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山中日常（八）（1/2）

龙虎山。

天师道场。

施元相缓缓起身，从推演状态中苏醒，脸色十分复杂。

张雀礼盘坐在他不远处，

因为两人合炼了天机推演盘，施元相也能借此窥视到一部分天机，代价是永世不得突破境界，将一生被禁锢在他现在的层次里，同时不能对外泄露天机——除了张雀礼。

“大劫将至，道门需要出动几位应劫之子，师兄怎么打算？”

这并不难接受，山上有很多天份超绝的弟子，只是施元相认为，此次泰山封禅局，太危险了。

张雀礼缓缓睁开双目，眼中留下了一挂银河，星辰点点，像是有一整座宇宙玄黄在那里运转。

“你去。”这是思虑良久的结果。

施元相眯了眯眼，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唉……”张雀礼无奈叹息，“张神君要拉走整座道门和他陪葬，贫道实在是不愿看到那个结果。”

“推演盘也会出错，那不一定是真的。”施元相摇了摇头。

刚才两人在合炼推演盘中见到了一些画面。

当然，那并不是唯一的可能性。

推演盘能让他们看见无数种可能性，当然也有收束可能性的功能。

最终，两人将未来的画面，以及泰山封禅局整个始末，重新分析了一遍，研究出了两个结果……

他们现在越发确定，是张太虚动了手脚，让整片道门陪他一起应劫，

——太阴了。

施元相认为，若自己能代替龙虎山弟子们应劫，那是最好不过的策略。

他为老天师当了四十年的刀，又是龙虎山上一代的前辈和长老，天然就有这份责任，需要他来扛起。

两人并未责怪张太虚，

他们既有天机推演盘，当然能意识到这么做的原因。

道门正在进行第一次赌运！

而这个局与上个世纪那场大杀局有牵连。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施元相、张雀礼都是上个世纪的见证者，所以很清楚这里面的纠葛。

“元相，这段时日不用闭关了，来与贫道重新复盘一次，到时候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张雀礼说。

“是，师兄。”

天师道场再一次沉寂下来。

两人进入推演盘中，无数星光被撒入磨盘，磨成粉碎……

……

阁皂山。

青铜玄鼎凝练成道运，一阵嗡鸣，泄露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符号。

小道童正站在后院的药田里，肩上扛着两桶灵泉，香甜气息扑鼻而来，正栽种着田中一排排茁壮生长的[衍神草]。

——这是第五批了。

得到那些神奇肥料后，三百年一成熟的衍神草生长飞快。

这种药草能用来炒茶熬汤，不必炼制成丹，能大幅度提高修士的神思能量。

也就是小说里常说的[神念][神识][灵识]等等……

不但如此，若有一株千年衍神草，便能借此走神思道，以念纳精，在梦中遨游，横渡那些不可见不可捉摸的沉淀岁月，对思想境界的提高，以及胎仙的成长极有作用。

而一株万年衍神草就更难见了，能让一缕残魂、残念、执念重新复活，是神思层面上的生死人肉白骨，效用非凡。

只是可惜，经过这五波的种植，最初的第一批衍神草也不过才八百多年岁月。

而肥料已经不够了……

小道童叹了口气，千年衍神草真难种啊，还要等两百多年。

看来掌教的修为提升又要等很久了。

忍不住扭头看向郭赤玄闭关之处，在那里，一片沉寂，唯有一道道清甜香气泄出来。

“大师兄，东华派师心湖正在山门外求访，您去跟师傅说一声？”从山脚跋涉上来的道士正在对小道童作揖。

“嗯，师傅正在闭关，估计正值关键处，给师前辈准备一间客房，让他好生静等，师傅出关后，我会通知。”他摆起了大师兄的架势，若非是小道童的躯体，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威严。

这算阁皂山一个景点了。

游客时常能看见一些中老年道士，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纯净自然，一派仙人傲骨，结果一遇到小道士，纷纷开口喊大师兄，就很违和。

在游客眼中，小道童也不过十一二岁。

他们觉得很有趣。

可实际上，小道童年纪比整座道观所有道士都老。

……嘿！要不怎么当上大师兄的？

当然是郭赤玄第一个收为座下的弟子了。

因为是亲传，所以继承了郭赤玄的道统，加上驻颜有术，日后是继承玄鼎的主力弟子。

隔了一会儿，得到通报后，知道师心湖已经住下，小道童撇撇嘴，这位东华派的师心湖动不动就来阁皂山拜访，也挺讨人厌的。

但平时只要师傅不见，他都会下山，隔一段时间再来拜访。

可今天不一样，

他居然住下来了……

小道童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事儿，于是走到殿外恭恭敬敬作揖，“师傅，师心湖求见。”

殿中沉默了半晌，

“我知道他来的目的，暂且不见。”

“是。”

漆黑的耳室内，郭赤玄眉头紧蹙。

师心湖来拜访他，是为了之前烂柯山庞海和鲍东离的烂事，可怜的是鲍东离因为鲍老人的担保活了下来，但庞海就很惨了，死在了妖王的手中。

师心湖气不过，特来请他出山，向太虚教讨一个公道。

但现在郭赤玄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他用玄鼎推演出了此后的一场杀局，

道门需要交出应劫之子，特别是他们符箓三山的护道门派，更有这个责任。

而下面的那些门派大都不自知，

但杀局正在向外催生，道门各派都会自然而然出现一些应劫之子应对杀局。

郭赤玄不觉得这是道门被张太虚给算计了，反而觉得应该应劫，承担下这个责任。

他对道门一直保持着有限度的无私，

杀局将至，道门一起应劫那是最好不过，甚至还能借此消除掉各大门派之间的隔阂。

——道门一家亲。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谁也别想往外摘。

但让郭赤玄纠结的事，阁皂山目前还没有能应对这场杀局的人——除他以外。

也就是说，郭赤玄要自己去应劫。

他正在为杀局提前做一些准备。

整理灵宝道统多年来的积累，做出一份详细的计划，步步为营，安排出一个稳妥的应劫对策。

所以他没时间见师心湖。

东华派那边，因为庞海的死，师心湖本人成为了应劫之子，但他还不自知。

郭赤玄想了整整一天，决定去陇南求访老阳神，希望能得到一手锦囊妙计，以更好的应付杀局。

……

衢州，烂柯山协会分局。

帝京那边，白云观正在抓紧烂柯山的开荒计划。

从鲍东离和庞海身上收回来的药苗也重新种回了五行山中。

但此时此刻，空旷大殿里却正在举行一场道教大会。

何传道站在葛珏身前，沉声说道：“自杨通天绝道之后，茅山以不再具备符箓三山的名号和资格，而上清道统的延续和传承也是协会必须要做的工作，这一点，相信各位领导都会投出赞成票，葛珏是贫道所见近几年能力最出众的年轻人，他才是上清正统，茅山的姜玉泉能力平庸，虽说是杨通天的大弟子，但即便是杨通天本人，实则也平平无奇，茅山这几年式微，我们应该考虑整个道门的未来，上清道统不能交给茅山！”

姜玉泉怒目而视！

他现在真的有些坐不住。

虽然提前请教了张太虚，但现在面临这个紧要关头，还是忍不住生气。

葛珏负手站在何传道身后，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讥讽的看着姜玉泉。

按理来说，他还是姜玉泉的前辈呢。

会议桌上，王显阙没说话，看向周围的宿老们。

鲍系并没有出席这次会议。

说闭关就闭关，干干脆脆。

在场之人，除了全真派系之外，还有散人系的鹤真人，以及青系的姜东青。

鹤真人，

散人出身，根脚平平，但天资绝佳，是上个世纪的遗老，年纪很大，一百多岁了，也是个脱胎大能，加入协会后，继承了无主式微的五岳道统，整合了道教精义，他不仅是大能，还是个著名的经文家。

自古以来，夏国便有[三山五岳]的说法。

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对应着夏国的三条龙脉，以昆仑山脉为主脉。

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和中岳嵩山，则是夏国著名的五岳，同时也是传说中的洞天福地，遁去后，五岳道统消失，但还有一部分山峦，却还留在现世，大多是无主的五行山，自古以来，许多凡人、宗教都在五岳之上开宗立派。

武侠小说里经常能看见[五岳盟主][五岳剑派]等说法。

这其中也有宗教——尤其是佛门的参与。

协会在帝京白云观创立后，请来了鹤真人，继承了五岳道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五岳真人]。

当然，

这里面存在很多历史遗留问题。

泰山、华山，都有道门渊源，有很多道统留在那里，

恒山、嵩山，则都有佛门渊源。

只有衡山比较麻烦，归道还是归佛，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定论。

只能说，各家有各家的说法。

道佛两门都在五岳建立过寺庙和道观。

因此可以预见，鹤真人在协会的工作其实是最重最麻烦的。

所以他只能是散人，不能加入其它门派，继承五岳道统后便一只留在协会里。

姜东青，

青系的魁首，是道教著名门派武当的传人，但他的出身却是武当支系——玄武。

玄武派是先存武当山众多门派中的一个分支，但同时也是武当的嫡系本山派系，乃是武当道统之中最古老的一个派系。

玄武派主张[三教合一]，尊真武为[三教祖师][万法教主]，重修内丹，信行多术。

古称——真武玄武派！

他是本世纪以来武当道统中最平凡之人，但却是最勤奋之人，执掌玄武派后统合了武当道统的力量，乃是道门当中一支不可多得的新生代势力，在协会话语权很大。

三个派系你来我往，互相平衡，也离不开王显阙这个润滑剂。

何传道的提议太惊世骇俗，居然要更改上清正统，而且还是当着姜玉泉这位茅山掌教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王显阙有些担心他们会在这里打起来。

虽然有几位宿老坐镇，天心何传道也亲自来说情，王显阙不由得可怜起了茅山，姜玉泉太弱小了。

即便是杨通天在场，他也没有资格和能力与何传道平等对话。

“呵呵，上清道统事关重大，仅仅开一次会议，是不能决定此事的，况且，这么大的道统更迭，我们协会也无法做主，需要请来郭真人和老天师，看看他们的意见。”

“贫道早已询问过……”何传道显然是早有准备，“龙虎山和阁皂山都没有反对此事，双双默认，不信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联系他们。”

此话一出，

全场归于寂静。

大家都诧异的看着何传道和葛珏。

准备那么充分？

王显阙对两人的缜密行动感到钦佩，当然这是基操，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估计也没有胆量上协会，与茅山当面对质。

“姜掌教，你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姜东青一脸严肃，

他与姜玉泉是本家，而且立场比较传统，因此心里是站在茅山这一边的。

询问姜玉泉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他的肯定想法。

到底给还是不给！

如果是后者，姜东青不在意跟天心派和罗浮山碰一碰。

让他忌惮的只是鹤真人。

这个人性格有些古怪，有时候深藏不漏，等你以为，他不在乎这件事的时候，会突然跳出来，站在你的对立面。

姜东青为此吃过几次亏了。

只是，姜玉泉却给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答案——

姜玉泉说：“我会让出上清正统之位，退出符箓三山的名号，但我会继续担任茅山掌教之职，正统之名，转移到罗浮山，我对此……没有意见。”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这……

会议气氛瞬间发生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