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四)(1/2)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指挥,远比后人想象中艰难百倍。由于没有可靠的通信手段,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掌握战局变化的全貌,每个人所了解到的信息都是过时而支离破碎的。但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依然有人能够凭着天赋本能了解到关键所在。
建春门,邺城的七座城门之中,只有这一座还未曾落入贼寇之手。
若这座城门在晋军掌握之中,则城外各处军营驻扎的兵马将能源源不断地进入邺城发动反击。相反,如果贼军攻下建春门,则邺城就完整地落入汲桑的掌握,而晋军则会被压迫在邺城和漳水之间的狭窄区域,陷入极端不利的境地。
此刻,汲桑和石勒,这两名起自于草莽,与朝廷苦斗多年、屡败屡战的大反贼,毫无疑问都看清了当前形势。
石勒率领着他的部下们,沿着邺城的城墙一路攻打,待到将西南两面完全掌握之后,他们折而向北,最终直取建春门这座邺城东侧的唯一要隘。
而汲桑所部的兵力虽然已经大部失控,但这位河北群贼的大首领依然派遣麾下头号猛将黄国出马,率部紧急赶往建春门。
铁蹄踏地,发出闷雷般的响声。黄国将大砍刀横架在马鞍上,飞马向前,十余名特别勇悍的部下驾马紧随,向两翼稍稍展开。敢于拦阻他们前进的,无论是四处逃散的邺城居民还是晋军溃兵,甚至是抢掠得昏头的贼军,全都被凶猛地驱散。
而他手下的步卒们则分成两列纵队,分别沿着大街左右前进。黄国自恃武勇,暂且不论。这些贼寇的行进方式,正好能够以高大的坊墙为依托,又能做到彼此掩护,最适合在邺城这样的大城市里作战时使用。很显然,这些曾经的牧奴、流民、山贼、地痞在与朝廷大军一次次的作战中得到了磨练,越来越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
大概经过了四个里坊,前方一骑飞马来报:“黄爷,长寿坊的南面来了一拨官军,大概百余人,看样子正要往建春门去!”
黄国狞笑了一声,用刀背不轻不重地砸了报信骑兵的肩膀一下:“鸟毛也不如的官军,才百多人,也值得特意禀报么?”他足跟一磕马腹,大声吼道:“弟兄们跟我来,干翻那帮龟蛋!”
从长寿坊的西北角绕行到东南不过三百步距离,他们全力策马,转瞬即到。那批晋军正在焦急地赶路,完全没能作出反应,立时被黄国深深地突入阵列之中!
黄国这等人,或许便是天下大乱时应运而起的杀星。他本是清河豪族崔氏部曲,其家世代都在奴籍。如果天下承平,或许他会像祖辈一样,成为一个恭顺而可靠的家仆。但是在板荡之际,在大晋宗室诸王自己将王朝的根基挖掘得摇摇欲坠的时候,许多如黄国这样原本会永无出头之日的贱民乘势而起!
黄国看似粗猛无知,其实在用兵之道上极有体悟,绝非凡庸可比。有意无意之间,十余铁骑冲杀的位置,正好便是晋军队列的腰肋所在,前后两段都救援不及。他狂呼纵马,将数十斤重的砍山大刀舞得如风车一般,所到之处,挡者披靡。眨眼之间,他连杀十余名晋军士卒,敌人的鲜血喷溅如雨。远处跃动的冲天火光映照着他在飘洒血雨下咆哮冲杀的庞大身影,仿佛是一尊恶神!
簇拥在他两翼的精骑也都武勇过人,或以铁蹄践踏,或以长刀挥砍,顿将晋军杀得人仰马翻。而黄国稍许观察形势,随即拨马向左,向晋军的前端杀去。
邺城的街道虽然宽阔,但毕竟不像是平原作战那样施展得开。黄国带着五名骑兵加速前冲,另外七骑稍稍堕后,十三骑自然形成了两队横列,便将街道完全封死了。在这样相对狭小的作战空间里,晋军几乎没有调整的余地。在较远处,一名顶盔带甲的军官连连发号施令,却只能眼看着与黄国接战的士卒一个接一个的被砍杀倒地。
前方的将士就像是婴儿和成年人格斗那般毫无抵抗之力,后方的将士却难以支援。几乎在一瞬间,晋军前队有组织的抵抗就被打了个粉碎。这种可怕的压力就像是将石头掷入水中激起的波纹般迅速传递。几个呼吸之后,就连那名军官也被败兵所推动,身不由己地转身奔逃!
而黄国杀得兴起,举刀直取那名奔逃中的军官。
那军官显然地位甚高,他部下的士卒们舍死忘生地扑上来阻挡黄国。但是,哪里阻挡得住!
黄国本人是个两百多斤的庞然巨汉,此刻胯下骑乘的是从邺城牧苑中劫夺来的高头大马,周身披挂着从三台武库中搜罗来的精铁铠甲,再加上手中挥舞的大刀……几项拢在一处,足有千斤之重!这一发力冲刺,就如同猛地撞进羊群的犀牛,只凭着沛然莫御的冲力,就将沿途的晋军撞得筋断骨折、血肉横飞!
那军官与黄国的来处相距并不很远,他奔行不了几步,回头觑了一眼,便已明了今日再难脱身。两名亲信部下持盾举刀,护在他的身前大叫:“将军,往斜里走!我们助你翻过墙去!快!”
眼前这舞刀来袭的贼寇如此凶猛,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敌。两人说得没错,此刻唯有抛弃大队,翻越里坊的高墙逃亡。在邺城大乱的形势下,孤身逃遁必然也是九死一生,可这已经是眼前唯一的生路。
但那军官眼都血红了,猛地止住脚步,双足落地生根一般,竟然再也推之不动。他怒笑着将左右推开,纵声大吼道:“昔日畏惧匈奴而出逃河北,已经是武人的羞耻,大丈夫不能再辱!那贼寇听了,乞活军李恽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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