这"老公"是指阿川,也晓得人家是误会了,基础没往心里去,他把孩子交给看铺面的外来妹,就走了。

妹头的装束也是老板娘的威风凛凛。她从不穿自己铺子里出售的衣服,而是让两个外来妹一人穿一身。她亲自为她们挑选,搭配,线袜,头饰,鞋,都要经她过眼。她把她们装扮得有些乡艳,妩媚生动,批注着她们受雇且受过调教的身份。她自己是穿一条牛仔裤,高腰小裤腿,一般的中等的品牌,却是正宗的,从可靠的专卖店买来。上面是一件男式的条纹休闲衬衫,宽大的圆后摆罩到腿上,一双意大利软皮平底鞋。是低调的时髦。有时则是丝织的中间色的时装裤,有垫肩的西服领的丝衬衫,白色,或者亮一些,铁锈色,下摆束进腰里,足下即是高跟鞋。较量女性化也职业化。发式总是短的,但波形要比从前夸张一些,经由焗油,也更乌亮了,稍稍亮得有那么一点不真实,有点像假发。脸部,她化了盛饰。倒不是有意要化盛饰,而是不知不觉之中。凡长年化妆的人,往往都市越化越浓。她们的眼睛日渐习惯亮色,宁有过之而无有不足,不由地就加重了色彩。也照旧为了掩盖辛劳奔忙的倦容,以及妆粉侵蚀而变得粗拙的皮肤。她的妆就也有些夸张,眼圈很深,很大,明确昼也画着显著的鼻引线,用的粉底是笼罩力较强的一种,再扑上定妆干粉,就像罩了一个壳。最欠自然的是妹头的嘴,因她是那类旧式的尤物嘴,今天看来就嫌小嫌薄了,于是就往大和厚里描,显着地超出了天然的唇线,就似乎嘴上面又套了一张嘴似的。这样的妆真是有些俗艳的,而且透着卤莽的生活的痕迹。但由于妹头分得略开的双目,杏眼,微翘的界尖,尚有面颊柔嫩的线条,这些都有着一股轻灵的稚气。所以,这个粗俗的妆就变得天真了,它有一种卡通的效果,至多是叫人以为滑稽。小白有时会注意到她希奇地改变了的脸,惊诧地说:你就像一个熊猫。因是那样稔熟,靠近地生活在一起,人们特别容易忽略外貌的工具,而外貌的工具有时候却是事情的征兆。

这些从南方进来的货有时也会暂时堆放在小白的家里,这时候,房间里就壅塞着一股生疏的气息。这气息一分混杂,有化妆品的脂粉气,种种香型的香水味,洗涤剂的气息,药品的麝香和薄荷味,再加上淋雨受潮又阴干的布臭味,帆布的浆作味,羊毛的膻味。在这许多说得着名目的气息之下,还隐匿着一些说不着名目的更庞大的气息。似乎是什么人身上的体味,油汗味,种种排泄物的荒唐气息。凡此种种合在一起,便十分强烈,而且极有洇染力。尤其在那种气压很低,湿度很大的梅雨的季节,它们可滞留数十天之久,不能消散。它们特别叫人郁闷,而且不安。

这一天,小白正坐在屋里写工具,突然觉着身后似有什么悉索的消息,转头从开着的房门看出去。隔着用饭间和灶间,可望见敞开的后门口的弄堂,弄堂里很亮,充盈着午后的光线。门口有一小我私家,正伸头往里探着。因是背光,又隔得远,看不清是谁,小白以为是个无关的过路人。待要重新转头到书桌上写着的工具里,却见那人很顽强地站在门口,并没有脱离的意思。他再注意地向那里看去,发现这人是认识的,是妹头的朋侪,薛雅琴。他略感意外,站起身迎出去:薛雅琴,你找妹头吗?薛雅琴见他出来,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一下,说:妹头不在吗?这时,小白已经走到后门口,站在她扑面,这会儿他看清了薛雅琴。她脸上重新有了那种瑟缩的心情,眼光犹疑不定地从小白身上滑过,看着他身后黑洞洞的灶间。小白说:妹头在店内里,你去那里找好了。薛雅琴说:好的,我去店里。她斯斯文文的,欲转身离去,又站住了,然后说:实在,我是找你,小白。小白更觉意外,说:那你就进来说好了。她却不愿进去,很有记挂地伸头看着。小白满腹困惑,就提议:那么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他让薛雅琴等他一会儿,进去拿了香烟和打火机,锁上房门,再又出来。薛雅琴则又要小白管自己走,她跟在后面。小白兀自走出弄堂,走过马路,上了前面的淮海路。有频频他转头看,薛雅琴便一躲,似乎怕给他望见似的。小白以为十分滑稽,而且荒唐,但又以为薛雅琴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他穿过马路,走进一家食品商店,在咖啡座上占了一张圆桌。纷歧会儿,薛雅琴也到了。他要了两杯所谓"奶咖",是用温吞水冲泡的速溶咖啡,"知己"没有化开,浮在面上,屑屑粒粒的。桌面上铺了塑料薄膜,粘着手和衣服。整个情形都是令人极不舒服的。又捱了一会儿,薛雅琴说道:小白,你好好给妹头说说,但不要说是我对你说的,你就说是你自己说的。小白被她绕口令的话弄得十分厌烦,可心里已经明确了一半。他继续耐了性子听薛雅琴绕,徐徐绕到了主题:这不光是我和阿川的事情,也是妹头和你小白的事情,我思来想去--小白在心里希奇了一下,薛雅琴会使用"思来想去"这么个词汇--我思来想去,薛雅琴说,照旧来找你小白,你是知识分子,讲原理,也上路,她絮絮叨叨着。小白此时的厌烦远远凌驾了恼怒和震惊,他想,妹头将他扯到了这般无趣又无聊的纠葛内里,他竟和扑面这个顶颟的女人处境相同,实在是不行理喻。他不想再听薛雅琴絮叨,而是转过头四下审察了一番。他想起他曾经和妹头一起在这里吃过刨冰,那时候这里很是清洁,刨冰做得很隧道,可算上乘的消费。他回忆起那时候刨冰下面的赤豆,一颗颗又大又饱,很是酥甜。这就是那时代的生活,简朴,质朴,可是货真价实。这段往事并没有使他感伤,他一心想着如何尽快挣脱扑面这女人。

极端的厌烦,竟使他一连三天没有向妹头摊牌。他仅仅是较量地默然沉静了些,实在,已经有很长时间以来,他都是很少话了。妹头早出晚归,还要出门跑码头,他基本是过着只身的生活。可是,妹头是何等样的人?她觉察了差池,由于自知理亏,就格外有眼色。小白的默然沉静,很像是一种城府,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举动跟在后面。妹头这几天过得很不安,她期待着小鹤发作。可小白就像哑了似的,无甚体现。厥后,妹头甚至以为小白是对此事无所谓的,这就使她心头火起了。这一天,她又要出门了。她告诉小白,她要去南方,小白说:好的。妹头又说,我和阿川一起去的,小白又说:好的。妹头从来没有这样给小白拿住的时候,她只得不讲理了。她犷悍地说:我给你打过招呼了,一切效果由你认真。这句话小白实在听不懂了,可他心里就是厌烦,厌烦,厌烦!他一点没有兴趣和妹头接火,爽性不说话了。妹头把门砰地一声摔上,走了。这一声响倒是把小白摔得清醒了一些,他岑寂地想道;怎么照旧妹头凶呢?可是,再一想,他又能怎么办?于是,他便想到了仳离。想到了仳离,他突然就安宁下来,心里一直壅塞着的那股污浊的感受也褪去了。而且,因他向来是个滞于行动的人,所以,妹头不在家倒帮了他,使他可以不必连忙着手"仳离"这件事。现在,他希望妹头越晚回来越好,横竖,他已经做了决议,再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可是这一次妹头却很快就转了回来。她正和小白相反,她决不能让事情这样不明不白着,她一定要搞个究竟。她回来的时候正是早晨,孩子已经让小白的妈妈送去托儿所,小白因为前日晚上开了夜车,还未起床。房间里四处摊着孩子的玩具,换下的衣服。外面的饭桌上放着酱菜,腐乳,冷油条和泡饭,等着小白起床后吃。这是一日中最乱的时刻,叫人意气消沉。妹头这时候进门来,照例拖了鼓鼓囊囊的一大蛇皮袋。小白突然从床上跃起,将她的蛇皮袋向门外踢去。蛇皮袋臃肿,庞大,而且柔软,他这一脚就像踢在棉花包上。蛇皮袋略歪了歪,没有动。他泄气地回到床上,将被子蒙了头,一言不发。但他的这一发作,照旧使妹头满足了,她想:小白你到底不是没什么的!而且,她感应了小白的可怜,小白真的很可怜。她想起他拿了那么小的一个牛奶锅去买油条,油条只能站在锅里的情景,心里软得要命。她走到床跟前,摸摸小白露在被子外面的一丛乱发,小白一动不动。小白,妹头喊他。小白听见她的声音,突然感应无尽的委屈,便流下了眼泪。妹头感受到他的哭泣,也流下了眼泪。她隔了被子抱住小白,哭着叫他:小白,小白。小白开始想挣,挣不动,就而已。被子把他裹得那么紧,眼泪又哽住了鼻腔和咽喉,闷得简直透不外气来。两小我私家被里被外地哭了一会,小白终于挣脱了出来。伸出半个身子,停了一会儿,他说:怎么办?妹头说,随便你。小白就说仳离,妹头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两人谁也不看谁地坐着。清静了一会,小白正过眼睛,望见了妹头的侧面。夜间旅行,再加刚刚哭了一场,脸上的脂粉斑斑驳驳,蓝的眼影,黄的粉蜜,红的唇膏,混在一起,成了一张花脸。小白又有点可怜她,就松了口吻:那你说怎么办?妹头冷笑了一声:我还能说什么吗?我算是输给你了,实在,你又是什么好人呢,还不是我抓得紧!小白不禁希奇地问:你怎么抓得紧?妹头就说出了,天天与他缱绻的真相。小白深深地感受到受了欺压,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他跳下床,套上裤子,简短而又坚决地说了两个字:仳离!

他和妹头的仳离顺利经由通常的那些手续,有一件添枝加叶的事情,就是他们两人的完婚证没有了。在几年前的一次打骂中,妹头把它们撕得破损,扔了。谁知道还会有用得着的时候,而且是在仳离的时候。所以,他们只得又补了两张完婚证,才算完。

他和妹头办完仳离,就似乎前嫌尽释了,他问了妹头一句:阿川会和你完婚吗?妹头冷笑道:我要和他完婚早就结了。这话说得虽然不错,但究竟带了一些苍凉。此一时,彼一时,阿川现在是不会和妹头完婚了。男子多数不会和婚外关系的女人完婚,再说,在他们的生意淘里,婚外关系是无所谓的,阿川可能是会对妹头有几分真情,但一旦混入生意淘里,事情也就变了面目。而妻子是可靠的,稳定的。更况且是薛雅琴这样的妻子,凡事都不大盘算,一点不故障的。她还给阿川生儿子了呢!宁波人是重子嗣的,尤其是阿川这样,父亲早逝,又是独出的儿子。再反过来说,妹头也未必对阿川有真情,单是为了薛雅琴这一层,她就不会把阿川放在眼里。但阿川确是动了她的欲念,这种欲念似乎在他们之间埋藏良久远了。当他们头一次发生那样的事情时,两人不约而同的,耳边都响起小时候,阿川的自行车骑向妹头她们的橡皮筋,妹头逼人的啼声:你骑!你骑!你骑!这是翻成普通话的说法,沪语里"自行车"是被叫做"脚踏车"的,所以,妹头叫的是:依踏!依踏!依踏!这个"踏"字发音"哒",音更短促:依哒!依哒!依哒!他们耳边响着这声音,有一股施虐和受虐的刺激,增强了快感。这是在南方一个叫"东莞"的小镇上的旅馆,天气炎热而湿润,窗外是挤挤挨挨的屋顶,破碎的瓦爿上林立着电视天线,挂着一些肮脏的塑料袋。他们出生并长大的上海,那条都市中心的弄堂,一下子退到无影无踪,他们都似乎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他们一下于变得如此相像和靠近,他们均是充斥着旺盛粗野的**,尚有活力。

仳离后,妹头带了孩子搬到隔了一条横马路的舅公的屋子里。小白的房间,先是去掉了一半家具,然后,紧接着就填满了更多的舅公的旧工具,那张宁式眠床又回来了,老迈而多病的舅公,从早到晚睡在上面。孩子虽然跟了妹头,但因这里是他住惯了的地方,所以,险些天天都要来,三顿饭里有两顿在这里吃。甚至连妹头也一起来,熟门熟路的,倒反比已往更热闹也更杂沓了。小白就在西边开发区里借了套一室户的工房,搬已往住了。生活蓦然地清静下来,变得很单纯。开发区的夜晚是寂静的,他这才发现他在喧哗的市声里已经生活得何等久了。远处有几部塔吊在事情,塔吊上的灯在夜雾中一明一灭,更显出了夜的辽阔空旷。他的思想便在这空廓中活跃着。

就这样,他开始了真正的写作人的生涯。他结交了许多朋侪,在一起讨论着思想和写作。但这许多朋侪中并没有阿五头。阿五头依然住在他们家的老式公寓屋子里,读着(周易)。他和小白已经良久不通信息了。在小白结交的朋侪中,常有年轻的女性。她们思想开放,特别喜爱清谈,其中有一个做了小白的女朋侪,他们的关系甚至生长到了同居。小白却不企图与她完婚。倒不是说他恐惧婚姻,而是以为他与女朋侪的关系有一种不真实的性质。他们是思想的朋侪,婚姻却是,生活。而他几多有一点恐惧生活。厥后,女朋侪主动了断了这样的、没有效果的关系,另寻归宿。女朋侪的离去,使小白伤心了一阵,他感应了一小我私家生活的寥寂。于是,他又有了一个女朋侪。但这一个是比上一个更没有婚姻的希望了,因为越发不真实。前一个到底是小白第一个情人,要从思想的靠近和交流来说,她又可算是小白的第一个异性朋侪,留下了许多深刻的影响,有过一些动情的时刻。而这一次,似乎只是对上一次的某种模拟和重复,不管认可不认可,是有些填补空缺的意思。之后,小白也尚有过另外的,或长或短的异性履历。这些异性像流水一样从小白的生活里流过,陪同着小白的孤夜。小白住的这座楼的周围,徐徐耸立并蜂拥起高楼,最终,这座旧楼宣告废弃,将举行爆破,夷为平地,再建新的大楼。小白便搬出了这个套间。这时候,他已经在开发区另一角的高层里,以按揭付款的方式买下了一套两室一厅。他住进了新居,夜晚,拉开窗帘,见已是万家灯火。

他很少回家。舅公和阿娘相继去世,哥哥去了美国,将怙恃接去探亲,姐姐一家则从住房逼厌的婆家搬回了老屋子。他就更少回家了。儿子有时会来看他。他已经是个小小少年,迷恋电视和游戏机,和他并无几多话讲。他从来就不怎么喜欢孩子,以为他们很贫困,现在就更不谈了。他只是替儿子支付生活费,交纳学费,尚有赠送礼物。妹头的消息时有时无,最新的一个是,妹头出国了,去的是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他略有些惊讶,想妹头怎么会去那么一个冷门的地方。但再一想,又以为妹头和这地方相配极了。小时候,这都市的大巨细小弄堂里的孩子,都是用一句沪语的谐音,来记诵地理课上的这个地名,叫做"玻璃木梳眼泪水"。谁让它有这样希奇的冗长的发音呢?就这样,"玻璃木梳眼泪水"。他们念经似地背诵着,心里实在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一个地方,谁会叫做"玻璃本梳眼泪水"呢?可妹头果真去了。

现在,他走在熙攘的街道上,迎面而来,最触目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她们一律穿着最为时尚的衣着。由于时尚,她们的面目相互就有些相像,而不是以往那样,每条马路的女孩子都有每条马路的风范,她们各不相同。在他从小长大的淮海路上的女孩子,有着特殊的脸相,她们徐徐地泛起在他眼前。有"淮海路上一枝花"的规则的鹅蛋脸型,这种脸型轮廓特别匀称,额,颊,眉棱,下颌,线条紧凑而柔和,在颧和腮之

间,有些微的凹陷,这一处凹陷使得脸部有了股伤感的格调。这种脸型有时候会让人以为有些憔悴,这就是那伤感格调突然间并发的缘故。"七○届的拉三"的脸型较量华美,色彩相当强烈,从细节看,不是那么平衡,但每一个冲突,都获得有效的解决,效果是,整体的和谐。由于它性格突出,所以,并不是每个角度都是悦目,某一个角度,甚至颇为难看,可这难看也是有色彩的。总之,它招人眼目。玲玲是有些怪异的脸型,她的近乎透明的白皙,浅蓝的眼白,微黄的头发,尚有包着的嘴形,流露出的是诡秘的情调。没有人说她像异国人,她不是那种异国人的形象,但她怪异。她特别适合她厥后选定的发型,就是将头发梳向一侧,在一侧的耳畔系起一束,这增强了她的怪异。淮海路上尚有一种脸相,是有些像动物,好比说,狐狸。吊眼梢,尖下巴,鼻子细长,嘴,阔而扁。这种脸相的女孩子,多数智慧生动,可是也有些刁,口齿尖锐,不怎么好相处。再有一种类型是靠近亚热带的种族,肤色黝黑,小而圆的头部,面部肌肉结实,瞳仁的颜色特别深,眼睛的重睑阔而显著。她们多数是小个子的女孩,行动富有弹性,适合劳动和运动。许多脸相涌现在他的眼前,街上的女孩都换了脸,酿成他所熟悉的那些。在她们中间,他似乎望见了妹头。妹头的脸,是的,妹头的脸,是他说不出哪一种类的,可却无法混淆。妹头面目奇异地走在人丛内里,走着,走着,然后飞翔起来。她越过了那么多的各不相同的脸,飞翔起来,许多脸都落到了她的身后。她飞翔,飞翔,一直飞向,布宜诺斯艾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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