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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还是要依靠组织(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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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把胡一兵的话告诉董柳,她说:“你出去拼它一拼也好,在这里窝也窝了。不外我看你也不是那份质料,希奇胡一兵竟看上了你。”我说:“最最少有信任吧,再说基本素质也摆在那里了。”她说:“到那里都是那一套,展不开的人也照旧展不开。你在厅里尚有一碗干饭,到外面稀饭有一碗没有?不知道。”这一番话让我在心里打了退堂鼓。我尚有一波,有两间屋子,尚有这个家,我不敢冒这个险。我等着胡一兵再来找我,不知道他银行的款贷得手了没有。一个月以后没有消息,我想着他是遇到了贫困。有一天我在街上走着,望见一家商店门口有着“门面转让”的招贴。这样的事我天天望见,今天心里却猛地跳了一下,为什么不自己开一个药店?就让董柳辞了职,来管着店,如果弄得好,我也下海算了,过几年再图大的生长。我回家把这个想法跟董柳说了,她果真有兴趣,说:“此外事我们做不来,这点事我们照旧熟悉的。”接下来几天我们一下班就全城随处跑,想找一家门面。又通过朋侪到医药公司要了进药的报价单,以为这件事实在可以做。再找任志强谈了,他也愿意投下几万块钱的启动资金。我们把每一个环节都想好了,在市第二医院扑面看好了一个门面,有三十多个平方,谈好月租一千七百五十,一季一交。我心里有点紧张,董柳说:“怕什么,一小我私家总要有点心理遭受能力。”我说:“开始说着好玩的事,现在认真起来了。”任志强也说问题不大,这使我心里轻松了一点。我们跟房主说好了,星期五带钱来签条约。任志强把五万五千块钱给了董柳。

在星期四下午,我接到一个电话,那里一个男子粗哑的声音说:“听说你要发邪财了,借点钱让老子们也用一把。老子们刚从牢房里出来,肚子饿了。”我吃一惊说:“你是谁?”他说:“老朋侪,你连老刀都忘记了,台甫鼎鼎的老刀?咔嚓,耳朵就削掉半边,好快的老刀,出土文物。”又有一个声音说:“让我跟他说几句。喂,池大为,老子是老棍,嘭地一下,就打晕了。你的儿子,跟我是好朋侪,他今天穿一件黄衣服对吧?你儿子长得真乖啊,智慧劲儿!老棍一棍子都打他不倒。”我说:“哥们,我没冒犯过你们吧,无冤无仇的。”那老刀又说:“今天无冤无仇不即是明天无冤无仇,你开药店那里开欠好,要到二医院门口?你要开家野鸡店,我们兄弟送个花篮祝贺开张,以后天天来捧场。”这时我想起来了,马路斜扑面尚有一家药店,规模不大,我去视察他们的生意时,内里有个年轻女人守着,抱着孩子在喂奶,这老刀说不定是她丈夫,或许是街上找的流氓。我说:“有饭各人吃一口,公正竞争。”老刀在那里狂笑起来说:“让你儿子的耳朵跟我这把老刀公正竞争好欠好,一老一小,也谈不让谁欺压了谁。”老棍说:“要不是这样,你的店开起来了,我们兄弟每个月十号来领一万块钱辛苦费,你就归我们掩护了,有话好好说,实话实说,跟你打个商量!”老刀又说:“适才老棍是放狗屁的,一万块钱,让我们兄弟喝白开水!一人一万怎么样,朋侪?”我说:“你们真的以为世界上无法无天,你们的头上尚有执法。”那里又是老刀一阵狂笑:“我又不是没坐过牢,一只耳朵最多三年吧,我出来的那天就是你儿子另一只耳朵落地的日子。我照旧一条好汉!听见我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没有?”老棍说:“我们兄弟此外本事没有,说话从来不说第二次的,说第二次我要收辛苦费了,你以为老子们的劳动力真不值钱?我的唾沫平均是三百块钱那么一星点,老刀你的呢?”老刀说:“我总不能跟你也一样吧,优惠价四百算了。听见没有,大为兄弟?是兄弟我才有这么个优惠价呢。”我说:“我可以跟你们在那里晤面吗?请你们品茗了。”老刀说:“行行行,行!今晚八点,裕丰茶室。大为兄弟请我们品茗,这点体面能不给他?不给就是我们不通人情了。你把第一次的唾沫费带来,老子们兄弟也不能白跑一趟,是这个原理吧,你说呢,大为兄弟?”就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我半天没回过神来,青天白昼之下竟有这样的强盗。我看看窗外,简直是青天白昼,一切都很正常,倒是适才的电话显得虚幻。我坐在那里,把一根牙签插在牙缝里,心里想象着一种流氓强盗的神态,并在脸上体现出来。我歪了嘴,斜了眼,鼻翼显出狞笑,眼中也放出一种残忍的光,强盗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我想起几个月前,带一波到动物园去,看到了狼。饲养员喂狼的时候,公狼望见母狼也吃肉,就上去撕咬。饲养员只好一只手喂公狼,另一只手喂母狼。我想起那狼的眼光,眯着眼演出了一番。想不到有人比狼还凶残啊。我想着怎么搪塞这件事,报警吧,又没组成事实,真组成事实一波还受得了?到时候纵然判了他们几年,也吃不用啊。不理呢,想来他们也就是吓一吓而已,可万一真动手呢?我在明处,他在暗处,不说削掉一只耳朵,碰一下儿子我也不敢想啊。这些家伙是下了功夫的,连我家的底也摸去了。我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也去找两个流氓来以黑制黑呢,总不能就这样活活被人欺压了。晚上我把电话的事告诉了董柳,隐去了有关一波的那几句话。董柳说:“怕什么,岂非真打我一棍不成?世界上就没个容易的事,条条蛇咬人。被他这么一吼就退了,那什么事都不要做了。要说有人吼,走到那里都有人吼,你想蓬勃肯定要侵入他的领地,他能不吼?最多就是吼的方式差异。那些笑眯眯的话,比吼还阴险一些。”这时一波在高凳上看动画片,岳母说:“一波你也翘二郎腿,小大人似的!”一波马上把腿翘了翘,把一只手放上去说:“三郎腿。”又把另一只手放上去,“四郎腿。妈妈你看我四郎腿。”我们都笑了,董柳说:“我一波为什么这么智慧呢,这么有味的话,大人都讲不出。”我也没想到他三岁多就说出这种趣话,说:“到底有种。”岳母说:“一波他的嘴子这样厉害。”一波又演出了一遍,下巴一点一点地自得着。我看着他真顺眼,随处都顺眼,怎么看怎么顺眼。我想着一波真被那些人给弄了一下,一家人可怎么活?这样我照旧把电话里的话全对董柳说了。她呆了好一会说:“真的?”很可怜的样子。我说:“真的倒是真的,我们自己小心点,不怕他们!”她侧过脸去说:“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这不是强盗吗?”我给她打气说:“要不我们不予理睬,不信他们就真的会做什么。”董柳怔怔地望我一会,把头逐步摇到左边,又逐步摇到右边,重复频频,面无心情,眼光黯淡,像个机械人似的。岳母紧抱着一波说:“此外我不管,一波我是要管的,他就是我的命,连他都没保住,赚了钱有什么用,屁!过几天我给董卉带人去了,叫我怎么放下心去。”我好不容易抱了个希望,不愿就这么放弃了,说:“您老人家不知道,也别管这么多。”董柳说:“外婆讲的是真的,人没保住,钱就是人体释放出来的废气。”我不宁愿宁愿道:“想了这么久的事,被别人几句话就吓退了!”董柳说:“我们这样人,不是那块质料,说来说去照旧得依靠组织,靠自己是靠不住的。”我怔了好一会说:“是的。”她说:“是的以后就拿出行动来,要靠就全心全意地靠,否则怎么叫做靠?”我颓然说:“什么都想好了,只等动手了,又完了。”她说:“我在心中造了一座金字塔,造成了才发现是用冰造的,太阳一照,就没有了。”我用拳头连连敲着额头嚷道:“强盗,强盗,连我也要去做个强盗了!”

“强盗强盗”这句话是我脱口而出的,却霹雳隆在心中响了良久,像高速列车碾过钢轨时那种有节奏的震响。强盗也不失为一种做人的方式,老棍老刀是强盗,匡开平是不是?尚有任志强呢?丁小槐呢?连胡一兵,谁人曾经一起去搞农村视察的人,也要去做强盗了。他们都活出了滋味,我却这么窝囊。我耸着肩翘起嘴角讥笑自己,以前我经常用这种神态去讥笑猪人狗人们。猪人狗人,他们那样做并不是没有原理的,有原理,我没有资格去讥笑他们。就说做强盗吧,也有种种做法,可原则是一样的,要心黑脸皮厚,要有心理遭受能力,总之为了把那些好工具拿到自己手中来,不能心软手软。一时间我似乎大彻大悟,以为父亲那一辈子太不值得,他的牺牲毫无意义。我心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在那些遥远的夜晚,他坐在油灯下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墙上映出他那似乎凹进墙壁的影子。想到这些,我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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