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独处(1/2)
书阁独处
黑暗中突然多出一个人,妙芜一点心理防备都没有,当即被吓了一跳。
手一松,烛台自手中跌落——
书架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那烛台落地之前及时将其捞回来,烛光在墙上一转,那手擎着烛台递到她面前。
“多、多谢。”
妙芜接过烛台,走到临窗的一张书桌放下。
谢荀倚在书架旁默不作声,就看她一个人来来回回忙活,搬椅子,搬梯子,爬上爬下,把放在书架顶端的几口木盒往下搬。
才看到一半,他忽然就觉得实在看不过眼了,于是走过去将人拦了下来。
妙芜扶着梯子迷惑地看着他。
谢荀目光落在别处,口不对心道:“像你这么搬,要搬到明天早上去?”
“你在下面接着。”
“哦。”
妙芜闻言把梯子让出来,谢荀便爬上去,把书架顶部的木盒递给妙芜,妙芜接过来,再放到地上,如此往来十多回,木盒就都被搬空了。
谢荀从梯上跳下来,把木盒摞好,来回两趟就将所有木盒都搬到书桌边。
这些木盒里盛装的是司书长老近两年来收集的旧符箓。
虽则每种符箓都有相对固定的画法,但道一而法万变,当修炼者将百家符箓融会贯通之后,对符箓便有了自己的理解。
因此修炼到后来,同一张符箓,出自不同人笔下的亦不相同,如此一来,同一种符咒的效力也就有了万千变化。
而司书长老派遣给妙芜的差使,便是将这些符箓整理归类,记录成档。
妙芜在桌边坐下,又点了两只蜡烛,桌上更亮堂了些。
谢荀走过来道:“连个烛台都拿不稳,晚上没吃饱饭吗?”
妙芜默默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啃了一口。
谢荀:“……”
他的目光在妙芜手里的葱油饼上凝了一瞬,一时颇为无语。
妙芜见谢荀盯着葱油饼看,便又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放到桌上,往谢荀面前推了推,道:“膳堂的大师傅特地塞给我的,说这葱油饼是他最拿手的面食。”
这小毒物倒是八面玲珑,上哪都能左右逢源,居然能令膳堂那几位“铁面无私”的大师傅特地给她开小灶。
谢荀不知道的是,妙芜为了能获得大师傅们的另眼相待,委实也付出不少。
膳堂的大师傅平日里没事干总喜欢琢磨些新菜式,除了在膳堂内部互相试菜之外,很少有弟子愿意当他们的小白鼠。
这两日妙芜在膳堂帮忙,也就顺便帮那几位大师傅尝了不少新菜式。
既是新菜式,自然有色香味俱全,也有口味奇葩的黑暗料理。
那几位大师傅做腻了普通菜式,每每研发新菜式时都讲究个别出心裁,出奇制胜。
什么月饼炒辣椒、甘蔗炒排骨、桃子炒猪里脊……
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大师傅们做不出。
因此,妙芜这几日尝到的新菜式中,十有八九都是黑暗料理。
好在她最大的优点之一便是擅长夸人。
每次尝完一款一言难尽的新菜式,她都会竭尽所能将那位大师傅夸得飘飘欲仙,最后本着“我一人受苦就好,实在不必拉着全家塾人陪葬”的牺牲精神,力劝那位大师傅将此等绝世菜式写入谱中,集结成册,百年之后也可当作传家宝留给后人。
当然,为着这菜谱的稀有性着想,还是不要外传,保持神秘,不要再做第二遍为好。
她生得讨喜,嘴又甜,几个能当她爷爷辈的大师傅是越看这女娃娃,越觉得心里喜欢,因此时常在正餐之外给妙芜开小灶。
如此也算因祸得福了。
妙芜小心觑了眼谢荀的脸色,见他微微皱了下眉,便道:“你不喜欢葱油饼啊?”
她想了想,转身把随身背挎的小布包放到桌上,从里面又摸出三两个纸包来。
只闻得一阵悉悉嗦嗦之声,她将三个纸包依次展开,推到谢荀面前。
伸手一比:“桂花糕、栗子糕、红薯饼,小堂兄,你喜欢哪个?”
谢荀:“……”
她眼神殷切,眉眼带笑,嘴角隐约现出一枚小小的梨涡。
谢荀叫她这般看着,鬼使神差地,便将手伸向中间的栗子糕,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一入口,便觉满口都是板栗的酥香,甜而不腻,虽是再简单不过的点心,但依旧能叫人尝出与街上点心铺子不同的风味来。
妙芜见他吃了,笑得愈发灿烂,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她吃了块葱油饼垫肚子,就搬出盒子里的符箓,摆开笔墨纸砚和朱砂整理起来。
“风行符,属木;障目符,属木……嗯,就都放到这只盒子里。”
妙芜一面分类,一面将各张符箓都在空白符箓上重新临摹了一遍。
她下笔随意,画得极快,往往看一眼,那符文的走势轨迹便已尽数记在心中。
须臾符成,拿出原符对照而看,竟然临摹得分毫不差,简直如同拓印上去的一般。
谢荀坐在一旁默默看着,先是还有一些漫不经心,后面脸色便越来越凝重起来。
他蓦然想起在龙门镇上,妙芜对付小飞僵时,曾经结出一道结界护着王柳二人。
现在想来,那结界实在是眼熟。
谢荀的记忆倏然飘回十年前……
姑苏万里冰封,江边雪落如尘,从江口的湖心亭望出去,千山皆为白雪所覆。
刚过而立之年的谢家家主谢涟身披鹤氅,长身立于亭前,伸出右手,接住接住一片雪花。
他说:“琢玉,你可知谢家的本命符究竟是何物?”
小谢荀俊俏的小脸被银狐领子拥簇着,无声地摇了摇头。
“是结界。”
“你可知何为结界?”
“何为?”
“风疏雨骤之时,你撑开伞护住墙下海棠,不叫它被风雨摧残了去,这便是结界。”
小谢荀似懂非懂,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就在那片雪花在谢涟指尖化开之时,谢涟忽然屈指一弹,指尖上的那颗水珠倏然跃起,接着化为一层巨大的透明遮罩在湖心亭上空徐徐铺展开来。
小谢荀不由走到亭边,仰首看,眸中熠熠生辉,充满了对父亲的敬佩和向往。
只见那飘扬的雪花似乎瞬间被凝在半空之中,时间仿佛也停滞了一般,寒风呼啸之声、江水奔流之声、还有雪落之声霎时间都消失了,湖心亭方圆五里的天地间陷入绝对的寂静。
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小谢荀赫然听到枝叶伸展,花苞抽放的声音。
他惊讶地朝亭下看去,只见亭下几株光秃的碧桃花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绿叶,抽出红色的花苞,接着花苞绽放,花瓣片片舒展,露出中间黄色的蕊芽。
谢涟突然将五指虚握成拳,像是捏碎了什么东西。
便见嘭地一下,头顶张开的结界倏然破碎,化为无数透明的浅银色碎片,被江风一吹,转瞬无踪。
与此同时,那满树的碧叶红花也顷刻落尽,化为雪中尘泥。
谢涟说:“这便是为父的本命符。”
他转过身来,面上无笑,看着小谢荀道:“本命符结界的第一层,道一,也是最基础的一层。
你布一个结界给我看看。”
小谢荀并拢二指,摆出起结界的手势,清喝:“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二指猛然朝下一划!
风从地上吹过,卷起蜷曲的枯叶。
没有,什么都没出现。
小谢荀不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来过,到最后天色暗沉,积雪没过小腿,小小的人儿眉上肩上落满了白扑扑的雪粒子,喊得嗓音嘶哑,依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他抬头看向父亲,嘴唇哆嗦着道:“我……”
谢涟没有回应,只用极为陌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他年幼时苦练不成的东西,这小毒物不到一月,便已能自如御使了吗?
难道他没有继承的血脉,却叫她继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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