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九五一(始)(2/2)
“曹安堂,故意放跑反革命分子视同从犯,故意隐瞒不报,罪加一等。你和徐家茂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他放走?”
“我,我没,不对,徐老财怎么可能是反革命分子啊。”
“曹安堂你还嘴硬,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徐家茂曾在红色苏维埃时期、抗战最艰难时期,以及即将迎来全中国解放的时期,多次支持过反革命部队。这些事情你知不知情?”
曹安堂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的。
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徐老财站在自家大院后门前,守着全村人面说过一番话。
可那就算是反革命了?
“曹安堂,你犹豫什么?我在问你,地主阶级徐家茂的所作所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知道。”
“好,那我再问你,徐家茂手下有个叫雷震的人,曾经伤害过我们的革命同志,并且对祝口村以及整个曹县的革命建设工作,做出了破坏性行为,这些你又知道不知道?”
这是在说徐老财手底下的那个雷公。
自从去年他们一起离开祝口村之后,徐老财就不见了踪影,但雷公却隔三差五会出现在县里或村子里。
那人仗着自己学过武,跑来县政府说什么要喊冤,要回属于他们的土地。
县里的革命教育同志对他展开教育,结果反被雷公打伤了。
后来曹安堂亲自带着民兵队要去抓雷公,谁知那家伙跑的飞快,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这些事,曹安堂自然是知道的。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再土改工作期间,将徐家茂和雷震等一众现行反革命分子放走?是不是你在给他们提供保护,你又受到了谁的指使,是否正在密谋反革命行动?”
“我没有!”
曹安堂腾的下站起身。
侦查员这一连串的审讯问话,层层深入,看似没什么问题,可曹安堂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成为反革命分子的帮凶呢。
“曹安堂,你不用狡辩。知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喊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有群众举报你和徐家茂、雷震那样的反革命地主恶霸有利益往来,而且你还欺侮无辜女同志,在祝口村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事实已经很明确了,赶紧交代清楚你的问题!”
曹安堂进门之前,只以为侦查员叫他来,是想了解村镇上的镇反工作情况。
后来随着谈话深入,他又难免开始猜想问题出在梁怡或者徐老财的身上,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侦查员眼中,真正存在问题的竟然是他本人。
……
秋日里的风有些急,吹得县政府墙外的喇叭花摇摇晃晃,煽动着五彩斑斓翅膀的小蝴蝶,死死抓着藤蔓不让自己被风吹走,却挡不住一只黑黝黝的小手伸过来,一把抓住蝴蝶翅膀。
“抓住啦,抓住啦。”
黑蛋欢呼着,一只手拉过来腰间的小书包,从中取出个打点滴用的透明玻璃瓶,小心翼翼把蝴蝶塞进去。
不大的瓶子,少说也装了七八只漂亮蝴蝶,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炫目。
“二愣子,你说妮子会不会喜欢这些。”
黑蛋扭头看向一起光腚长大的玩伴。
二愣子撅了噘嘴:“曹定中,你再这样,安堂叔又要说你了。我们来县城是上学好好学习的,伟大领袖都说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怎么能不珍惜安堂叔好不容易给我们申请来的上学机会。还有,我叫曹定邦,别叫我二愣子了。”
“唉,二愣子你变了,以前你有点傻,可还没这么讨厌。”
黑蛋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好像小大人似的,脑袋晃动的瞬间,猛然看见马路相隔对面的墙角底下,冒出来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二愣子你快看,好大的老鼠啊,比以前徐老财家粮仓里的老鼠还肥呢。”
黑蛋呼喊着往马路另一边跑,似乎是想抓住那只难得一见的大老鼠。
可就在他跑到马路中间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拐过街角开过来。
开车的司机全没意识到还有个孩子在马路中间,猛然按响喇叭的同时,就是死死踩住刹车。
吱嘎一声,车轮停下。
后座上闭眼休息的军装中年被惊醒,震声问道:“怎么回事?”
“特派员,好像撞了个孩子。”
“快下车看看啊!”
特派员和司机齐刷刷冲下车,看到车头前两米处,瘫坐在地上有些吓傻的黑蛋之后,同时松了口气。
幸好刹车及时,没有撞上。
司机后怕之余,瞪起眼来便想训斥,可看见特派员蹲下身子把那黑黝黝的小屁孩扶起来还耐着性子问个不停,他赶紧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黑蛋被吓得不轻,倒是二愣子快步上前,拉着黑蛋退开,抬手敬了个少先队礼。
“叔叔,我们是英勇的少先队员,这点挫折不会打倒我们。曹定中没事,您放心。”
“哈哈。”
这位从徐州来的特派员笑了,真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这样的孩子,点点头说道:“好,英勇的少先队员同志,告诉我你们的学校在哪里,明天我就去找你们的老师,要求他为你们不怕挫折的勇气,颁发大红花。算作是差点因为我让你们受伤的补偿。”
“报告叔叔,这样的大红花我们不能要。安堂叔教育我们说,勇气不是立功的原因,受伤不能成为享功的标准。祖国正是在困难的时候,我们要为祖国建设立功,绝对不求任何特殊对待和回报。”
二愣子这番话把特派员说的一愣一愣的。
旁边恢复了平静的黑蛋,低头看看包里那个摔出来一道小裂纹的玻璃瓶子,忍不住撇撇嘴:“不要大红花的话,其实赔我们个瓶子也行。”
这两个孩子一唱一和,好像说相声一样,特派员越发感觉喜欢,扭头朝司机挥挥手。
“小张,你去买两瓶冰糖水来。”
“特派员,你这……”
司机看了看几步之遥的县政府大门似乎有话要说,特派员很不在意地挥挥手。
“去嘛,我和英勇的少先队员同志讨论下如何为祖国革命建设做贡献,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不影响的。”
司机小张只好点点头,开上车去找卖冰糖水的店铺。
特派员这才一左一右拉着黑蛋和二愣子走到墙根底下坐下,笑着说道:“两位小同志,和我讲讲你们那个安堂叔吧,他是做什么的,还教育过你们什么?”
这句问话一出,黑蛋来精神了,大声喊道:“我们安堂叔叫曹安堂,是战斗英雄,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县政府大院外墙根下,一大两小三个人聊得开心。
可大院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紧闭的许久的木头房门咔嚓一声打开,两名县政府保卫工作人员持枪站立在两侧,济南来的侦查员倒背着手看着曹安堂向外走的背影,语气无比严肃说道:“曹安堂,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好好写清楚你的个人问题。胆敢充当反革命分子的保护伞,你的问题相当严重!”
“我不是反革命分子的保护伞,我是祝口村民兵队长,我的任务是保护人民群众!”
“就你,还敢说保护人民群众?冥顽不灵!带走,关起来!”
侦查员挥挥手,曹安堂直接被押送去了镇政府后院的小黑屋。
嘭的声房门再度关闭,两名侦查员长出了一口气,对视摇头。
“这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啊。”
“是啊,自从北方战场接连三次胜利,敌人选择与我们进行谈判之后,反革命分子就越发变得嚣张起来,这是准备从后方瓦解我们的胜利趋势。我们的工作就是保证大后方的稳定,绝对不能影响到前线战场。”
“对,我们挡住了帝国主义的枪林弹雨,同样也能挡住他们的糖衣炮弹。但总是有一少部分人,背叛了革命,绝对不能轻饶。济南黄同志被刺事件就是给我们革命队伍里所有人敲响了警钟,必须抓住所有与之有关的反动分子。匪首李三还没落网,就隐藏在这里,上级还从徐州调来特派员指导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李三抓获。工作不能松懈。”
“是,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
两名侦查员目光灼灼,斗志昂扬。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两人立刻噤声,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房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