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世界凭良心吧(1/1)
马厅长频频从洛彬矶打来电话,询问厅里的情况,又问尚有此外消息没有?我知道这个“此外消息”就是他的部署问题。我已经从钟处长那里获得了信息,省里对他不会再有此外部署,吃了这个放心丸,我可以铺开手脚干几件事了。但这个话不能由我来说,天下没有人喜欢报忧的。我只好回覆说:“暂时还没有听到消息,是不是要厅里促进一下?”他说:“有时机你看着办吧。”如果是别人,我基础不把这话放在心上,谁有义务为你去促进?可扑面是马厅长,我就背了一种心理肩负,再次来电话我就紧张,以为欠了他的,简直我也是欠了他的。他来电话次数多了,我就有了一点不舒服,现在到底是谁当厅长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种游戏规则他应该是明确的。他把我看成了他自己的人,以前这是谁都求之不得的,可他现在还用老眼光看新事物,就有点失态了。我明确他,一有了消息,他马上就会飞回来,所以总是忍不住要打电话。这使我感应他并不像我以前认为的那样神秘,那样坚强,神秘和坚强都是权力赋予他的。
对马厅长我说厅里的事情基本照旧,实在我已经有了几个行动。首先就是清帐。马厅长在退位前十几天在全厅大会上作了一个陈诉,提到厅里的亏空是三千多万元。据我的推测,厅里亏空已经近亿。当马厅长一走,我就给省审计厅打了陈诉,请他们派人来厅里举行财政审计。我不能继续了这笔糊涂帐,现在不搞清楚,未来都要记在我的名下,那我还能办成事吗?审计的效果令我也吃了一惊,厅里的亏空是一亿三千万,我急得双眼发黑,拉下这么大的窟窿要我来填?我马上向省政府办公厅作了汇报,他们似乎并不着急,我才稍稍把心放了下来。这个数字我没有在全厅大会上转达,我得给马厅长留点体面,但在厅办公会上照旧讲了,他们自然会传出去的,这就够了。做了这事我了却了一件心愿。想起来这是给马厅长脸上抹黑,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啊!看样子他是全部相信了我,并没有从别人那里去搜寻信息,在电话中也没提这件事。想着以后无法面临马厅长,我又背了一种肩负。可我实在是没有措施啊!
这种无法面临的名堂实在早就包罗在客观情势之中,现在不外是随着时间推移展开而已。不光是我,谁在这个位子上也将面临这种情势,差异的是别人没有心理障碍。可岂论我怎么想,事情总是避不开的。这天人事处贾处长来到厅长办公室,说:“池厅长,有件事要请示一下。”我说:“说。”他并没坐下来,照旧站在那里,说:“是这么回事,这么回事……”眼睛询问似地望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他在等着我让他坐下,我就做了个手势,他小心地在我扑面坐下了。实在我认为他有事情坐下来说是不言而喻的,从他的期待中我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分量。早几年他把我从中医学会叫去谈话的情景我已经忘记了,我想其时自己可能是一直站着的。如果他其时招呼我坐下,那他还算一个好人,惋惜不记得了。人照旧这两小我私家啊,可情势完全相反了。权力就是有这么神秘的气力。权力左右着资源分配,谁还敢说自己无需在分配中获得照应吗?照应不照应,地狱天堂!
贾处长说:“是这么回事,那年跟舒少华起哄的那一批人,今年以为形势变了,都准备报职称,一窝蜂都来了,池厅长您看?”我说:“有几多人?”他说:“除了退休的吧,尚有几个调走了,剩下三十多个,有那么十来个以前考了外语,过了两年就作废了,今年不能报,或许尚有二十来小我私家。”我说:“我们全部的名额也就这么多!”他马上说:“是的,是的,那我们是不是……您看?”他的意思很是明确,还想把这批人压下来。虽然他跟这批人无冤无仇,可马厅长的意思这么多年来都是他执行的,他不想认这个错。我想,人真的是个恐怖的工具啊,为了自己的一丁点利益,甚至一点体面,就不怕要别人作出重大牺牲,几十小我私家为他牺牲。凭良心?希望世界凭良心来运作,那就太恐怖了。人不凭良心又怎么办?凭良心?说凭良心这个话自己就是没有良心。在我的履历中,良心只是在少数人的少数情况下才是有效的。当年我去搞血防视察,那么多人谁凭良心没有?这几十小我私家的职称被马垂章压了六七年,又有谁凭良心站出来说句心里话?良心太不行靠了,这是个未知数。凡事说凭良心那不光是幼稚,简直就是诱骗。人在不凭良心的时候基础不会意识到良心照旧一个问题,小我私家的欲念和情感趋向已经把良心重重叠叠地遮蔽起来。我试探说:“这个问题,你有什么主意?”他也试探说:“我虽然听从厅里的部署。马厅长交待过,基本上都按原来的目的办,池厅长您也是这个意思?”看来,在马厅长下来之前,他就到马厅长那里把我的底也摸去了。我说:“按政策办吧。”他说:“对,对。”他显然没领会我的意思,而按自己的意愿,把“政策”明确厅里的既定目的了。于是我换了一种口吻说:“坚决按政策办。”他马上意识到了,说:“池厅长的意思……是按什么政策办呢?”我说:“你看呢?”他有点不知所措,笑着望着我。我说:“除了党的政策国家的政策,尚有此外政策?”他这才名顿开,颔首如捣蒜说:“对对对。党,国家,党。”又说:“这么多人,是不是分批解决?”我说:“我们要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这些人被压了这么多年,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对知识分子来说,他们不会种田不会炼钢,更不会杀猪也没有脸去偷去抢,职称就是命脉,这里给堵住了,住房没有,人为没有,连病人都不找他,他怎么抬得起头在家里在社会上做人?”我说着激动起来,把右手比作一把刀,说一句就在桌子上砍一下,我砍一下,他的头就点一下。我说:“这些人的质料全部进入评审,至于名额问题,我想措施。”他说:“实在我早就想解决这个问题了,我说话不算数,没措施啊,凭良心说谁愿做这样的事?”他还想解释,我说:“好了,好了。”他只好去了。
他刚走退休办的小蔡就进来了,站在那里说:“池厅长我向您汇报一个情况。”我居心不叫他坐,看他怎么办。他仍然站着,基础没有意识到这也是个问题,说:“有几小我私家在举行地下运动,想等今年职称评完了,再等马厅长回来,要跟马厅长打讼事,说是要讨个说法,凭什么压他们这么多年?”我问他有哪些人,他说:“是舒少华在后面组织,但他没有职称问题,就不是当事人,欠好出头,让郭振华打冲锋。”又说了一连串的名字。这个小蔡我不喜欢他,那年一起到万山红去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但他能来陈诉情况,我得给他一点勉励,否则就没有下次了,这是游戏规则。我和气地笑笑说:“坐下说。”他说:“整天坐着,也坐烦了,站着还好些。”我说:“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以后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告诉我。”点颔首,他就去了。
我刚上台厅里就要起波涛,我怎么向上面交待?事情不是针对着我的,但担子在我身上。下午我把其它三位副厅长叫来开了碰头会,通报了情况。丘立原说:“我早听说他们要有行动,没推测他们要来真的。”早听说了却不向我通气,巴不得有人把炉子架起来烤我吧!可见小蔡那样的人照旧少不得的,否则火烧到眉毛了才知道起了火。冯其乐说:“是不是向省里汇报?”我说:“那太轰轰烈烈了。如果能从人事厅多要几个名额,把该评的人基本评了,再个体做做事情,看能不能在厅里就平息下去?事情不闹大,省里不会管,舒少华憋了这些年的气,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而我们的目的是安宁团结。”冯其乐说:“我跟人事厅顾厅长关系还可以,我去探探他的口吻。”又说:“有两小我私家我照旧可以做做事情的。”冯其乐比我大七八岁,我升了厅长,他并没有特此外怨气,这从主动请缨可以看出来。我说:“谁还可以做几小我私家的事情?”眼睛望着丘立原,他只好说:“那我也承包两小我私家吧。”我给省委组织部章部长打了电话,把事情说了,希望他能支撑我,给人事厅打个招呼,他允许了。我又给耿院长打了电话,问郭振华的情况。他说:“已经办退休了,谈过话了。”我问:“什么时候?”他说:“上个月满六十,按政策是自动退休。”我说:“特事特办,郭振华推迟一年退休,人为关系从退休办要回来,这小我私家厅里要用他。”他还想说什么,我把电话挂了。
这是马厅长留下来的事,我来擦屁股,有磨难言。过了两天,我晚上开车到郭振华家去了。他妻子隔着铁门问:“找谁?”我说:“想找郭医师。”她说:“你是谁?”我说:“我姓池。”她对着内里喊:“郭振华,有个姓池的人找你!”郭振华跑到门边,不相信似地说:“是池,池厅长?”马上把门开了,拼命摇头说:“哎呀,哎呀,我家里的人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我轻松笑了说:“你夫人警惕性照旧挺高的,是在公安局事情?”他笑了说:“昨天看了电视里,说找人找人,冲进来就杀人抢工具了。把她的胆吓虚了。”我在沙发上坐下说:“找你们耿院长商量个事,顺便来看看。”他夫人说:“啊呀啊呀,池厅长您,您,您来看我们?”我说了一些闲话,又说:“适才听耿院长说,你快退休了?”他说:“已经谈过话了,按规则谈过话就算数了吧?”我说:“适才你们耿院长说,你们皮肤科的梯队没形成,他想留你一年,又怕你不愿,我说郭医师我认识,那年我家一波烫伤了,照旧他看的呢,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他将信将疑说:“耿院长说了这个话?”我说:“他说了我说了都是一样的。像你这样的人才,正是做事的时候,退了也是医院的损失。你就给我一点体面,再干一年,把后面的人带带?”他还不相信说:“池厅长您,您,您这么看得起我?”我说:“我夫人在家里都念着你的利益呢,人能手艺也好,我儿子身上一点疤都没有,我们原来还作了有后遗症心理准备呢。”他很激动说:“既然池厅长留我,我就再干一年。”我说:“那我们就说定了,可不能忏悔!”她夫人说:“池厅长您太看得起他了。”我说:“耿院长适才说,你的职称还没有解决,特殊情况造成的啊,今年报了没有?没报赶忙把质料弄出来。再晚几天就赶不上趟了。”他匹俦俩都惊呆了,半天说:“还报?”我说:“报!我说能报,谁说不能报?”郭振华一拍大腿说:“谁知道会有云开日出的这一天?我从九一年到九五年连考了三次外语都通过了,主任医师我报了六年啊!为了这件事我头发全白了,掉了一泰半,我是戴的假发呢,池厅长!”他一把将假发扯去,果真只在边上剩一圈鹤发了。他拍着秃顶说:“看吧,看吧,我这些年过的是人的日子吗?”他又把头使劲拍了几下,“啊哈哈哈哈,啊啊啊啊!”他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变了,嘴歪到了一边,脸挤皱着,眼泪流了出来。他夫人也哭了说:“我们家要倒苦水,三天也倒不完啊,池厅长啊!刚来的小青年都欺他,这么大年岁了,部署他值通晚班。值班没关系,受不了那口吻!我家老郭为了职称受气,哭都不知哭了几多次了,我陪着他哭也不知哭几多次了!马垂章他刚愎自用胡作非为自以为是顽强己见一手遮天无法无天……”郭振华用力碰她一下,她就住了口。我是马厅长提上来的人,骂他太过就是骂我了。郭振华抬头说:“池厅长你给我时机,可我那里知道今天会云开日出?那里知道向导还会想起我?我没考外语!两年已经由了,逾期作废。”我说:“特事特办!”一拍茶几,“我去帮你争取!”他双手抓着我的手,双膝曲了下去说:“那我真不知怎么酬金你!”我说:“谈什么酬金,又不是我池大为给你评职称。一定要说酬金,你支持我的事情不就是酬金?”他马上说:“一定支持,坚决支撑。我原来想着退休了,职称横竖也没希望了,拼个鱼死网破,如果池厅长要我清静下来,我听你的!”我说:“您也有一点年岁了,火气大了对身体欠好,静一点,把身体调养好,才是大原理,大原理管小原理嘛。”出了门我想着这些人实在很容易搪塞,横竖他们没有原则,自己就是原则。
其它几小我私家我就用电话召到办公室来,话挑明晰说:“压了你们这么多年是委屈了你们,厅里对你们是特事特办,从上面要来了名额,够一个条件上一个,但如果闹出什么事来,省里不兴奋,名额下不来了,厅里也没有措施。”有人说:“受了这么多年的压,就白压了,总要讨个说法。”我说:“今年评了职称就是说法,当年右派比你的委屈大吧,平了反就是说法。他们跟谁打讼事去?坦率地说像马厅长这样下了台还经得起审计的人不多,你们要赢讼事也不轻松,不脱几层皮是不行的。”我原来以为会费一番口舌,可只几句话就摆平了他们。我又一次感应了自己都明确不透的那种神秘气力。昔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是抬举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