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债(1/2)
江湖上有一个很神秘的谋害组织,之所以说它神秘,是因为没人见过其行事,只看到一座座豪华府邸在旦夕之间化为灰烬,其中眷属佣仆、畜禽珍宝、金银珠翠也皆随之无影无踪。
有人说他们是群劫富扫贪的义士,也有人说那不外是一帮嗜杀掠财的恶徒……总之,这个组织是正是邪,无人知晓,所有都只是传说。
他们的故事我早在多年前就已在茶室酒肆里听过,并不信,只当是说书人编撰来吸引来宾的。而如今,我的身侧有小我私家,对我说,那是真的。
风飒飒,雨潺潺,木萧萧。
子夜时分,老槐花树,破旧庙宇。
我抱膝席地而坐,时不时拨动下眼前篝火,或是扔进块枯枝烂柴。
身侧的人已不再说话,一手支着头,悄悄地卧在火堆旁。
电闪雷鸣间,有雨水从门缝里渗进来,上面飘着碎碎的白色小花。
他本想带我出城,却不意途遇大雨,只好就近寻片瓦遮头,于是乎,我们到了这。
面面坚持,我问起缘由,他迟疑了阵子,终究照旧恣意宣露。
他说,去年二月,在一个和今天一样的雨夜,谁人组织铲平了他家扬州老宅。同时消失的尚有苏州楚府,以及何楚两家大江南北所有工业,共一百五十七间店面。失踪人数无计,上千。
他就这么清清淡淡地数着,语气诡异地清静。
最后,他说,谁人组织背后的人,是雍亲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我,没有一丝心情,声音没有一丝升沉。
我对着他那双似水清华的眼眸,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那年元宵,想起他京郊的那屋子,想起京杭大运河,想起苏州的流水人家,想起天津卫的海……
想起他清洁俊爽的笑容,想起他明亮辉煌光耀的眼神,想起他细致体贴的扶助,想起他谈及怙恃时的忧伤……
那些过往的曾经,像这浓浓夜色一样将我笼罩,拨不开,散不去。
我约莫可以推测出胤禛为什么这样做。
为我,也为钱。
实在,胤禛与我都不是那种漂亮的人,我们只是较量理智,善于权衡轻重得失。对于子青与沿年对我的藏匿,他一直都是铭心镂骨的,他只是从不说起。他选择了弃捐,一如我选择忽视他对年氏的宠幸。我们珍视还能够相望的时光,不想让任何其他无谓的是由来打扰。
何楚两家是自明代即始的汉室财阀,清初之时因干戈之祸而衰退,然而百年基业积累之下,其家珍仍是令人叹为观止。而胤禛在江南安插那诸多探子,寻访的即是这类靠山单薄、家资丰硕的商贾。无钱,如何来权?他也只是碍于我的情面,一直没有对这两家动手而已。
然而,我的离奇消失,将这一切打破了……
我突然惆怅地很想哭,却没有泪。
雨水滴答,荒败的庙堂更显空茫寂静。
红舌吞吐,两小我私家各自醒着心中纷杂。
默然沉静良久,子青蹙着眉头说,“我没想到今晚你会在。”
我轻声说,“我知道。你并不想见我为难。”
他长叹,“他对我们做了这样的事,我都没企图要了他性命,只是想讨个公正而已。”
我摇摇头,“可你知道,那能毁了他多年心血,比要了他的命还来得严重。”
他愤愤道,“那也是他自做孽。”
我叹气,“可是我惹的祸,这债,应该我来背。”
他微微动容,“可你并不知情……”
我打断他,“然而现在我知道了。”
他不语了。
片晌,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拨拨火,答道,“那剑招。我见过你教弘历。”
他耸耸眉,“这样子。”
顿了顿,他继续道,“弘历,这个名字好。是他起的?”
我点颔首,“是,说是这孩子随着我,履历了太多。”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垫在脑后,仰面躺着。
“他着实紧张你,太紧张了。”他幽幽道。
我苦笑,“是吧,否则我们两个现在不至于会在这里。”
他斜睨我,“你掉了只鞋。”
我瞄瞄,同意,“是。”
先前他搂着我腾空而起的时候,忙乱中胤禛抓住了我的脚,却只能够带走一只鞋。
他叹口吻,“你在他心上的位置,确实很重。”
我拧拧眉,“他在我心上的位置,也很重。”
“照旧刻意要随着他?”他问。
“嗯。发过誓的,若是不遵,会遭天谴的。”我自嘲。
“即便他这样?”他又问。
“无论他怎样。”我答。
他看向我,没有一丝心情,“究竟照旧我看低了你。”
我轻声叹息,“实在我也未曾想到的。”
片晌,他才再作声,“可有见过楚兄?”
“嗯。”我颔首。
“是我牵连了他……”他歉然道。
“他从未曾怪责过你。”我轻声说。
“我知道,所以才更歉仄。”他徐徐阖上双目。
忽而,他睁开眼,“他一定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
我略一思索,肯定,“他只想带我走,远离这皇城。”
如今我终于明确,为什么那时候沿年没有告诉我,我有一个儿子。他不想我回去。他不放心我在那人身边……
他凄然笑,“皇权,实在太恐怖。”
我默然。
过了好阵子,他扔过来一件外袍,准确无误地罩上我的背,“看来这雨要下到天亮,权且休息吧。”
我瞥瞥他,沉吟了会,裹好躺下,“谢谢。”
他没有接话。
衣服上传来好闻的阳光味道,很温暖的感受。
我原以为我会失眠,却未曾想,泡在那味道里,竟是一夜好睡,无梦到天明。
清晨起来,火堆已成灰烬,屋内只有我一人。
推开门,幽凉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清爽芬芳的槐花香,沁人心脾。
四周围转了一圈,照旧没有见到他,只好走回来,坐在门槛上等着。
天际透明,霞云若绡,迤逦舒卷,带着一线闪着金芒的血痕。
抬眼处,树梢立着一对燕子,正悉心地为相互梳理羽毛。
我想到胤禛,突然很伤感。
晨风倏然拂过,大蓬大蓬的雪白簌簌落下,满地斑驳,如霜似雪。
我抱紧双肩,感受很冷。
眼前乍然泛起一个油纸包,里头有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我接过,默默吃了起来。
几口下肚,热意由胃扩散至全身,马上感受好了许多。
挤出一抹笑,问,“狗不理那掌柜什么时候竟把生意做到京城来了?”
他坐在我身旁,低声答,“就你在天津第一次吃到的次年春天。”
熟悉的香味里,那段前尘往昔如春水烟岚飘然浮起。
我记起那千里迢迢的投奔路,和那生死劫,那时,他是我的灯塔,我的光……
记起他无论寒暑,不辞辛劳教育弘历武艺,还带来时令水果和精致小食……
记起每当逢年过节,他总会带着我和弘历进城,在市井里游走猎奇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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