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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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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万木齐,柿叶一片红。

烟笼十里陂,秋风翦芙蓉。

十月,含嫣也生产了,是个女孩,我格外兴奋。

好字怎么写?有子,有女,才成好。不是吗?

因是清晨时分落地的,又恰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弘历给孩子起名叫晓芙。

我微微叹息。

到底是重男轻女的年月。男孩,是侍妾生的,也能获得天子的亲赐姓名。但女孩,就连是正妻生的,却也不能。

于是,我愈发疼惜这个女娃娃。

满朝文武亦似乎一点不嫌弃,送来的贺礼比之永璜出生那回要丰盛数倍。

然而我深深知悉其中缘故。

今时差异往日。福惠这一去,弘历的田地自然大为差异。

任何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位四阿哥,九成九是下一任天子。

这时候,这位爷的事情,何人敢怠慢半分?还不都得紧巴巴的来套近乎呀?

所谓人情世故,也就不外这般。

这个秋天尚有件事,当上了川陕总督的岳钟琪往这京里头送来个白胡子老先生。

曾静。

我读过他那篇历数今帝“十大罪状”的檄文。

抛开内容不谈,该文结构严谨,笔锋犀利老练;情感充沛,言辞辛辣刻薄;威风凛凛磅礴,字里行间横溢出一种大无畏精神,令人钦佩不已。

自古书生都顽固。

这不,人都送进京来个把月了,照旧逐日逐日地骂天子,听说,近几日竟又闹起了绝食。

可是天子却似乎变得更好性情了,一次又一次地带着精致的膳食去劝他,只管每一次都是无功而回。

这一君一臣两把犟骨头陷入僵局,我在一旁看着只是淡笑。

除非须要,我不会加入他的事。不想,也不敢。

弘历现在风头这么劲,我做任何行动都容易遭怀疑。

实在我由来只喜欢低调的生活,从未曾愿站在这众人瞩目的高端。

但惋惜,谁人通晓我心思的人儿,已经不在了……

碧波泱泱,红粉漫漫,我悄悄倚着窗沿,身后是满满两大箱子的精品如意,都是弘历挑选了送来的。

然而,数目再多又如何?皆不是我所欲也。

过得几日,人们传说,曾静终于服软了,允许和天子认真谈谈。

我颇感惊讶,于是招来隐询问。

“是锦瑟女人。”隐回覆我道。

我浅浅而笑,侧过脸去,眺望窗外。

灰蓝色奠幕两侧,一边挂着个白的月亮,一边挂着个蛋黄但阳。

一个,就要落下去;一个,就要爬上来……

探手抱起晓芙,我眉眼带笑,“这孩子又重了一点。”

含嫣莞尔一笑,迟疑良久,惴惴道,“额娘,媳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妥讲……”

我贪恋着晓芙甜美的睡容,漠不关心接口道,“你是想说我前两日送来的那些绸缎是吧?”

她低垂着眼睑,吞吞吐吐道,“那是爷专门为您从江南寻来的珍贵衣料……您却转手送过来,说给晓芙做床褥用……这小丫头怎么受得起呢?再者……这料子,我们这头有……永璜那头却没有……”

我脸上笑容不去,回覆道,“你有记挂,我能明确。只是……晓芙是女孩儿,从小就该用好工具养着惯着,她才会晓得自个金贵,日后才会敬重自己。而永璜是男孩子,自然就该苦着点养,这样他才不会娇气,才气有继续,才气成大事。你也不必忧蝎多,转头我去和他们解释。”

听见我的话,她神色徐徐舒展,复又开颜。

我笑笑,继而与她谈论起哺乳嬷嬷的日常饮食。小孩子的营养康健可纰漏不得。

从晓芙那出来,在门口我见到弘历。

“额娘。”他柔柔一笑,将一块暖槿色的羊毛披肩覆上我的身。

我浅笑睹他一眼,顺从地裹紧了披肩。

无论何时,他的细致眷注,从来稳定。

我想,我诚该知足的。

云迷风凄,枝寒水冷。暮光昏暗,情形萧条。

年终。

除夕宴上,皇后以当今君上子嗣过稀为由,请求天子广纳妃嫔,充盈后宫。

我在一旁听了仅仅只是微微一笑。

客观来说,这个天子的女人确实少得出奇,伸伸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一个皇后,一个死了的皇贵妃,一个贵妃,两妃两嫔,四个常在,一个允许,满打满算,统共也不外才十二个……

认真是史所稀有。

天子凝眉沉吟片晌,允道,“一切交由皇后你去治理吧。”

我突然以为适才那碗红稻米粥过甜了,喝完舌间回苦,于是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唔,这下感受好许多了。

皇后也真是勤力,没两天就进上了一位尤物,封作了常在。

四月,皇后再接再厉,又进上一双尤物,划分封作了常在和允许。

待到七月,已经是第三拨了。

我听了稍稍有些担忧。按这速度,预计过不了多久,那盛绿头牌的朱漆盘就该换了吧?

转念又哂笑起来,我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啊?跟这儿自取无趣……

朝雾夜露,斗转星移,倏忽又是一年秋天。

由四时风物可知,秋天,是收割的季节。

只是,在平民,收割的是果实,在帝王,收割的……则是人头。

九月,帝将与曾静问答之词,编为《大义觉迷录》,派大员向导曾静到江宁、杭州、苏州等地,举行宣讲,对留良、胤禩辈言论,举行批判揭破。

十月,曾静被免罪释放。同时,大兴文字狱,将吕留全部遗著焚毁,留良与其子葆中及鸿逵虽死,俱戮尸枭示,毅中、在宽皆斩决,族人俱诛,孙辈发往宁古塔为奴。黄补庵常自称吕留良私淑门生,车鼎丰、鼎贲曾刊刻吕氏书籍,孙用克、敬舆等私人藏吕氏书,都遭株连坐罪,死者甚众。

我不知道康熙口中那一句“血海滔天、哭声遍野”的预言,是不是就是指的这样的场景、事件。

即即是,我也无意去更改。

今天的我,只想抱着一双孙子女,安安宁定地生活,才不愿意去挑战历史。

某日,我黄昏散步后回到住所,惊讶发现我的书房里有一个生疏又熟悉的身影。

他一袭青衣,长身而立,抚案而阅,姿态端严,意趣深远,牵引心目。

我蓦然黯然神伤,心中溢出一线凄凉。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身笑着走过来圈住我,亲吻我的眼眉。

我感受得出,今晚他的心情很好,不外并不明确是为什么。

“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他在我的耳畔轻声说道,“既是想念我,为何又不来找我?”

我心一颤,噤若寒蝉。

“我亦是想念你。”他的吻下移至我的唇上。

我心滞涩,突然酸了眼角。

这一晚,他违例留宿在了我这里。

深夜,躺在两小我私家的床上,我的心中愁绪万斛。

我显着已经不再爱这个男子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这轻轻的一句,就可以攻破我堆砌多日的心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行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此结,难明。

清晨,依旧是独自一人醒来,若不是床被里残留的龙涎香气息,我一定会怀疑昨夜的一切不外只是梦幻一场。

怔怔睁眼良久,我探脱手去摸头侧谁人空空的瓷枕。

触到了,沁凉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我的指尖,不以为有痛,只是感应怪异的麻意。

蓦然,所有的神智都清晰了。

于是掀被起身。

梳头的时候,弘向来了。

他略过了请安,径直走了过来,从洛萱的手里取过齿篦,握起了我的长发。

我从镜子里望见他的脸。

容色沉静,眼光澄清,犹如玉面佛一般,肃穆里透着温柔的慈悲。

我的心中,霎时间寂静无声。

之后,他陪我用早餐。

是我钟爱的薄皮馄饨。

单看一眼,我就知这是他亲手做的。

御膳房的大师傅到底没有练过功夫,擀面皮的手劲怎么着都照旧差那么一点儿的,裹出的馄饨的容貌不会有这般晶莹透明。

但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缓慢而清静地吃完了整碗,连汤也喝了。

看着清洁的空碗,他的唇边悠悠飘起一丝笑容,轻若春雪。

等他走后,我孤身书房。

书案上仍旧铺着那首诗,我右手的食指顺着文字的笔画徐徐描动,低声叹息。

今儿个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恩威并施,是君王习用的伎俩。

会选择这样来此一趟,他就预计好了,我会察觉出自己已落入监视之中。午后才随手写就的一幅字,黄昏时分那人就已全然知晓了。

然而这恰是他的目的所在,他要我知道,知道自己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且他同时亦体现,会对我的忠贞予以回报。有如昨晚的临幸,即是对我这一颗“挂怀君王的赤诚之心”的褒奖。

想着想着,我逐步弯起了唇,一颗心奇异而定。

申时,有个小太监来,传旨说圣上让我已往陪膳。

去到,我发现皇后也在。

猝然见到我,她的眸子里嗖的闪过一道灼烁,瞬息不见。

片晌,天子也到了,席开。

菜肴络绎呈上,皇后手执酒壶起立为天子酾上一碗,嫣然笑语,“饮酒合该有歌舞助兴才是。臣妾倒也知道有这么一人,歌好舞也好。皇上若是信得过臣妾的话,不如……叫她入来演出一番,一享线人视听?”

我听了暗笑。歌舞助兴?只怕是托词吧?想必是又有新人推荐才是真。

天子端起酒碗,状若无意驳回道,“皇后朕自然是坚信不疑的,不外,今日朕只想和你们二人安平悄悄地坐着吃一顿饭,无心歌舞。”

灌一口酒水入喉,他放下酒碗,又续道,“这近一年来,皇后你为朕的后宫操累不少,朕心十足慰藉。然而,你与朕结发多年,情深意重,朕亦不愿见你如此辛苦。有些事,能缓一缓的,那就放一放吧。始终,你的身体最要紧!”

继而,他抬高音调,唤道,“来人,将朕交待给皇后备下的鸭子肉粥呈上来。”

粥钵端进来,用银牌子试过毒,盛出一碗,呈到帝后眼前。

天子端起粥碗,亲热地摆放在皇后眼前,浅笑道,“这鸭子肉粥是晋代医家葛洪特别推崇的,能清虚火、除烦去燥、补益身体。你试一试,看好欠好。”

皇后拾起羹勺,脸上打开一朵笑花,“皇上交待的自然是好的。难为皇上日理万机,还惦念着臣妾的饮食……臣妾,臣妾……”说着说着,她喉咙里溢出两声哽咽,眼眶里熠熠闪出碎碎的泪光。

天子也似深有感伤,满面温和可亲地递已往一条金边绣龙的锦帕。

皇后谢谢望他一眼,抬手接过,掩面便欲拭泪。

帕子覆过她眼角的那一刹那,我鲜明捕捉到她眸子里倏忽即逝的一抹不甘怒意。

这一刹那,我的双耳疑似听见窗外肃杀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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