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2)
骤雨突落,打散市井的热络。
原本悠闲胡逛的路人,急遽躲进店肆避雨,半空中招摇的店幌,被手脚俐落的伙计撤下,一眨眼功夫,大街上,人烟寥寥,雨水朦胧了景致,雨声喧扰了听觉。
公孙谦透过窗,凝望笔直长街,眼熟的街景,是他童年时最深刻的影象,他总是坐在这个位置往外看,紧盯着街的一角,雨落在屋檐上,劈劈啪啪的嘈杂,却仍然教他以为死寂。
一小我私家也没有,好静。
好些年来,他已经未曾再坐在窗边往外瞧,因为他很清楚,窗外,不会再有亲人走来,他早已经断了奢念,现在,他又为何像儿时的他,觑着街,在等着……
公孙先生,要不要喝杯茶?
他转头,背后没有谁蹦蹦跳跳跑来,桌面上,只有聚集如小山的典当品,没有飘着温暖轻烟的香铭。
公孙先生,你说的故事是真的假的?!这、这个妆盒每到三更,镜面就会照出个女鬼——
绘声绘影被指为闹鬼的妆盒,流当了两年,就摆在偏厅角落,小小镜面里,没有女鬼身影,有的,只有他敛眉不笑的容颜,映照在上头。
谦、谦哥,我把这些拿去库房放。
谦哥!左边这件是真货,右边这件是赝品!我……猜对了吗?
显着就是右边的才是真货,已经教过她无数回,她依旧相当眼拙,十次有八次用瞎朦的。
我是回来拿那颗夜明珠……
公孙谦额际有一丝抽痛,微微狰狞了玉雕一般雅致的面容,他起来关上窗扇,未燃烛的屋里昏暗,但昏暗仅有短短一瞬间,夜明珠的柔光随即照耀斗室。
回来拿夜明珠既是她的目的,为什么又不带走它?
为何还留它在这里,散发清幽的淡绿光线,嘲弄地将他一小我私家的背影孤苦映照于壁上?
他并不愿意丑化她在心目中存在过的容貌,他情愿相信,她曾经抱持着喜悦,留在严家寺库、留在他身边,她对他的情意批注,不是为了想博取她的信任,纵然严尽欢事后将话说得既酸又难听,直指他是遭人使用,引狼入室,被女色迷得晕头转向,他仍要相信,红着面庞及眼眶,喃喃说着“我喜欢你”的她,在那一刻里,没有说谎。
“谦哥。”秦关敲叩偏厅门扉,托着茗壶与瓷杯,进入屋内。
“你回来了。”公孙谦收回飘逸的思绪,转向他。
秦关日前送朱子夜回牧场——每年险些都是如此,朱子夜前来严家寺库向公孙谦广告,惨遭公孙谦拒绝,她哭着回去,秦关陪着,回去牧场再听她不停泣诉关于公孙谦的事,秦关再带着一肚子惆怅与失落,回来严家寺库——孰料一回寺库就听见了教他受惊之事,李梅秀偷走寺库珍贵物,跑得不见踪影。
秦关苦笑颔首,委曲在桌面上挪开一处空位来放置茶水。
“我听说了关于李梅秀的事。我想,咱兄弟俩,应该来借茶解愁。”秦关说着,已经倒满两大杯的茶。
“朱朱将话挑明晰讲?”公孙谦落坐。会要借茶解愁,代表着秦关同样心情不佳,而能左右秦体贴情,从来只有朱子夜。
秦关自嘲地徐徐低笑:“真不行思议,我竟然在听完她的狠话之后,完全感受不到痛。我以为,我应该要疼得像是心脏被人狠狠捏碎捣烂,应该要疼得再也没有气力振作起来,可是我发现,一切没有那么难堪,我逐步听她说着,一直以来的忐忑不安却反倒踏实,她说得越狠,我越是轻松,她坚定望向我,告诉我,她不行能爱上我之时,我的绝望,酿成了释怀。”寡言的秦关,饮下一杯茶后,似乎刚刚下肚的工具是酒,而他正因酒后吐真言,变得多话。
关哥……我不行能爱上你,我只当你是哥儿们,一辈子的哥儿们,我们……就当哥儿们,欠好吗?
朱子夜咬着唇,嗫嚅说出的话,仍在秦关脑中回荡不已。
不行能爱上他。
只当他是哥儿们。
一辈子的哥儿们。
就当哥儿们,欠好吗?
杀人不用刀的言语,砍得教人支离破碎,该要很疼很疼的心,却在那时,清静如水,是痛极了反而察觉不到疼,或是自己一直有被拒绝的认知,所以基础不意外会从她口中听见心知肚明的谜底?
“谁人傻子,还在说谎。”公孙谦当初同朱子夜说那番话,并不是真要她启齿伤害秦关,而是他看出朱子夜对秦关的依赖,绝不光纯只是哥儿们的情感,他希望推她一把,教她擦亮双眼,看清自己心意,效果,她依然没看明确。
傻呀,近在咫尺的恋爱,越是忽略它的存在,眼光放在遥远彼方,奢望着天际遥望星辰,没能望见脚旁那株吐露芬芳的花。
“你呢?没事吧?”秦关体贴问他。
“没事,别为我担忧。”
确实没有人需要为公孙谦费心,他的日子,并没有因为李梅秀而发生太大改变,他依然认真事情,未曾堕落半次,未曾摆出丧志或颓废,他依然精致翩翩、依然与客人谈笑风生、依然是人们口中的玉鉴师——
只是,当客人散去,他静默,坐在窗扇旁,望着外头的次数,变得频仍。
只是,当夜深人静,他沉思,坐在窗扇旁,望着外头的时间,变得更冗长。
儿时的他,在窗边,期待爹娘。
长大成人的他,在窗边,期待什么?
“你气她吗?”秦关问得直接。
“不。”公孙谦不撒谎。
气吗?他没有将那样的情绪加诸在她身上,想起她时,胸口悒郁朴陋,像失去了什么,还在跳动的着的心,没理由地揪痛。
那并不是生气或恼怒。
或许,它名为失落吧。
“也许,她有心事。”秦关很难相信李梅秀竟会做出窃盗这种事。
“……”
有心事,为何差异他商量?她若喜欢古玉环,有权处置寺库所有物品的他,甘冒被严尽欢念到双耳发痛的危机,也愿意为她双手送上,她为何不能信任他、依赖他?
她的心事,他一点也不清楚。
他现在才发现,他没有完完全全认识她,关于她的一切,他一知半解,显着喜爱她,却不明确她为何拿走古玉环、为何需要夜明珠,为何……掉着眼泪,将她所做的坏事尽数坦诚?
欧阳妅意步入,中断两位“酗茶”男子的攀谈,她专程来找公孙谦。
“谦哥,有你的信。”她把手上纸包交给他。工具重量很轻,不像信函,外头特别注明“小心轻放”及“请勿重摔”,她好奇是啥,便放下柜台事情,亲自跑一趟,现在她已经坐定位,期待公孙谦拆开来。
“是林令郎典当的那一组饰物吧,缺了一条链子,他允我会补过来——”公孙谦缓慢拆开封纸包,薄木盒的一角从其中露出来,取出木盒,打开盒盖,行动凝聚在这一刻。
木盒里,古玉环安牢靠稳躺在中央,所有曾因它而起的争执骚动,恰似全与它无关,环身上流闪的翠碧色光泽,优雅而沉稳。
“是古玉环!梅秀偷走的古玉环!”欧阳妅意率先低嚷出来,又连忙掩嘴。她不应在公孙谦眼前提及“偷”这个严重指控,虽然全寺库里都在李梅秀头上冠下“小偷”恶名,独独公孙谦,未曾那样说过。
“妅意,谁送回来的?!”公孙谦问她,口吻急促,一反通常温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得几不行闻。
“是邮驿使,连同寺库里其他好几封信混着一块儿送来的。”
“从那里寄出?”纸包外,除了“小心轻放”及“请勿重摔”八字外,就仅有寺库地址和他公孙谦的名字,其余什么也没写。
“这……我没问。”她只认真签收。
纸包里,只有木盒和古玉环,不见其他只字片语,但他们都知道,寄件者是谁。
“梅秀把古玉环寄还给我们……为什么呀?她不就是为了它才混进我们铺里吗?”欧阳妅意好困惑。她为了这件事,好气李梅秀,以为自己的友情被李梅秀给戏弄了,可她又不能发作,最该恼怒的公孙谦体现得一如往昔,他没有口出恶言地辱骂李梅秀,没有气极松弛地诅咒李梅秀,害她也无权义正辞严随着一块儿骂。
李梅秀不就是为了它,才混进寺库里吗?
我拿走它了,因为它很值钱,我需要它……
现在古玉环的送还,代表何意?
谢罪?
致歉?
良心不安?
或是,它失去被她需要的价值?
“谦哥?!”
欧阳妅意看着公孙谦放下木盒,疾步奔出侧厅,她作声想唤时,颀长身影已不见踪迹。
光秃秃的。
李梅秀仰着头,一脸歉意,看着被她修剪光光的老树枝桠。
一路靠着简陋又不紧靠的板车将老树拖回山里,原本翠绿的叶,不是磨损就是沿途掉光,好几处林间小径无法容纳它经由,她只好折断部门散枝,又折又剪,抵达目的地时,老树差不多像只被理光羽毛的鸟儿,一点元气也没有。
透过稀疏枝桠间,可以望见湛蓝色苍穹,前一刻才下完大雨,下一刻它就能恢复清澄晴朗,几朵白云遮盖,悠哉飘过,轻轻流动,她禁不住失神,眺望着天,傻乎乎提倡呆来。
真羡慕那片天幕,再厚的乌云,也有会散去的一天,不会永永远远都遮蔽掉它的碧青,就算雨那么大,下久也会停歇,然后阳光露面,似乎刚刚的倾盆豪雨未曾存在……
真好呐,没有阴霾的乌云,没有泪珠一般的雨水,它又变回万里晴空。
为什么看着它的她,却无法挥去眼前的阴霾?
为什么她照旧以为眼中灰濛濛的?
为什么照旧有雨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老树偏枝上残存的少数叶片被山里一阵强风吹落,轻而缓地自她眼前坠下,她本能伸长手,去承接它,依然青翠的叶,在她掌心。
嫩暖的绿,令她忆起了古玉环相仿的漂亮色泽。
不知道他收到古玉环了没?
那只被她盗走,又让李梅亭当掉,最后在她要求下,再被李梅亭拿钱取赎回来的古玉环。
希望他没因为她,而被严尽欢责骂或迁怒,在严寒的早晨,孑立单一小我私家面临满园子落叶。
希望他会在收到古玉环之后,可以稍稍原谅她一些些。
希望他在心中骂她时,不要骂得太凶……
许多几何许多几何的希望,她一个一个默默在心里念着,每念一次,公孙谦的五官就越清晰一点,想起他轻笑时眼尾微微上扬的容貌,她的心,却反而重重下沉。
她再也……没时机见到吧,以后,就只能放在影象中,独处时,或入梦后,才有资格回味他。
希望,他会忘掉曾经有个小骗子,将歪头脑动到严家寺库上,满嘴假话诱骗他,害他受罚。
希望,他记得的,不是骗着人的貌寝李梅秀。
希望,他不会再陪着哪个女人一块儿窝在小小面铺里,共享热乎乎的汤面。
希望,就算他再度有了第二位让他放在心上的女人时,也不要牵着那女人的手,一同流连在一件又一件典当物上,不要偎在她的耳边,告诉她,那件典当物的质地、泉源,以及故事……
希望……
希望,她闭上双眼,狠狠睡上一觉,再醒来,会发现自己依然能是严家寺库中,职位低下的流当品一件。
希望,脱离寺库、脱离他,只是一场噩梦。
希望……
隐藏在南城巷末的老旧房舍,阳光委曲仅能照耀到屋前几寸。
下过雨的地,随处积有水洼,或大或小、或深或浅,都反照着顶头上方的蓝天白云。
一只白布靴,踏过水洼,二度步入此地。
头一回,是为逮获一只撒谎的坏女孩。
第二回,依然为了坏女孩而来。
理智告诉他不应来,他照旧来了,在被她使用、伤害之后,他仍旧没有足够自制力来喝止自己把“李梅秀”三个字远远抛至脑后。
他仍会……想着她。
他不确定她住在哪宅哪户,只确定这里曾有一个“李梅秀”泛起,那天,他尾随手忙脚乱的她回来,她以为乐成甩掉他,正松懈心防,扯开自己一头累赘细饰,露出一抹庞大笑容——他认为,不应泛起在一位骗子脸上的笑容,那是混杂着松口吻的释然,以及快要哭出来的歉然,花一般的面庞,完全没有得逞的喜悦,反而有抹阴霾,笼罩住她。
公孙谦闲步走着。
那堵被他以扇击碎的废墙,还在。
他与她,曾在这墙边坚持,本想偷袭他的她,鸠拙地以左手挥来,他轻易就能阻挡掉,事后,他在寺库里,见她右手握笔,仔细记下库房里哪一柜哪一层放置有哪些物品,他才知道,她是右撇子,她的右手绝对比左手来得灵活习用,她却还选择以不擅长的左手来面临他,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伤他。
她并不是无恶不作的坏人,也不是完美无瑕的好人,同样的,他也不是,他内外纷歧,以笑容糖衣包裹外貌,实际上,他冷漠得难以相处,自以为自己清高老实,然而被他用“实话”伤害过的人,何其之多?
相较之下,李梅秀比他越发的优美。
她撒谎,为了让小胖球球咧出一记开怀笑容,那是他做不到的温柔,那时的她,一点也不行憎,反而俏皮得教他挪不开眼,贪婪看着她
他依旧是痛恨假话的公孙谦,并非降低了自己的道德尺度去容忍假话,而是他喜欢上在假话背后,她小小的善良贴心。
他收到她寄回的古玉环时,头脑一片空缺,当他回过神,人已经站在相遇的巷末,他走着,在寻找她的踪影。
咿呀。
老旧的窗扇被打开,发出嘈杂难听逆耳的磨擦响声,接着,一盆水自屋里往外泼,就差一丁点,那盆洗脚水便会全数招呼在公孙谦身上,它打断了公孙谦的思绪,让他与泼水人四目相交。
公孙谦连忙认出程婆婆,她是那时不小心戳破李梅秀蹩脚假话,教李梅秀哑口无言的大元勋。
他快步上前,要问李梅秀的住处。薄唇才启,瞧见他的程婆婆更快大嚷:“你这个梅秀的相好小子!给我用跑的过来!”声音嘹亮有力,老归老,身体可好的哩。近年来影象力衰退的她,对公孙谦印象深刻,他曾同李梅秀一块儿在巷里私会,瞧小俩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耳鬓厮磨,绝对是爱侣没错!李家有女初长成,也开始学大女人幽会情郎——
她正恼着梅秀姐弟俩做的事,找不到人迁怒,他来了正好,过来给她骂!
如她所愿,公孙谦施展轻功,如风一般驰至程婆婆窗台前,程婆婆以为自己眼花,刚刚还在数步远的小伙子,一眨眼,已经挺直地伫于她眼前,静候她的教训。
不管了,开骂!
“你给我去问问梅秀梅亭姐弟俩是啥意思?!不把我这个老人家的话放耳里是不是?不要以为我程婆婆老了,讲的话没有分量,也不要以为我程婆婆腿废了,就没法子追着他们姐弟两打——”
程婆婆噼哩啪啦骂一串,骂完,喘两口吻之后,就忘掉刚刚自己为啥这般生气,张着险些落光牙齿的发皱双唇停顿蠕动许久,直至公孙谦启齿提醒她:“梅秀,您刚刚在骂梅秀。请问,梅秀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
呀,对,她在骂梅秀和梅亭这两只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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