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热恋(2/2)
冰凉的水猛地涮过喉管,好像一路都炸起了冰碴儿,刺得他胸口生疼。不过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反倒能让他舒服一点。
他现在哪哪都疼,头疼、手疼、心疼,各路痛感愈演愈烈,不见消减,只好以疼止疼。
陆景行站起身:“丁姨,今天谢谢您。”
丁心兰摆摆手:“可别跟我说‘谢’,这十二年来,我每次一想起来就后悔,当初要不是我鲁莽,瑭瑭兴许就不会挨打了,也不会落了这一身的伤。”
“错不在您,您的这份恩,我和瑭瑭都会记得的。”
门口的铃铛响起,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奶奶,爷爷叫你回去吃饭啦!”
“好,知道啦。”丁心兰望向陆景行,“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
“谢谢丁姨,我还有事,下次吧。”说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抽出一个红包,放到小男孩手里。
丁心兰急忙道:“哎,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
陆景行:“马上就是元旦了,这是给孩子的压岁钱,您别推辞。”
从丁心兰处离开后,陆景行上车直奔方家旧宅。
方峥当年离开滨江时应该就没打算再回来,走之前干净利落地变卖了所有不动产。这十二年间,这栋三层的小洋楼虽然陆陆续续被转过几手,但可能是因为设计比较好的原因,一直也没有被翻修过。
现在的业主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说房子是父母买来投资的,房本上写的是他的名。小年轻嫌这楼太老,平时不住在这,只是偶尔叫朋友过来开party。
当陆景行这边提出想进去有偿参观时,小年轻二话没说就应下了。
北国的冬季夜很长,到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陆景行的车刚开进别墅区,远远地就望见方家旧宅的方向一片灯火通明,屋灯、园灯、街灯跟不要钱似的统统亮着,把那一面的天都擦亮了。小马心想对方八成是对陆董给出的价格十分满意,所以很敞亮地提供了一个夜间豪华照明服务。
小年轻原本正一脸困倦地倚在院门旁,看见来车后,眼睛顿时一亮。
“晚上好啊哥们儿!”小年轻自来熟地凑过来,“吃了吗?”
陆景行随口“恩”了一声,提步往里走。
“哥们儿,我看你有点眼熟啊,你是明星吗?”小年轻不见外地跟上去,“这就开始参观啦?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吧,你看这个花园修剪的多么整齐……”
陆景行目不斜视地略过他和花园,直奔别墅正门。
“哇,我说哥们你也太酷了吧,理都不理我!”小年轻越挫越勇,不停地试图建立会话,“你是从哪看见我这房子的?我好像没挂上房产中介啥的吧……你为啥想过来参观啊,我看这整个别墅区的房子长得都差不多啊……哥们,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那车都够买我好几套房子的了……看你这么着急参观,应该是挺喜欢这房子的吧,要不我就直接卖给你?”
这最后一句话刚说完,小年轻就清楚地在陆景行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他依稀觉得对方不是厌恶自己,但具体是厌恶什么,他也说不清,总不会是厌恶这房子吧?
“谢谢,但不必了。”
陆景行给小马递了个眼神,然后独自推门进屋,把聒噪的声源隔绝在外。
他穿过玄关,在客厅站定,环顾这个阮瑭曾经生活过九年的地方,也是曾带给她致命伤痛的地方。
屋内的家具和装饰风格不知道换过了多少轮,早已找不到丝毫往日的痕迹了。可他现下站在这里,好像能听到年幼的阮瑭撕心裂肺的哭号。
陆景行深吸了一口气,提步上楼,径直走到那扇窄小的阁楼门前,停住。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流动的空气终于注入,灰尘在眼前片片升腾。陆景行打开手机照明,终于看清了这个不足三平米的房间。
粗糙的水泥地面,结着蛛网的墙壁,没有电灯开关,也没有窗。
陆景行走进去,关上门,再关掉光源,然后缓慢又坚定地躺了下去。
身下是冷硬的地面,眼前是绝对的黑暗,他的瑭瑭当年就是这样,带着一身深深浅浅的伤,孤独地躺在这里,整整三天。
她该有多怕啊。
她有没有拍打着门求救过,她的伤该有多疼啊,她是哭了多久才从心怀期待熬成了心如死灰,她最后高烧到晕过去时,是觉得痛苦多一点还是解脱多一点。
陆景行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洁白的纱布在紧攥的掌心皱成一团,寸寸染血。
“陆董,”小马在外面敲门,“陆董你在里面吗?”
“什么事?”
“疗养院那边的病历调出来了,您要现在看吗?”
陆景行撑着地面坐起:“进来。”
小马开门后吓了一跳,只见一向英挺整洁的陆董无比颓丧地坐在地上,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灰尘。
“陆、陆董,您没事吧?”
陆景行接过平板,摇摇头:“你去楼下等我。”
小马立刻转身跑开,陆景行按亮平板,打开阮瑭的病历文件。
[患者阮瑭,女,九岁。]
[左侧第二、三肋骨及右侧第一肋骨骨折;左手手腕挫伤;腹部、背部及腿部多处软组织挫伤……]
[长期营养不良;轻度脑震荡,部分记忆受损;患幽闭恐惧症,有轻度抑郁倾向……]
陆景行心口一阵闷痛,几乎喘不上气。
他始终记得五岁的阮瑭,开朗,热情,从不吝于对他人施放善意,也从不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每一分每一秒都对世界满怀信心。可就是这样的她,在四年后几乎被毁灭殆尽。
平板倾斜着倒下,荧光打在对面的墙壁上,刚好划过一道人为留下的痕迹。
陆景行眼神一凝,急忙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石灰的墙壁被指甲划出印子,其中有一道格外清晰。
那是一个拼音。
“jing”
·
十二年前的阮瑭,在绝望无助之际,曾在墙上用指甲写下了他的名。
陆景行心如刀绞,恨不得时光回溯,把自己的骨血融进这水泥钢筋里,然后把那个小小的她搂在怀里。
手机亮起,是阮瑭发来的信息。
【宝贝: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委屈巴巴.jpg]】
陆景行切到拨号页面,却发现自己现在根本发不出声音。
【陆:宝贝,我也想你,给哥哥发条语音好不好,哥哥想听听你的声音。】
【宝贝:那我给你打电话?】
【陆:……我现在不太方便,没办法接电话。】
【宝贝:噢噢好滴~】
【宝贝:[语音]】
陆景行颤抖着点开,女孩清脆的嗓音划破密布的阴霾。
“哥哥,景哥哥,我好想你啊,好想好想你。”
不太熟悉的酸涩感侵占鼻腔。
啪,一滴眼泪砸到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