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2)
可是和灵渊有瓜葛,剑灵一想到这里,心里无端别扭起来。
灵渊是要成亲的,巫人族的大圣闲聊时打趣过,说殿下将来继位亲征,多半就要成亲,要……立后。
立后的意思,就是娶一个陌生的女人做妻子,从此他们俩是一家。而他蹭着灵渊的眼耳鼻舌,却只能看见陌生的女人,听他们两个说话,就像个被抛在身后的……
多余的物件。
剑灵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他的“世界”要背离他了,把他遗忘在这冰冷而漆黑一片的地方。
这念头一起,就野火似的灭不下去了,心智不全的剑灵还懵懵懂懂,已经先一步被独占欲折磨得悲怆无比。
“要是人族也可以这样,你是不是就不必非得和女人成亲了?”剑灵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你……能不能不要找个别人来,以后也一直只有我,行吗?”
他的话不知让盛灵渊的梦境起了什么反应,周围更加朦胧了起来,寒潭仿佛变成了温泉,雾气弥漫。剑灵眼前却被一片白茫茫糊住了——盛灵渊虽然不清醒,却下意识地不让他看清楚。
那雾气湿漉漉的,有一点说不清的微妙,异样的感觉顺着少年的身体传过来,像是哪里痒,又麻酥酥的。剑灵觉得盛灵渊的呼吸变得细而急促,那人似乎有些难受,身体蜷了起来,他回过神来,茫然地问:“灵渊,你这是怎么了?”
梦境里的雾气越发浓,里面似乎有人影,剑灵犹豫了一下,循着人影游荡过去。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越跳越快,冥冥中似乎知道什么,害怕看见那雾中人,又忍不住要一窥究竟。
雾里有个少年身影,长发披散,沾满了水汽,是灵渊——人做梦一般是不会出现自己的形象的,但他俩从小心神相连,两个意识多少会彼此影响,盛灵渊梦里的自己,在剑灵看来,就是平时从镜子或者水面上见过的少年的样子。
而这个梦里的盛灵渊又与平时有微妙不同,他赤/裸着上身,脸上难得有血色,显得眉目极鲜艳,几乎不像他了,他从水中珍重地抱起一个人,欺身上前,将那人压在寒潭旁的石壁上。
人影全是一团白雾,剑灵只能依稀看出个人形,面孔不清。剑灵理智上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心里却升起无名火,当下便要冲上去,梦境里的雾打着旋地把他往外推,他头一次在灵渊的识海中遭到排斥。
剑灵怒不可遏,大叫一声:“灵渊!”
声音砸进梦境里,不知怎么还起了回音——
“灵渊……”
刹那间,剧烈的战栗感从盛灵渊那边波及过来,流经他全身,像踩了雷泽之妖的尾巴。剑灵忍不住哼了一声,魂灵都麻了。
只一瞬,那梦境就倏地消散,盛灵渊惊醒,继而视野翻转,他像是猛地坐了起来。
不等剑灵回过神来,盛灵渊忽然将五官六感全体关闭,天魔剑灵莫名其妙地被关进了“小黑屋”。
这可是有生以来头一遭——随着盛灵渊年纪渐长,对心智的控制力渐强以后,渐渐能自如地对剑灵关上一些思绪,也就是不理他。而身体受伤或者在战场上的时候,盛灵渊也会斩断痛觉、嗅觉和味觉,以免伤到剑灵。
但他的眼和耳从来没关过,剑灵还一直傻乎乎地以为他也不会。
没想到只是没对他用过!
看不见也听不见,被困在一片漆黑里,剑灵气疯了,在盛灵渊的识海里吱哇大叫、乱刨乱撞。好在盛灵渊没有关他太久,不到一炷香,剑灵就得以恢复感官,一接触到外界,先打了个寒战——盛灵渊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大半夜去洗澡。
他还不等烧水,直接用了冰凉的井水!
大概是冻的,灵渊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一样快,撞得胸口疼。
剑灵想:“该!冻死你!你个混蛋,倒是把触觉关了啊!”
剑灵一头雾水地愤怒着,不知道洗个澡有什么好避讳自己的,又不是没一起洗过。心心念念的梨没吃到、还无缘无故地被关了小黑屋、梦里那个看不清的人影……还有朦朦胧胧的,对未来的焦躁,种种加在一起,剑灵闹了惊天动地的一场大脾气,刷新了他不理人的时长记录。
盛灵渊只好接连半个月,每天在饭里拌一勺梨花蜜,齁得自己几乎要厌食,巫人族长还以为他病了,好生紧张了一回。
对了,那时候……他对未来的人皇陛下就是这么放肆,想骂就骂,想吵就吵,随时撒泼,比阿洛津还恃宠而骄。
一定很招人烦吧?所以后来他没用了,才会被抛弃得比巫人族还彻底。
不对……巫人灭族的时候,灵渊是真伤了心,毕竟阿洛津和族人们是活生生的、朝夕相处过的人。
他又算什么呢?
他对盛灵渊而言,又算什么呢?
那之后,盛灵渊也没跟他商量,擅自长成了大人。以前盛灵渊关闭思绪,要么是外头有事,需要集中注意力,要么就是跟剑灵吵架生闷气,总归都事出有因。可是忽然间,灵渊识海里一片空白的时候多了起来。有时候明明只是静坐发呆,也要把他隔绝开。
剑灵于是也故意不理他,一开始关闭自己的思绪还不熟练,后来次数多了,神识也被磨练出来了,像是很孩子气的报复,盛灵渊也没在意,他俩无猜无间的少年光阴,就这样渐渐消逝。
不过此后没多久,他们就离开了东川,为免群龙无首,丹离提出让初长成的少年继位。铁与血铸就的冠冕下,少年情怀薄如蝉翼,转眼便消散如尘埃了。
恼人的春风再也没有钻进过盛灵渊的梦里。
他的梦中人是谁,在东川大梨花树下静静出神时想的又是谁,会是东川里某个春花一样灿烂的少女……或者少年吗?
这些隐秘地困扰了剑灵多年的问题始终不得而知。
因为再后来,东川没了,梨花树也没了。
那些因此而起的、琐碎的恼怒与嫉妒,都那样不值一提,渐渐遗失在了惊涛骇浪里。
宣玑在俞阳分局的特殊病房里醒过来,身体毫发无伤,心已被万箭穿过。只疼得他想撇下肉/体,无心无意地飘摇而去。
他想起了那漫长的、相对无言的光阴里,被他死死压抑,连明察秋毫的人皇陛下都没有察觉半分的……晦暗的情愫。
宣玑一直觉得可能因为自己不是人的缘故,他有点性情不定,总是喜新厌旧,对什么都没有执着,有时候因为太随波逐流,还跟凡俗人间格格不入。
原来他不是生来如此,是那口热气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熬干了。
熬干了他的那个人薄情寡义,早把他遗忘在了旧尘埃里,相见不识。
自己于他,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