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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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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萧朔按商定好的进了宫。

云琅醒来时,书房外间已只剩下了老主簿在收拾。

老主簿理好文书,听见内室动静,轻敲了两下门:“小侯爷?”

“他已见皇上去了?”

云琅披着外袍,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几时去的?”

“寅时刚过。”老主簿道,“说是随宗室年终祭祖,要连着去几日。”

这个云琅倒是知道,本朝旧例,年终既要祭谢天地,也要在宫内设坛祭祖。只是每年时日都要由礼部着人推算,挑选黄道吉日,倒并非固定哪一日。

萧朔虽不及他在宫中的时日多,但当年也受太傅悉心教导。进退之道、周旋起来倒是用不着担心。

云琅与他谋划过几次,心中大略有数,点了点头,又将桌上的几本书翻起来看了看。

“可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老主簿候在边上,已看他四处翻找了半天:“用不用叫下人来帮着找?”

“不用。”云琅看了一圈,“我戴的那块玉佩,今早醒来没看见,说不定掉在什么地方了。”

老主簿闻言有些着急:“这如何能不找?”

云小侯爷身上戴的东西就没有便宜的,说不定又是什么前朝的古玉、大理送来的上好翡翠。

“是什么样的?”

老主簿不放心,当即便要叫人帮着找:“也不知怎么回事,近来府上总是丢玉佩,说不定是——”

“萧朔总戴那个。”云琅干咳一声,“我看着好看,拿来戴了两天。”

“……”老主簿已带人找了两天王爷丢的玉佩,闻言心情有些复杂,立在原地:“这样。”

“昨晚闹得没分寸,不一定掉在什么地方了。”

云琅索性不找了,将衣物穿戴整齐,收拾妥当:“我先回医馆,免得梁太医举着针来王府扎我。”

“您等一等。”老主簿回神,忙拦着他,“王爷吩咐了,不叫您上房,府上套车送您回去。”

云琅原本总觉得马车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坐起来实在磨人。近来坐多了琰王府的马车,竟莫名觉得舒服得很,倒也无不可:“也好。”

他还惦着萧朔,想了想,终归不很放心:“若他回来了,便派人告诉我一声。”

老主簿还在想昨晚的事,看着云琅,又不很敢问:“是。”

“还有,告诉他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

云琅笑道:“我又不是日日有精神头折腾,他夜里睡不着,实在想去医馆找我,去就是了。”

老主簿:“……是。”

云琅细想了一遍,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妥当,放了心:“就这些,我走了。”

他还要回医馆挨扎,当下不再耽搁,起了身便要出门。

走到门口,窗外忽然生出一阵骚动。

琰王府向来极清净,下人也进退有度,不会无故慌乱。云琅蹙了下眉,心头微沉:“怎么回事?”

老主簿也变了变脸色,正要出去问,迎面已急匆匆跑来了个灰头土脸的玄铁卫。

“横冲直闯,像什么样子?”

老主簿将人拽住:“慢慢说!”

“蔡太傅来了,一定要进王府,门将拦不住。”玄铁卫只得站住,慢慢道,“谁拦骂谁,骂了一路,如今已闯到了书房外面……”

老主簿:“……”

云琅眼疾手快,把两人一并扯进来,严严实实关上了书房的门。

玄铁卫不知所措,还愣愣站着。云琅把人戳在门口堵门,拽过老主簿:“堵上耳朵。”

老主簿怔了下:“为什么?”

“别管。”云琅蹲在窗下,牢牢堵住耳朵,“先堵就是——”

话音未落,窗外已平地炸了一声厉喝:“萧朔,给老夫出来!”

老主簿反应不及,震得恍惚半晌,晃悠悠蹲在地上。

云琅借着空档,飞快扯了条宣纸,揉成两团,严严实实塞在了耳朵里。

蔡老太傅名叫蔡补之,是学问大家,清誉满门,到本朝已连做了三代太子太傅。

老人家早已过了古稀之年,身子却仍硬朗得很。今上登基,本想致仕颐养天年,却仍被皇上几番诚请,加授大学士虚衔,留在了天章阁内。

云琅少时在宫中,同萧朔一块儿念书,受得便是这位老太傅教诲。那时学宫里便没几个消停的,一群不大点儿的皇子皇孙乱哄哄胡闹,老人家从不给半点天家血脉的面子,一嗓子就能震懵一大半。

“把门堵严。”云琅自小和蔡太傅斗智斗勇,很熟悉,“不论说什么,绝不可打开,老太傅是练螳螂拳的,说不揍人,戒尺都能抡出三段残影……”

“把门打开!”蔡太傅怒道,“老夫又不会揍你!”

玄铁卫:“……”

玄铁卫不敢说话,严严实实堵在门内。

“这些年看在你年幼失怙,老夫从不曾多管教你半句……任由着你折腾!”

蔡太傅堵在门外,厉声呵斥:“你口称恨云氏满门,老夫当你是说给别人听。你举止荒谬无度,老夫当你是韬光养晦,藏锋隐芒。你四处追捕云家小子,老夫当你名为寻仇,其实心念旧情,暗中设法保他性命!”

“老夫始终以为知你懂你,才放手任你施为。”

蔡太傅怒火中烧:“却不想竟一时不察,高估了你!”

云琅一步走得慢了,被堵在书房里,蹲在窗户下身心复杂:“太傅这些年……没在别的地方这么喊过吧?”

“没有没有。”老主簿忙摇头,“这些年蔡太傅都在天章阁内不问世事,今上下了几次旨,想请太傅教导两个皇子,都被他以‘残躯老迈、有心无力’为由婉拒了。”

“那就好……”

云琅松了口气:“若是在宫里这么喊一段,我们两个也不必折腾,直接隐姓埋名逃命去算了。”

“不可。”老主簿吓了一跳,“天大地大,能逃到哪儿去?”

“天大地大,何处不可去。”

云琅隐蔽起身,从门缝朝外瞄了瞄,朝老主簿悄声道:“您撑一阵,我跳窗户走……”

“休想跳窗户,老夫知道你在里面!”

蔡太傅气得白发三千丈:“你蹲下前,老夫在窗户上看见你的影子了!”

云琅:“……”

老主簿:“……”

“老夫原以为,你虽然口中说那些发狠的话,心里其实比谁都惦着云家小子!”

蔡太傅怒气冲冲,牢牢堵在门外:“可你竟真下得狠手,将他活生生打成了肉泥!!”

老人家气得手抖:“老夫从来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心狠手辣、昏庸混沌之人!昔日家变,竟让你被仇恨所惑,糊涂至此……”

云琅眼看着自己从碎成一地越来越惨,一时越发懂了什么叫三人成虎,心情越发复杂:“下一次我会变成包子馅吗?”

“不可说。”老主簿忙摆手,“您长命百岁,哪会是什么包子馅?”

云琅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身上衣物,理得端正齐整,凝神推宫过血,叫脸色看起来好了些。

老主簿看着他,有些不安:“您要见太傅吗?此时现身,是否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云琅扯了下嘴角,“叫老人家这么劈头盖脸训萧朔一通,小王爷听着如何先不论,我听见了,要难受死的。”

老主簿愣了下,看着他,心底一阵酸楚:“多谢……多谢您了。”

“和我说什么谢。”云琅呼了口气,示意玄铁卫开门,躬身行礼,“太傅——”

蔡太傅正训到激烈处,见人出来,看都不看,将左手一把扯过来,一戒尺狠狠打在了手心。

云琅:“……”

蔡太傅疾言厉色,还要再训斥,甫一抬头:“……”

老主簿耳朵里塞着纸团,讷讷倒茶:“您坐。”

云琅不止替萧小王爷挨了顿骂,还挨了一戒尺,看着掌心,颇为怀念:“一别经年,您老功力分毫不减……”

“怎么——怎么回事?”蔡太傅牢牢拽住他,上下看了几次,“你如何死里逃生的?”

“以后景王爷给您带的话,都不必听。”

云琅扶着他坐下,好声好气解释:“我好好的,没被琰王酷刑拷打,前些日子萧朔把我从刑场抢回来,就藏在府上了,我们两个——”

蔡太傅充耳不闻,反反复复看着他,哆嗦了几次,伸手摸了摸云琅的额顶。

云琅一张嘴,眼眶倏地红了,低头笑了下,直直跪在他膝前。

蔡太傅拽了几次,没能把人拽起来,将云琅死死护在眼前,老泪纵横。

书房静得落针可闻,老主簿倒好了茶,悄悄将玄铁卫扯走,仔细合严了门。

“您看,我活着呢。”

云琅仍带了笑,跪在地上,抬手替老人家拭了泪:“您别训萧朔,他经不起骂了。”

“老夫何曾不知道……”

蔡太傅说不下去,咬牙扯着他:“跪着干什么?起来。”

“您教训,我替他听着。”云琅温声道,“这些年,叫您挂心了。”

“教训就教训,你几时还学会跪着听训了!”蔡太傅瞪他,“地上凉,你如今身子究竟怎么样?不可任性——”

“我们两个……没什么可跪的长辈了。”

云琅轻声:“您让我跪一会儿,心里好受些。”

蔡太傅手颤了下,红着眼睛看他半晌,重重叹了一声。

云琅看着老人家的白胡子,抬了下嘴角,膝行两步,给他奉了杯茶。

“你怎么知道是景王来说的?”

蔡太傅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萧错那小子风风火火的,同老夫说起此事,只说你被打成肉泥送去了城西医馆,老夫原本还不信……”

“今日却见了琰王同宗室祭祖,颇受恩宠。”

云琅道:“您心下便生了疑虑,又在宫中四下打听了一番,是不是?”

“看来此事……也是你们两个算好的。”

蔡太傅总算想明白,气哼哼道:“你二人谋划朝堂,为何不找老夫帮忙?”

“谋划朝堂,自然要做见不得人的事。”云琅苦笑:“您是当今名士,满门清誉,何必——”

蔡太傅举着戒尺:“来,再多说一句虚头巴脑的混账话。”

“……”云琅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怕您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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