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对话的渠道（1/1）
这天我的企图没有完成，没找到恰当的时机说出口。我在犹豫什么，怕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明确。心里闷着想跟谁说一说，正好胡一兵打电话来叫我去品茗，开车过来接我。车到厅大门口，刘跃进也在车里，开到随园宾馆，胡一兵说：“我订了一间钟点房，自己品茗清静些。”乘电梯上了十楼，进了房胡一兵说：“三杯龙井。”服务小姐应声去了。刘跃进说：“一兵你一个月几个钱，威风凛凛是这样甩。”胡一兵说：“你以为我自己出钱，哪怕你有钱，要自己出那是没本事。”各人喝着茶说话，刘跃进兴奋地说到已经想好了一个题目，准备花两三年时间写一本书，书名暂定为《社会转型与今世文化》。他说得神彩飞扬，胡一兵说：“大为你看吧，国家运气人类前途都看这本书了。”胡一兵说想下海去淘金，设计了三种方案，还没定下来。他说：“电视台也干六年了，越干越没劲头，向导要保乌纱，能把下面的记者憋死。”我说：“你们都在进步，一个进步到有车了，一个进步到有书了，我倒是退步了。”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胡一兵说：“大为你看你你你，”他一根指头一点一点地，“你摔着了头吧，提意见?”我说：“别人听不听那是他的事，该说的我还得说，我说是我还在相信一点什么，对人对世界还抱有希望。”胡一兵说：“大为你真的是个好人，太好了就欠好了。你要知道那些人是坚定不移坚如磐石坚韧如钢，你说能说得动谁?世界在动从来就不是说动的。”我说：“听不听那是他的事，我说几句我犯了法?我只想找条渠道对对话。”胡一兵说：“基础就没有对话的可能，羊在下游喝了水，上游的狼还说羊弄脏了自己的水呢。要对话除非你自己也酿成一只狼，成为一只老虎就更好，实在不行了，也要成为一只狐狸。”刘跃进说：“大为我倒是佩服你，树活活一张皮，鸟活活一口食，人活就活那一口吻！说句粗话，念书人要死卵朝天，仆着死卵都看不到。”我受了鼓舞说：“真的老子要死卵朝天，我怕？”胡一兵说：“看你们俩一下子就进入境界了，这有什么意义？你死就死了，白死了，卵朝天卵朝地都是一个意思，死！要想着不死那才是水平。我要有这份慷慨激昂，十个胡一兵也抹到看不见的角落里去了。现实从来不怕别人不平气，服，得服，不平，也得服。谁以为凭自己一腔热血能感动了谁，那就大错特错，再以为凭这点血性之勇能改变什么，那更是大错特错。”刘跃进说：“一兵你还算个记者，让你去代表社会良心，那这个世界就有救了。”胡一兵说：“动不动就要救世界，幻觉比真实还要真实。”我说：“照你的意思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向丁小槐同志学习。”胡一兵说：“世界上真的没有不难的事，大为我说你吧，该灵活还得灵活点，这是没有措施的事，蛆婆拱得石磨翻？”
我简直是拱不起石磨，甚至没想到石磨有这么沉。基础就没有对话的可能，没有渠道，连解释的时机都没有。没有同等的前提，怎么可能对话?下次去公园再见到屈文琴，我怕自己犹豫，一晤面就把调动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受惊道：“大为，谁在弄你呢？”我说：“谁弄我？我自己愿意去的。”她说：“人人都想往中心靠，你倒离中心越来越远了。上次你听了我的，陪我一起去看看沈姨，也不至于这么惨。”我说：“我没认为自己惨，中医学会的事情还单纯些，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看书。”她说：“大为你这样慰藉自己那是骗自己。谁不知道离向导近的地方什么都有，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别人往中间挤都挤不进，你在中间还没站稳，被挤出来了。”我不兴奋说：“向导是一小我私家，我也是一小我私家，凭什么叫我靠近他？他怎么不来靠近我？”她说：“天天坐皇冠是一小我私家，病死了没人抬也是一小我私家，这都是你看到的，一小我私家跟一小我私家是一回事？”我说：“要我做丁小槐那副嘴脸，我做不出。要我那样还不如宰鸡似的一刀把我宰了。我血管里流的血都跟他差异，你要我把血换掉？说句假话我有那一份高尚，放不下谁人架子。”她说：“有水平的人不要做那副嘴脸，但总要不动声色地体会了意图顺着去想去做，想到达目的不支付那是不行能的。说到高尚，这个世界只有一种高尚，上去了不高尚也是高尚，下来了高尚了也是不高尚，高尚不高尚要看现实，不能看自己的感受，你说呢？”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凉了半截，高尚不高尚竟可以如此现实而庸俗?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它病了吗?照这么说起来，屈原司马迁陶潜杜甫曹雪芹们一生潦倒，倒是没什么高尚可言了?她要带我去见沈姨，把这件事挽回来。我说：“我又要起身去寻那把砍排骨的刀了。”她坚持要我去，我偏不去。她说：“大为你要看清形势的严峻性，人一挫就是几年，几年以后尚有时机轮到你？”我说：“我去了立马就有时机我也不去。”她一跺脚说：“才知道世界上尚有你这种人！”我说：“我就是这种人，你要改变我，那不行能，我自己都改变不了自己，除非到医院动手术把我的血全部换了。”她说：“会有人给你动手术的，到时候别人不换你自己也会换，不外那时候就太晚了，看你这一辈子怎么办？”不再说话，把身子移到远一点的石头上，望着我。我也望着她，却不动。这样对望了有半个小时，她站起来说：“我去了。”我的头似摇似点地震了动。她说：“大为，你要小心。”就转身走了。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