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2)
秦寿很伤心,从此一蹶不振,开始厌学,逃学。他想逃离,逃离这个伤心地……
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他有时候会有一种自卑感。所以,当他读到那些人物传记的时候,反应才会那么强烈,也暗暗立志要做一个人物,出人头地。
秦寿的祖父秦石头,世代农民,后来参加八路军,部队首长给他改名为秦红岩。秦红岩成分低下,在党的教育感怀下,对压在头上的三座大山仇恨不已,他化悲痛为力量,作战非常勇猛。他杀过很多鬼子,后来牺牲于解放战争中。他死的很悲壮,他被乱抢打死在冲锋的半山腰上,鲜血把身下的石头染的通红。秦红岩没有给秦晋留下任何物质遗产,只留下了一块写有“烈属光荣”牌匾的精神财富。后来的秦晋被父亲的英勇事迹感染,也要参军,无奈被秦寿祖母阻拦。秦祖母作为旧社会过来的小脚女人,思想到底没有完全觉悟。她失去了一个丈夫,守寡终生,她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孤独终老。
秦晋留在老家种田,守护一家老小。他为人勤恳善良,照顾年幼的妹妹到出嫁,操持年少的弟弟到娶妻。秦晋少年时跟杜木匠学习木匠活,不但学成了手艺,还把杜木匠的女儿也顺到了家,这就是秦寿的母亲杜兰。秦母嫁到秦家以后,连生四女。生第一个女儿的时候,取名妍,意为开始。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取名姿,意为次女。生第三个女儿的时候,就有点不高兴了,取名妙,意为少生女孩。生第四个女儿的时候,秦父就有点崩溃了,取名婷,意为停止——干脆直接叫停了。秦父很不高兴,直说秦母肚皮不争气。殊不知按照现代医学,生男生女决定于男方的染色体,跟女方无关。到生秦寿的时候,家里左右担心,上下忐忑,生怕叫“婷”也停不住。这次倒也稀奇,偏偏是个男孩。秦父开心异常,取名寿,意为连生四个女孩,第四次才拦住,总算有分寸;又有长寿之意。秦母生了男娃,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眼,逢人便吹嘘,说生秦寿的头一天晚上梦见红日坠腹,观音菩萨驾云半空,对她吟吟而笑。敢情生前四个的时候梦见的都是月亮。
秦家五个孩子,到末了才生了一个儿子,所以独宠秦寿一人。从小娇生惯养,想必秦寿那一点傲气也是从此而来。有给与必有索取,传宗接代的大任只能秦寿来完成。而完成这重大任务的第一步是得先结婚——不,是先找媒婆说亲。
在秦寿心里,他对这种包办婚姻是十分抵触的,更何况他心里还装着一个人,虽然他被莫名其妙的甩了。但他思想的另一面,即使他跟林冰交往,也是先立业,后成家。跟他父亲根本不在一个调上。秦家老来得子,只此一根独苗,传宗接代的愿望只能在他身上实现。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两人不能统一战线。但是秦寿还是孝顺的,不想让父母过于伤心,所以只相亲不定亲,总找各种理由推脱。
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农村,大多数的婚娶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不同于往的是交通工具的改变,由最原始的步行改为独轮推车,改为牛马驴车,改为自行车,到后来的摩托车。那时候的摩托车比较流行,一般的妇女骑得是弯梁100,男人则喜欢骑直梁的125,那些“花花公子”们更崇尚那种宽把低沉的太子式,或者是排气管噪音超标的赛车。
秦寿对驾驶这些交通工具技术娴熟。他一岁走路,五岁骑自行车,七岁骑马,十岁就会开拖拉机。那个时候农村收麦,他就能开着拖拉机转圈碾场。比起雷锋开东方红的年纪,他更是个少年英雄。如果不是后来包产到户,他的工作可以独自挣到成人的工分了。对于驾驶摩托车,秦寿可以说是无师自通,手到擒来。
一辆小摩托,载着老媒婆。揣着大提包,装满喜糖果。这就是那个时候的相亲标配。对于相亲来说,喜糖是必不可少的。那个时候相亲,总有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前来围观,他们会对男方品头论足,指指点点,对女方则是建言献策,房谋杜断。所以撒些糖果可能就是为了堵他们的嘴,让少说两句。而对媒婆,是“成不成,三两瓶”,总要送几瓶酒,弄点好菜下肚。事情如果成了,结婚后男方要在过年的时候给媒婆送半头猪,当然了,也可以直接换算成红包。一个资深的媒婆,是相当具有专业技术含量的。他们只会说双方的好处,优点,而不足和缺点要么不提,要么轻描淡写的一嘴带过。但秦寿不一样,他倒是希望媒婆反过来。这期间,他没少和媒婆斗智斗勇。
这媒婆按辈分秦寿该叫二婶。二婶嫁了个窝囊废,二叔沉默寡言,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相必他这辈子的话,全给二婶说了。家里大事小情,全是二婶做主。二婶腿嘴勤快,精力旺盛,一辈子保媒拉纤无数。不过她自己的儿女却是别人做的媒,就好像理发师不能给自己剪头,医生不能给自己动手术一样。
秦寿骑着摩托载着二婶,走上了乡间的小路。农田里绿油油的都是玉米苗,好像前天不过到膝,昨天一场透雨,今天已明显及腰了。在潮湿的微风下,宽厚的叶子互相碰撞,“沙啦啦”地作响。几只散养的长得半大的鸡子从路这边窜出来,又“咯咯”得钻到对面的田垄里,继续寻找虫子吃。雨后的天气不冷不热,秦寿的心情也是不好不坏。相亲对其他同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极其开心的事情,可对于他,不过是应付他父母的一种方式。别人都期盼着相亲成功,他却打算着怎么样才能失败。别人成功了会开心,他失败了并不会难过。他虽然在做着自以为无意义的事情,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诗和远方是多么的令人向往又是多么的虚无缥缈……
突然间他感觉二婶拍了拍他,打乱了他胡乱的思绪。他知道二婶该说话了,她这种靠嘴干活的人,已经养成了职业习惯,如果能憋半个小时不说话,人就会疯掉。
“秦寿,这个姑娘可是挺漂亮的,婶啊保你能相中。”
“我就怕别人相不中我。”
“那就是她不长眼,你长这么帅,家里条件也算可以。”
“二婶,你说成这么多媒,靠的是啥诀窍啊?”
“这里边学问可大了。好的多说,坏的不唠,说到优点时添油加醋,提到缺点时一笔带过。长的不好的就说他性格好,家庭条件差的就说他人知道上进……”
“那长的又丑家庭条件又差又不知道上进的呢?”
“那,那就只能给他介绍一个比她还丑还穷还懒的姑娘。”
“哈哈哈。二婶啊,你可真是太有才了。我感觉你是一个被农村埋没了的外交人才。”
“啥才不才的,老百姓就凑乎着过日子就完了。”
“二婶,你们那时候都是怎么相亲的?”
“我们那时候都是在田地里见上一面,有的干脆面也不见,媒人说过父母同意了就算成了。”
“你们那时候都说点啥?”
“说啥?你还不知道你二叔,我说啥他都是‘哼’一声,‘嗯‘一声,就没个成句的话——不过有一次例外,我们登记的时候,我的档案里有我父亲当过日本伪保长的政治污点,然后办事员就问他是否考虑清楚,他脱口而出说‘我和胡巧嘴同志向毛主席保证,一定能认清厉害,站稳立场,跟坏分子胡大牙划清界限’。”
“哈哈,那你咋就跟二叔成了?”
“穷呗,能有啥挑头!不过你二叔那时候长得还算端正,我想着人老实一点也好,知道过日子。”
“你们那时候彩礼多少?”
“一般五六块钱,也有一分不给的,就这么搭伙过日子了。嫁出去也算给娘家剩了口粮不是。”
“那时候有没有暗送秋波啥的?”
“啥秋波?你是说秋天的菠菜吗?那不用暗送,光明正大的就送了。那年节,能给老丈人送捆菠菜比现在割一大块肉还风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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