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复生节前一周，天气依旧相当清冷，旧金山大学校园中，一个东方女人迎着轻风，悠然地闲步在花园间的行道上。她不是尤物，却十分引人注目，因为她的气质很好，飘逸优雅、纤柔温婉，在洋人眼中，她就像中国国画中的古典仕女活生生的走了出来，这在洋人之中是很难堪见到的，因为洋人天生高峻，再怎么瘦不拉叽的，个子就是那么高，基础就飘不起来。

所谓物以稀为贵，许多洋人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因此，她身边不时会招惹来觊觎花蜜想吃甜的公蜂，而且拂之不去、驱之不走，再怎么逐赶也是嗡嗡嗡绕一圈又回来了。譬如现在……

“安妮尔，等等我，等等我啊！”

脚步定住，邝求安翩然回眸，乌溜溜的长发随之飞扬而起，那容貌飘逸得令追来的男子一时看呆了眼，踉跄一个错步差点摔个狗吃屎。

“汤姆，有什么事吗？”两年苦练，她终于能讲上一口流利尺度的英文了。

“呃……呃……”被那样温柔清静的眼光凝注，害他都说不出话来了。“一起去……去用午餐吧！”

“很歉仄，康桥要来接我了。”邝求安歉然道，继续往前走。

“又是谁人小毛头！”汤姆不屑地咕哝，紧跟在她身边。

“他是我丈夫。”邝求安莞尔。“而且他已经二十四岁，不算小毛头了。”

“我三十岁，比他那种不定性的年轻人成熟可靠多了！”汤姆挺挺胸脯。“而且我已经有事情了，现在只是回学校来学习而已……”

康桥尚有一家公司呢！

邝求安抿唇微笑不语，只是悄悄地聆听汤姆继续天花乱坠地推销自己，忽地，横里又岔来另一道召唤。

“安妮尔，等等我！”

“道森？”

“幸好，遇上你了！”

“有事吗？”

“想请你去……”

“慢着，我先来的！”

“那又如何，我……”

“安妮尔，太好了，你还没走，我想请你……”

“喂喂喂，卡第，什么意思，我先来的耶！”

“你……”

当康桥的哈雷机车停在旧金山大学校门口时，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令人怒火飞跃，咆哮千山万里的情形，他的妻子被五、六个臭洋人团团困绕住，各个抢着要请她用饭，口沬横飞，争执不下，五、六张嘴愈吵愈高声，搞欠好待会儿就会打起来也说不定，看得他一肚子火花，如果不妥场飙出来，肯定会自爆。

于是，他摘下清静帽，拉开嗓门吼了已往。

“小安安！”

“康桥，你来了！”邝求安绽开欣喜的笑靥，快步来到他前面，人还没站稳就惊呼一声被他攫入怀里，恼怒的嘴当下就吞没了她的唇，好半天后，他才铺开她，抬头对那票臭洋人自得洋洋的示威。她是他妻子，除了他，谁也别想碰！

然后他用清静帽换来她的背包和书本，收好，等她坐上他身后，机车便呼一下飞驰而去了。

可恶，他开始怀疑，让妻子“抛头露面”出来念书是不是错误的决议了！

邝求何在旧金山大学念书，他们却住在海湾区的柏克莱，因为康桥是在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念大学、修硕士、博士学位。虽然当邝求安申请到旧金山大学之后，康桥也曾体现要搬到旧金山大学四周去住，但邝求安坚决阻挡，她认为康桥的博士课程较量重要，真的要搬也要等他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再搬。

康桥同意了，但他有条件。

邝求安上下学要由他亲自接送，就算相互的上课时间有冲突，邝求安也要期待他派司机来接送，总之，就是不允许她独自上下学，或者由其它任何人接送，譬如同学、助教、讲师、教授之类等等，特别是男性，更是严格克制。这点，邝求安认为纯粹是典型的日本大男子天性在作祟，只要他自己不以为辛苦，也就由他去。

可是一年下来，她开始以为有点啼笑皆非了……

“那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想请我用饭，但我……”

“以后禁绝你和他们说话！”

“……”

机车一驶入柏克莱市区便开始减速，在杜兰街上的一座连楝公寓前停下，摘下清静帽后，可以清清楚楚的望见康桥脸上写着“我很不爽”，差池，是“超。级。不。爽”四个大字，邝求安半声也不敢吭，小心翼翼的用清静帽换回自己的背包和书本，静悄悄的低头逃回公寓里去了。

原本康桥是住隔邻公寓的学生套房的，完婚后，他才搬到这楝家庭式的公寓里，三房两厅不大不小，住他们伉俪俩带个小孩正合适，不外他的同学们经常会藉口分享“家庭温暖”，三两成群跑来他们家赖着不走，有时还挺让人困扰的。

一路气唬唬地爬上二楼住所，康桥的包公脸在听得一声娇憨的召唤后，刚刚瞬间解冻。

“爹地！”

“小宝物！”

一把抱起摇摇晃晃跑来的小身影，康桥整颗心都融化了，又疼又爱的在胖嘟嘟的粉脸上又亲又啄，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肚子里去。

“想不想爹地啊？”脸对脸贴着小妮子的粉颊，康桥呢喃。

“啾啾，啾啾！”意谓：想念爹地的亲亲。

心花怒放的爹地连忙重演一回刚进门时的演出，卯起来又亲又啄，就差没用口水把女儿淹死算了。

慈祥的中年保母莲达笑吟吟地和他们打个招呼后，便径行回一楼去了。

莲达不光是他们的保母，也是他们的房东太太，丈夫和儿子在电报街开书店，她闲着无聊就自愿帮他们带孩子，顺便体现一下她儿子，希望他快快完婚生个孙子给她抱抱。

“我去放水，你要帮宝物洗澡吗？”邝求安讨好地问。

小妮子的小名就叫宝物，她老爸取的，体现她是爹地、妈咪的心肝宝物，要让康桥消气，也只有使用她是最快、最有效的要领。果真，康桥的眼马上笑成一条细缝。“要！”跟“女人”一起洗澡，他最爱了！

只有半天课的日子是最轻松的了，洗完澡用过午餐，哄睡兴奋太过的小宝物之后，剩下的空间时间就是两伉俪的了，那就……来点浓情蜜意吧？

不，审讯时间到！

“小安安。”

“有。”

“为什么把避孕药换成维他命？”

“……”

“想落跑？给我回来！”

柔黄覆上康桥自后圈住她腰际的手臂，邝求安又惊又怕又想笑，因为他的口吻很凶狠，却又亲昵地在她耳后颈上细细啄吻着。

“康桥……”

“你不是允许过我大学结业之后再生的吗？”

“我才没有允许呢，是……是你自己在说的嘛！”她嗫嚅道。

“为什么？”湿热的唇瓣依然在她颈后游移着。

“人家不想做高龄产妇嘛！”

他默然沉静了会儿，忽地双臂微一使力，她的娇躯便呼一下转了一百八十度，酿成与他面扑面了，他俯首注视她，又是无奈，又是纵容地摇摇头。

“算了，不外这次你非允许我不行，再生一个就够了，我不要你太辛苦了！”

“好嘛！”

“换多久了？”

“还不到一个星期。”

“嗯嗯，那我一个月后再把机车收起来，换开车。”

“好。”

见她怯怯地偷眼观他，似乎小孩子嘴馋偷糖吃又怕被骂、被罚，康桥不禁又气又可笑。

“你啊，我是为你好啊！”

“我知道嘛，只是……只是……”她温顺地依偎在他胸膛上，叹气。“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嘛！”

闻言，康桥豁然恍悟，为何她坚持非要再生一个不行，他终于明确原因了。

在她而言，所谓完整的家就得要有怙恃，尚有兄弟姊妹，那正是她所缺少的、她所渴求的，从被怙恃遗弃那年开始，她梦想了二十多年，终于有时性能够实现，她自然会想要完完整整的实现它。

如此卑微、令人心酸的愿望，康桥不得不投降了。

“好吧，最多三个，不能再多了！”

柔婉的双眸马上迸出璀璨的光线，“三个？”邝求安不敢置信地惊呼，继而狂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我……谢谢你，康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只能致谢，一再的致谢。

康桥轻叹、“有身、生产都是很辛苦的，我舍不得你知不知道？”一臂环住她的腰，让她贴在他胸前，另一手温柔地为她将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我要你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希望你因为孩子而从早忙到晚呀！”

她知道，她虽然知道。

他爱她，所以舍不得她辛苦、舍不得她劳累，这点在这两年婚姻生活里，她早就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虽然他只在两年前说过一次“他爱上她了”，之后就再也未曾提过“爱”这个字眼，可是他对她的怜爱、对她的疼宠、对她的包容与纵容，在在都让她确实的感受到他那不求回报、无怨无悔、深浓的爱。

现在，她终于知道“爱”是什么了！

“不辛苦，真的一点儿也不辛苦！”邝求安忙道，就怕他又改变主意了，“只要能听到孩子们叫爸爸、叫妈妈，听到他们叫哥哥、叫姊姊、叫弟弟、叫妹妹，让那些召唤围绕着我……”她轻轻吐出憧憬的叹息。“我死也宁愿！”

“别说那种话！”康桥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说自己死。“你会听到的，等他们逐步长大，你也会逐步听到烦，到时候看你怎么忏悔！”

“才不会忏悔呢！”她娇慎道。

“随你吧！”他苦笑，爱她就只能纵容她。

见状，邝求放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愧歉感。

他爱她，她却不能回以相同的爱，有时候，总让她以为自己似乎是在使用他的爱似的，享受他的怜宠，满足她的愿望，而她却无法回报，这么做就似乎当初韩颂奇使用她一样，真的很鄙俚。

可是她也是很起劲想要去爱他的呀，但她就是没措施……不，差池，再仔细想一想，她应该也是爱他的，否则她不会如此依恋他，她的婚姻生活也不会如此甜蜜温馨，而她所拥有的幸福更不会如此完整。

幸福的拼图里，男女双方的爱是最重要的两块，是缺一不行的。

只是她的爱有所保留，并不是跟他一样毫无保留地放下全心去爱的，这也是不公正，他给她完整的，她却只能给他一半，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她无法不感应愧疚，却又无能为力！她自己也不明确自己的爱为何会有所保留，只能更起劲去带给他幸福。

她知道他喜欢她的温驯顺从，她就更温驯、更顺从，那也不难题，因为她原就是这种个性，只是偶然，譬如现在，因为自私，她任性地反抗了他，看他无奈的让步，心中的愧疚便会冒出来挞伐她、谴责她，令她更羞愧、更惆怅……

“小安安。”

一声温柔的低唤，使她自强烈的自责中蓦然回神，“呃？”她抬眸询问地望向他。

康桥深深凝住她，相识的眼神彷佛已看透她的心。“不要想太多，嗯？”

实在她的自责，他都看在眼里，也相识她为何自责，只是他也无能为力。或许他比她更相识她自己，因为他比她更早看出她也是爱他的，从她幸福的笑靥里就可以瞧见爱的影子了，而且她不明确她自己对他的爱为何会有所保留，他却清楚得很。但她的心结唯有靠她自己解决，他是帮不上忙的。

不外他相信总有一天，或许明年，或许十年后，也或许是二十年后，甚至是在他们死亡那一天，不管多久，总有那么一天，她会真正的相信……

他，是绝不会扬弃她的！

复生节是西方人的假期，从星期五到星期一，整整四天，不长，但也不短，康桥是东方人，也早已过了玩儿童游戏的年岁，更不认为才刚会走路的女儿会有兴趣替笨蛋上妆，所以他企图在这段假期里带妻子、女儿上哪儿去好好度个短期假。

“回台湾或日本？”邝求安提议。

“你呆子啊！”康桥啼笑皆非地横妻子一眼。“往返就占去两天时间，还度什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