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1/2)
1月4日凌晨,雨转阴
我推开了我的宿舍大门,发现我的房间门是打开着的。一个漆黑的背影僵硬的坐在那里,他就坐在我的床头,面对着紧闭的窗户,盯着被雨滴渲染成马赛克般的玻璃,滴滴答答的敲打声取代了我急促的呼吸声。
我摸开了墙上的房间开关,黄色温暖的灯光撒在这个背影上,黑色卫衣帽子依然套在他的脑袋上,那件我熟悉的蓝色加绒牛仔外套丢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房间里异常寒冷,我顺手打开了暖气。
“前辈。。。”
那一刻我期望看见他,这是我从三叶草疾控中心踏上归家途中所遭遇的一切噩梦,在苏醒后想要找人倾诉,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但是相比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房间里承受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明白哪怕他是一次意外的出现,都让我感觉到心安。
我没有太多的意外,毕竟他这样出现也不是偶然,这间宿舍名义上是我和他的宿舍,他有这里的钥匙,这里也留着他的几套换洗衣服,有时候下班出去约妹,他会来这里换上衣服,或者洗个澡,毕竟这里离公司近,他也许并不太想让家人知道他的作风。
“前辈。。。”我再次喊了一声,我期望他能回答我,比如。。。为什么我回来了。相比我出现在宿舍,比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更加突兀。或许这样我可以借势抒发我内心所有的痛苦,而不让他觉得唐突。但是我的呼唤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依然盯着眼前的窗户,我知道他听见了,只是不搭理我。因为,我看见了他的脸孔,在被灯光反射的玻璃,他显然也透着玻璃反光看着站在身后的我。
他似乎对我的回来一点也不觉得吃惊,就好像前两天开车送我前往三叶草疾控中心的人不是他一样。
算了。。。我也无力在配合他演一出默剧。
我从衣柜里找出了睡衣,然后走进浴室里,打开花洒,热水淋在身上的感觉只有疼痛,它带走了我身上的污秽,那些划伤的伤口反而没有那么疼痛,我蹲在浴室里,看着隔水玻璃的雾气,我的遭遇是一场清醒的噩梦,但是那些人的脸孔却始终萦绕在我的眼前,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房间里的暖气开始温暖起来,我离开浴室走到房间,前辈小明依然坐在床沿不语,我看着那扇窗户,墙角边还丢着两捆锡箔纸,那是我和他去超市的时候买的,为的是从网络上听说的事情,封住窗户的灯光,它能比窗帘更加实用。
只是我懒,加上当时觉得自己要离开这个城市回到老家,也便没有打理这扇窗户,我曾经犹豫过几秒,那是因为如果我真的封住了所有的玻璃,那么我该如何从房间里透过窗户得知外面的状况,尽信网络的说辞是大部分人都会相信的误区。
我走了过去,拉上了窗帘,我不希望外面看见这栋楼里透着光,这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和不安感在回家的那一刻越来越明显,至少网络上说对了一半。然后我转过了身,面对着坐在我眼前的前辈小明。
他低着头,在我走到窗户边的时候,他就刻意的垂下了他的脑袋,当我面对他的时候,他刻意的在躲闪。
“前辈,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回家去。。。”我哑着嗓子说着,他依然垂头,但是我看见了他的脚边啪嗒啪嗒的滴着泪水。我皱着眉头蹲在他的面前,忍受着身上骨骼疼痛的折磨,仰脸看着他,我就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样,匆忙的站了起来。
我的前辈在哭,这让我手足无措,他的身子在我面前微微的颤抖着,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和呼吸,两手紧紧的抓着床沿的被单。
“前辈。。。你怎么了?”我伸出手,想要安慰他,我想这是安慰人的办法,只是当时我的脑袋也蒙了,也可能烧糊涂了,我不知道该摸他肩膀还是脑袋,是该拍两下还是该拍一下,毕竟我还没有安慰朋友的经验,所以,我伸手轻轻的摸了他套着卫衣帽的脑袋。
他一手用力的拨开了我的胳膊,并且双手朝前推了我一把,我毫无准备他这样的反应,趔趄的撞在了身后的墙上,坐在了地板上,终于我的脑袋和他的脑袋平起平落在同一个视线维度上,我看着他发红流泪的眼睛,还有他右侧眼睛上的划伤,这道伤口深深的把他的右侧眉毛隔成了两半。
他发现我在看他,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但是眼泪却从他的指缝里溢了出来,他没有为用力推我这样的动作道歉,而是哭出了声音。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难听的哭声,怎么形容呢,像一只鸭?还是像一只猪?而且是脖子已经伸向屠刀的嚎叫。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原来我还打算有人可以分享我的遭遇,而现在我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希望,我想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却开不了口,我只能坐在他眼前看着他哭。
当他拭去了一把鼻涕后,我站了起来把纸巾递给了他,他接了。
“如果你发生了什么想找人倾诉,你可以跟我说。。。”我站在他面前说道,他只顾着哭着,没有理会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他也不会开口。
我关上了房门,铺开了床,躺在了一侧,前辈的哭声渐渐停止了。我看着他坐床沿的身影,我不确信他是否真会留在这里过夜,毕竟他从来没有过,也不会窝在这个让他觉得寒酸的房间里,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陌生安全的地方,来发泄他的情绪。
他也许真的动了感情,被人甩了,或者和家里人闹了矛盾,也许。。。太多的假设在我的脑海里飞舞,只是这些都没有勇气化成一句话,因为担心得不到他正面的回应,而让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但是,不管他有多悲伤,如果他真的打算今晚就呆在这里,我还是应该奉劝他。
“前辈,有件事我想和你说。。。”我裹着被单哑着声音说道:“我。。。可能发烧了,你知道现在发烧可能意味着什么。。。”
说完之后,我看着他的背影,以他的聪明才智,我知道他能明白我话里的意思,虽然外面危险,但是没有什么能比和一个疑似感染者呆在一起更加危险。
“我不想害你。”我依然执着的说着:“虽然我很开心我回来,能够见到你在这里。。。虽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许发烧让脑袋烧疼了,但是不管我说什么,他没有任何反应,正是因为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反应才出乎我的意料。我闭上了我的嘴,突然意识到他也许经历了什么更糟糕的事情,或者比我更加糟糕。
“我的父母死了。。。它们从落地窗户里扑进来。。。我亲眼看着它们。。。”
他的背影微微的颤抖着,从他的嘴里挤出了这断断续续没有说完的话,然后他侧身转头看着我,我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睛里,最深处的灵魂仿佛抽离而去。也许再看着我惊呆的脸孔上挤不出下一句安慰的话,他又默默的回过了身去,保持了原来的姿势。
那一刻,我多希望他是演戏,在那一句没有说完的话里,突然像往常一样蹦出了一句:逗你呢!
可是,这个屋子里除了我们两个人难堪的沉默和彻底的悲伤,什么都没有剩下,我只记得我说了一句话:“对不起前辈。。。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那一晚,我不记得我坐在床沿看着这个背影多久,然后沉沉的陷入了昏睡,当我浑身被湿漉漉的汗水惊醒的时候,房间里的灯依然亮着,拉着的窗帘看不清屋外是白天还是黑夜,然后我摸到了一条胳膊,我翻身看见了前辈小明侧身躺在床沿上,他沉沉的睡着,破了的眉毛下,紧紧闭住的眼睛,干涸的泪痕在暖气洋溢的房间里越发明显。
而我浑身的疼痛和无力感,却越发加重,我确定自己。。。发烧未退。
我急忙起身,看着睡在一侧的小明,他引以为傲的眉眼已经破了相,他陷入沉沉的睡眠,呼吸规则的起伏,没有疼痛,没有悲伤,在梦里,他应该不会遇见那些令他撕心裂肺的悲伤,但是当他醒来,却势必要承受这一切。
我小心的离开床铺,我不明白他是缺了心眼没有听懂我昨天话里的意思,还是他真的无处可去,但是仔细一想,或许他真的无处可去。
那个家他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这是一种无力感,看着他的时候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明知道他经历失去双亲的痛苦,这种痛苦是谁也无法承受,一个人的生活瞬间被撕裂了,那个你认识的人,也瞬间变化了,你却无能无力。
我不敢吵醒熟睡的前辈,睡着了能够忘记更多的事情。
我艰难的,小心翼翼的走到窗户边拉开了一丝窗帘,屋外已经白天,下了几天的雨在今天终于停歇了,远处的高楼沉浸在一片萧瑟的阴暗之中,这片阴涩来自远处看不见轮廓的黑头山,那里似乎笼罩在一片焚烧的黑暗之中,它和灰色的天空连成一块。街边的街道空空荡荡,放眼能看到的马路见不到任何一辆车和一个行人,那些烧焦的尸体。。。我拉上了窗帘,走到了浴室,从褐色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了那部捡来的没有电的手机,然后我开始寻找充电器,才发现。。。没有。
我找到了感冒药,就在裤子的口袋里,烧了水,吃了药,我摸着自己的额头,算了算时间,或许如果我能撑过三天或者一个星期,那么也许我并没有感染尸菌,我看着房间里熟睡的小明,我想等他起来后,我还是需要和他好好的说一说这件事。
我在浴室里倒腾了一会,查看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可惜的是,我没有备着紧急医药箱,我甚至连一块创口贴都找不到。
我煮了一杯咖啡,它让我精神了很多,虽然我不知道感冒能不能喝这个东西,但是至少我离不开它,我很庆幸当时买了两袋的咖啡粉。
我没有任何的食欲,喝了咖啡也让我的喉咙没有那么干涸难受。我流着鼻涕,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着纸巾醒着鼻涕,一边打开了电视,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间所有的频道都变成了雪花点,唯一亮着的屏幕只有三山电视台,上面一片蓝色,蓝色的屏幕上不断的显示着字幕并且配上严肃的演说,当我发现我没有看到开头的时候,它就这样循环的从头开始。
“三山市政府关于重大尸菌疫情紧急通知:
尸菌疫情于1月3日凌晨已传播进入我市,请市民务必警惕空气传染,以及尸菌感染者的袭击,目前对于尸菌尚无药物治疗。请各位市民呆在家中,封闭所有门窗缝隙,用窗帘阻隔光源,保持安静,合理分配食物,密切注意水源变化。禁止外出和任何形式上的聚会。即日起各单位全部停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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