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十四 只是开始 (终章)(1/2)
这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不过两三个时辰,外头已经变成了白色世界,将恒哥儿兄弟俩哄上床后,小七才拉上斗篷帽,跨出门。
芳如在前头打着伞,没等两人跨出房门,卧室里便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兄弟俩又跑到一个床上玩闹去了。
小七回头瞅了瞅内屋方向,无奈地叹口气,嘱咐奶母别让他们玩太久。
“夫人,回屋么?”出了院门,芳如问道。
小七望了望梅院的门廊,李楚前些日子去了京畿大营,听说圣主过些日子要入营检阅,一堆武将忙得昏天黑地,新年都没能在家里过,“去松柏院瞧瞧吧。”不去嘱咐两句不放心。
到松柏院时,王嬷嬷刚梳洗完坐到床上,小七便坐到床沿,见一旁的媳妇子在帮老太太缝抹额,要来缝几针,一顺便陪老太太聊天。
老人家聊天一般都是前言不搭后语,且反反复复的,特别讲到李楚小时候的趣事时,总是翻来覆去的说。虽然听了不下几十遍,可每次听还是觉着好玩,有时说着说着,一老一少便笑起来。
“前儿,梅铃让人从川北给我捎了封信。”刚讲完李楚从军那年的事,老太太突然插了这么一嘴。
小七有些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意尚未收回,“……是么,她还好吧?”
“你们不用刻意瞒着我,我都知道了。”老太太叹口气,“她做得那些错事,着实可恶,不光她该罚,我也该罚,都是让我给宠坏了,差点害了你跟轩哥儿,现在想想,我都后怕。”这丫头真要出点什么事,这个家可怎么办?
“梅铃只是一时想不开,被人利用了而已,本性并不坏。”如果真是个坏心眼的,也不会等了那么久才对她下手,“当时知道这事时,我的确很生气,可事情过了这么久,轩哥儿也这么大了,很多事早想开了,嬷嬷你就别再自责了,反倒让我不好意思。”拍拍老人的胳膊,安抚她一下,继而转移话题,“她如今应该也想开了吧?”
老太太笑笑,“想开了,那封信是她当家的写得,说今年秋收时,生了个女娃儿,母女平安,母女俩都养的白胖白胖的。”
“那是个能干的人。”小七赞一句梅铃的丈夫,她是西府主母,家里的产业和收成都要过她的手,川北马场的情况自然是了然于胸,“还是嬷嬷会看人。”选的人都是本性纯良的,像林田生夫妇,她一直用到今天。
老太太笑道,“我是个做粗活起家的,若非老夫人走得早,跟着她的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都是些私心重的,也轮不到我来照顾小主子。我认得的那几个大字还是后头跟小主子学的,做不来你们那些诗词戏文的巧宗儿。所以选出来的人都是些粗手粗脚的,也难怪小主子看不上。”梅铃那丫头是至今为止,她选的最细巧的丫头了,可惜还是入不了李楚的眼,在他屋里服侍了那么久,愣是连根手指都不愿碰,“你前头那个,唉……”那吴成君到底是这丫头的堂姐,没法在她跟前评论。
小七笑笑,也没法附和什么,死者为大,再说成君与她还有亲属关系。
“你进门时,瞧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凉了半截。”想想那会儿初见这丫头时的情形,兀自笑笑,“自己养大的孩子,他喜好什么,我心里比谁都有数。也不是说你模样生的好,就一定是那等狐媚子,就是担心小主子将来走大房的路。”李贺宠妾灭妻一事,当时在秦川惹了不少乱子,她也是怕李楚走这条路,“背着你,我也找小主子聊过,他只让我放心,说他心里有数。到后来,我瞅着他也是乱了方寸。还记得那血燕儿吧?小主子长这么大,头一回托人买那种东西送回来,说是孝敬我的,那么多年了,头一回想着送吃的孝敬,还费那么大劲,托人从南岭送来,以前的他哪知道这些女人家吃用的东西?你说,他是为了我这个老婆子么?”
“……”小七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
“从那会儿起,我算是看明白了,拦是拦不住的。又见你不是要强的性儿,心说就由着他去吧,兴许车到山前就找着路了呢?”伸手摸摸小七的发髻,“还好,你们过到了现在。”老太太眼神微微闪烁,“丫头,嬷嬷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如今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好好待他,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也会好好待你的。”
被老人家说的有些后背发寒,像是交代后事似的,“嬷嬷千万别说这些,恒哥儿他们成亲时,还等着您赐福呢。”
老太太笑着应下。
又聊了几句,见老人家开始打盹,小七轻轻放下手里的针线,跟丫头一起扶老太太躺下。
走出松柏院时,先前的纷纷细雪已然变成了雪团子。
沿着廊道,主仆俩正往梅院去,忽有二门的婆子过来,说是东府大姐儿派人来问夫人有没有睡下,若没睡,可方便一见?
李洛君要见她?这倒是头一遭,“说什么事了没?”
“没有。”婆子回道。
小七想了想,命芳如去屋里取来一只红木箱盒。
再有不到一个月,李洛君就要嫁去江南孙家,添妆的东西早已送去东府,还有几样贴身的体己之物,就趁今晚一块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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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洛君跟妹妹洛蓉同住一个院子,一个住东屋,一个住西屋。
小七过去时,姊妹俩都在东屋,丫头将她们主仆引到门口时,里头早有人将帘子掀起。
门帘一起,暖气拂面,温暖中还夹着一股股淡淡的兰花香气,跨进屋里的第一眼,迎面便是一块猫碟牡丹绣屏,透过镂空的绣屏边沿,依稀可见里头灯烛晃动。
“婶子来了。”第一个迎上来的是妹妹李洛蓉,十二三的年纪,个头刚及小七下巴,杏眸圆脸,长相十分讨喜,加之嘴又甜,一向很得长辈的喜爱。
跟在妹妹后头的洛君虽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有了女儿家的矜持和娇羞,迎上前微微朝小七一福,“这么晚了,还烦劳婶子过来。”
”原该早些来的,都是你五叔,他这几日不在家,家里的事都落到我手上,给耽误了,今晚上正好把几样小东西拿来给你。”示意一下芳如手上的小木箱。
“我瞅瞅婶子拿来什么,可有我的份?”洛蓉歪头去看。
“赶明儿等你出门子时,自然有你一份。”小七揽了洛蓉过来,“看到你,我到记起来了,前日陪你祖母去黑家拜年,瞅见成哥儿了。”在黑氏的撮合下,洛蓉与黑家的小孙子成哥儿正式定了亲。
一说道成哥儿,屋里的人都瞅着洛蓉笑,洛蓉羞得满脸通红,逮着小七的胳膊连拍了好几下,怪她故意提这事,屋里人立时一阵欢声笑语。
好不容易才把洛蓉安抚好。
洛君把小七让到西屋的炕桌旁坐下,见小七没拿手炉,便把自己的拿来给她暖手。
姑嫂三个简单聊了几句后,洛君给洛蓉使了个眼色,洛蓉张嘴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困了,跟小七告了声饶,便领着两个丫头回去自己屋里。
“这么晚请婶子过来,洛君先在这儿给婶子陪个不是。”退后几步,洛君向小七行了个正式的屈膝礼。
小七愣一下,心说这位大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礼数这么重!放下手炉,起身将她扶起来,“多大的事,要行这么重的礼?整日婶子叫着,难道是假的不成?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有什么事只管说。”
李洛君先是低眉叹了口气,继而抬手给小七倒了杯茶,“梅家的事,不知婶子听没听说?”
“……”梅家月前被牵进了大宛口军费一事,小七是有所耳闻的,心下也知道这是李家在斩草除根,因李楚告诫她不要掺和,所以一直对这事退避三舍,“上回去黑家拜年时,听你祖母提了几句,我也不懂这些,就当过耳之风了。”
“侄女知道,婶子不想被牵扯到这种事里去,其实我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说得。”左手攥着右手腕上的镯子,好一阵儿才道,“梅家的事,祖母告诫过我,不要开口,更不要掺和,我都是快嫁出去的人了,原就跟我没多大关系。”抿嘴,“今日这事,我想了一下午,也问了祖母,她觉得我可以找您问问看。”
“……”黑氏也知道?并且还让她来问她?那就应该不是牵扯太大的事,“你但说无妨,我若能帮你的,肯定不会推辞。”
“是这样,今日一早,姨母来家里给我添妆,说是魏家那位姨父前些日子得罪了五叔,昨儿夜里突然被内府的人给拿了,如今全家急的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姨母便求到我这儿来了,我原不想帮她这个忙,可—她……唉!”梅婉玉对她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虽说不是她嫡亲的姨母,可到底这些年也没少给她送衣裳送吃的,实在没法子不帮她来问问。
“魏家姨父?”难不成是魏贺楠?
“就是乌衣巷头的那家。”洛君道。
“……”果真是魏贺楠,他怎么会突然被抓了?“你五叔都出去小半个月了,怎么会扯到他头上?”
“我也不知道,只听姨母说,内府去家里带人时漏了点口风,说是得罪了五叔。”洛君道。
“你五叔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调动内府帮他出气?”这根本就不是她男人的做事风格,他要害人时绝对不会报自己姓名。
“祖母也说不可能,后头又问了三叔,三叔说这事得问五叔,他心里清楚来龙去脉!如今不光我姨母,听说魏家也找到了祖父和三叔那边,都是想让五叔高抬贵手。”洛君道。
“……”这下小七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是坚信自己男人不会没事找事的,“等你五叔回来,我先问问他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西屋门帘被挑开,来人竟是梅婉玉。
与上次见面时不同,这回再没了挑衅的面孔。
在小七愣神的当口,她突然俯身跪到了地上。
李洛君倏然站起身,小七则扬了扬眉。
“我错了。”梅婉玉这话是看着小七的眼睛说得。
看得出她眼中还存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奈与落魄,没法子,走到了地南头,不想低头也得低,她肚子里已经有了魏贺楠的孩子,不能让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父亲。
小七闹不清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她知道,外头的权力争斗已然是开始了。
对于两个暗中较劲的女人来说,她似乎占了上风,却没有丁点的喜悦,因为这一切并非她在控制下实现的,她和她,甚至周边的所有人,都不过是权力争斗里的一粒沙而已。
像吴家老太太说得,随着他越往上走,她要学得东西将会越多。
也许这才是她人生的真正起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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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楚从京畿回来时,已经是十多天后。
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胡子拉碴,摁在水里洗了半天,还是一副脏样子。
“你觉得我留胡子怎么样?”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这次在在检阅大营里见了好些将官,比他年轻的都蓄起了胡须,看上去老成的很,他觉得自己也到了该蓄须的年纪。
这不禁让小七想起了初见他时,满脸胡须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打个寒颤,“过两年再说吧,叔爷还在,你装什么老成。”将剃刀在磨石上打两下,又放到脸盆里洗了洗。
在嘉州时,因找不见手艺好的剃须师傅,她试着帮他刮了几次,渐渐的他就开始不习惯让别人刮了。
洗完澡,穿上睡袍半躺在躺椅上,由着她的小手在他下巴上来回比划。
夫妻俩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近来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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