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2/2)
他心里惊涛骇浪,盛灵渊全无所觉,陛下转向知春:“对,有神兵就有灵,否则器身无法凝聚,当年微云炼化了一百多个器身,只得到了一个灵——世上唯一一把……有多个器身的刀灵。”
他当年赶到时,在一地尸体中感觉到了有器灵“出世”的气息,但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只当是失败的器身太多给人的错觉。
难怪知春这么一把几千年雪亮如新的绝代神兵,他居然从来没听说过。
原来是微云的遗作。
微云不信任他,临死前没把那把真正有灵的刀交给他。不过也是世事难料,谁知道这把宝刀三千年后又撞在他手里了,缘分挡不住。
谷月汐顺着盛灵渊的视线,瞳孔收成一线,扫过死气沉沉的童尸,又看向知春,忽然不知看懂了什么,猛地抬头:“难道是……”
“原来你叫做‘知春’啊,”这温柔的名字被盛灵渊用更温柔的语气念出来,缱绻得像一首古老的鲛人歌,“还真是微云的风格——难怪你刀身毁损,刀灵不灭。”
谷月汐疲惫充血的眼睛忽然亮了:“您的意思是说,即使刀身已经碎了,知春也可以用别的器身活下去吗?”
盛灵渊笑而不语。
“燕总,你听见了吗?燕总你要好好的,你……”
“祭文,”这时,海里的知春忽然开了口,他像是已经很久没说过话,比盛灵渊刚来这世界的时候还磕绊,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是我写的。”
燕秋山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蜃岛的海毒侵蚀了我的刀身,刀身又碎,可我发现自己还活着……但你看不见我,没有人能看见我,我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只是个朦胧的意识。”知春凄然看着燕秋山,艰难地说,“我其实……那段时间一直跟着你。”
只听“噗通”一声,宣玑听到知春说“没人能看见他,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失手把那柄被冻成冰坨的剑掉进了海里。
不过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知春身上,倒是没人注意到他手滑。
“直到最近……我才慢慢清醒了一点,有了点感觉。”
王泽追问:“什么感觉?”
“我的……刀身。”知春说,“在很远的地方,时有时无……我一直追着……追到了这里。但我进不去,那些刀剑被很强的术法封印在墙里。我心里没有别的念头,记忆很乱,只隐约觉得有人在找我,我想回家……回到他身边……我在那些墓道中间来回撞,冲他们大喊……可是没人听得见,那些冷冰冰的墓道也不肯让过一分。”
知春轻轻地闭了闭眼:“那些祭文就是这时候突然出现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墙里封了一百零八个刀剑身,只要我肯献出来,就能重新回到现世。”
被全世界排斥,心里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执念,一个看不见他的人如鲠在喉地勾着这一缕残魂,他不算死,也不算活着……太像了,宣玑几乎有种别人把他的经历说出来了的错觉。
假如易地而处,当年那个无可依托的天魔剑灵也有这么个机会,他会怎样?
宣玑扪心自问,感觉他在这诱惑面前一秒都不会犹豫。因为知道自己的人性不堪一击,也格外愿意宽容别人的懦弱,他于是温声说:“你那时候脑子不清楚,其实根本不知道阴沉祭文是什么,对吧?”
知春抿了抿嘴,没吭声——因为这话听起来像个借口。
“不知者不怪,再说你那时候的精神状态,要是在法律上讲,应该属于‘无行为能力’,我看这事是诱使你写祭文的坏人全责。”宣玑又说,“你中蜃岛海毒的时候,跑过一次,还记得吧?就是那次出的篓子,让他们最后决定销毁你的器身。但我第一次听说这事的时候,就觉得局里不会那么不小心,所以当时那事应该就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阴沉祭文也应该是那会儿有人趁你神志不清的时候植入你意识的,你也是受害……”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盛灵渊就不耐烦了,不近人情地打断他:“这些多说无益的事就不必赘述了,你写下阴沉祭文时,用的祭品就是自己的百柄器身,是不是?”
知春无地自容:“是,我……我有罪……”
“不是,陛……灵……”现实和混乱的记忆混做一团,宣玑一时不知道叫他什么,“你先听我说,你……”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道白影划过,盛灵渊已经踩着海水掠至他面前,他踏足过的海水立刻结了薄冰,把知春困在其中,盛灵渊出手如电,一把扼住了知春的脖子。
“住手!”
“灵渊!”
王泽和宣玑同时出声,燕秋山的五指抓进了甲板里。
知春先是本能地往后一仰,随即回过神来,大概是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他不躲不闪地抬起头,默默地看向人皇那双冰冷又多情的眼睛,等着自己的命运。
盛灵渊碰到他的目光,忽然不明原因的一顿,手指松了下来。
“也是,阴沉祭成,覆水难收,杀你也没用。”盛灵渊沉默片刻,原本扼住知春脖子的手指上抬,轻轻地勾起知春的下巴,“微云最后那点心血尽付,只成了你这么一个刀灵,不争气啊。”
知春先前还没怎么样,听了这句话,突然像是崩溃了,在冰冷的海水中发起抖来。
“燕总!”快艇上传来谷月汐的惊叫,燕秋山金属强撑起来的身体磕在甲板上,方才的爆发仿佛回光返照,他终于再也难以为继,死死地盯着知春,瞳孔几乎要散开。知春脸色惨白,当即就要扑上去,却被无数阴沉祭文钉在原地。
“灵……”宣玑急中生智,转向盛灵渊,换成雅音说,“陛下,你……您能不能先把他冻起来?”
跟只能造一碗刨冰的废物冰水系特能不同,盛灵渊的黑雾可以像液氮那样,把人直接速冻。同时,强大的修复力可以最大限度地在解冻化冻过程中避免细胞损伤——只要他愿意。
当然一般他都不愿意。
由于属性问题,盛灵渊那可以黑雾化的魔气破坏起什么摧枯拉朽,修复起什么则相当吃力。通常他得使个“转嫁”法,比如要让他把砸烂的酒店房间恢复如初,就得牺牲好几层的花草树木。
宣玑忙又补充道:“我的生气给你抽,他快不行了,肯定坚持不到岸边,你……”
盛灵渊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问:“可我为什么要救他?”
他说着,居高临下地瞥了燕秋山一眼,那男人身上的生命力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方才撑住他身体的金属再不受他控制,反过来开始攻击他的身体,七窍已经开始渗血。他不光会死,还会死得又难看又痛苦。
盛灵渊没有血统歧视,“超级杂种营”清平司就是他一手建的,何况作为一个入土多年被迫返场的上古魔头,他对隔着几千年的后辈们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顺手就救一把,碍事就杀几个。按理,燕秋山身上虽然高山人气息虽浓,但他也是人,无论是资质还是相貌,都堪称万里挑一。
他既然没有背叛“清平司”,也算立场相当,保他一命是举手之劳。
可是盛灵渊就是懒得举这个手。
不知为什么,这燕秋山总能莫名其妙地激起他的恶意。
盛灵渊看见他就烦。
宣玑被他这冷血态度刺得太阳穴疼,其他风神听不懂他们的古语对话,仍在徒劳地用各种方法抢救燕秋山。就在这时,浮在水面上的冰层突然发出让人不安的“喀嚓”声,那方才不再挣动的魔影竟在冰层中缓缓伸展,所有的童尸都跟着战栗起来,牙关敲击出“咯咯”的声音。
接着,整艘小船几乎被掀到了天上,乌黑的水珠长蛟似的破水而出,冰层里封的魔影强行破冰而出,微煜王操控的童尸们被盛灵渊的黑雾腐蚀得遍体鳞伤,有些皮肉直接融化,露出白惨惨的骨架,他却毫不吝惜。
“陛下,”那魔影大笑道,“三千年不见,你是老了还是废了,手怎么这样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