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弘历番外)(1/2)
佛曰:不行说,不行说,一说即是错。
1
月黄昏,鸟朦胧,二十四桥花灯结彩,一架马车徐徐驶过,雕轮绣帏,华贵逼人,引得众人纷纷退避,让出道来。
“停!”车内蓦然传出一个清冽如筝鸣的男音,咕噜咕噜转动的车轮嘎然应声而止。
围观的人们马上都伸长了脖,瞪大了眼,一下不敢眨,全神贯注盯着车帘子期待着,期待着……
脚踏放下,车帘掀动,首先出来的是一个俊秀少年,唇红齿白,书童妆扮。
接着出来的是一只手,十指修长莹白,通体明净润泽,微笼一圈柔光,犹如宝玉有氲,如烟云流转,摄人心魂。
一时间,在场诸位不约而同地都屏住了呼吸,就似乎眼前的一切只是个幻影,稍微出口大气就能全给吹没了……
“这家店我来过。”黯然一句将众人带出那一只手带来的窒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这只手的主人已经下了车。
自古江南盛产玉人,扬州更是风好水好,尤物如云,可人们照旧禁不住赞叹于这个男子的俊美。
他的美不仅仅在于那无可挑剔的绝色容颜,更在于他那独步天下的绝世风范,就像是握有一切,又睥睨一切,心胸尊贵特殊,似乎与天齐高,与佛同坐。
他长身静立,微微仰起头看饭庄牌匾上的那“一品轩”三个字,双眸清澈明亮似深潭载满星光。
他在那站了良久,良久,像是在等一小我私家,等一个,永远都不会来的人。
蓦然,街角转过来一双人影。
“十二少,你听闻了没有?百花轩十年珍藏的惜情令郎今儿晚上终于要挂牌竞……”其中一人正兴致盎然唾沫横飞,突然两束凌厉眼光像两把飞刀直直射中他,吓得他登时尿道失禁,前襟湿了一大片。
那两道眼光来自马车的主人,他的视线并没有在那人身上停留,迅疾收了回去,原地凝眉思索片晌,踏上了马车。
紧跟厥后,那少年也上了车。
车轮滔滔而去,抛下整一条街石化的人。
肤若凝脂,腮若桃花,眉如黛画,唇如点朱,眼波横处似东风激荡,暖意熏熏,醉人酗……
高文轩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不觉一愣。长这么一张脸,是福照旧祸?
“惜情宝物……”一阵馥郁香风扑面而来,纤腰摇曳,风情万种。百花轩主人杜玉衡。
闻声,高文轩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震,徐徐垂下了眼睑。
他是高文轩,他更是扬州百花轩头牌惜情令郎,五岁身入,十年玉琢,今天是他正式挂牌接客的日子。
“宝物,来,让妈妈看看。”玉衡款款转到文轩的眼前,双眸滴溜溜转,上上小小仔仔细细审视一周,蹙眉沉吟片晌,“这件袍子太素,你等等,我帮你另选一件来。”话刚完就急遽脱离了。
“好。”玉衡走了好一阵,文轩才轻轻吐出一个字。
他从来都未曾有过任何选择。娘死了,爹要再娶,他没得选;爹死了,继母将他卖进小倌坊,他也没得选;今夜起,他将成为差异男子的胯下玩物,他更是没得选……
“惜情。”冷冷清香,淡淡语气,旧衫一袭,古琴一把。方怀祎。
“老师。”文轩立起,颌首致礼。
这是玉衡请来教授他六艺的老师,雇约到今天就停止了。以后以后,他高文轩休想再费那杜玉衡一个铜板,还要把已往欠下的统统都给他挣回来,千倍万倍地挣回来。
静默。
“这就走了?”片晌,文轩幽幽启齿问道。
怀炜看看手中抱着的古琴,颔首,“嗯。”
文轩突然以为自己的嗓子眼有点堵。
只管眼前这小我私家曾逼着腊月隆冬满手冻疮的他练琴,只管这小我私家曾因为唱错一个调子打得他屁股着花,只管这小我私家残忍地要求他在针毡上习舞……不行否认,这小我私家是他有生以来最亲近的人。床头的冻疮膏,茶水里兑的蜂蜜,食盒里多出来的半份饭菜……点点滴滴,都是来自这小我私家的眷注。
“老师将往那里去?”送怀炜到门口,文轩问道。
“还未定。前几日有几个安徽老乡找到我,合计着一块儿开个戏班子。”怀炜迟疑了一下,回覆道。
“戏班?”文轩略一诧,微笑,“这主意挺好,正好可以将老师那一身本事发扬光大。”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从这里出来了,又不知道去那里好……可以来找我。俗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况且你叫了我十年迈师……果真有那一天,我愿意将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绝不会对你的已往盘算半分……”话末,怀炜长长叹口吻,拾级下了楼。
文轩怔怔看着怀炜的背影在自己的视野里消失,他反身阖上了门,蓦然间热意满眶,因为担忧会哭花妆一会玉衡回来发现,只能扶着门柱深深低下头,放平了脸,让眼泪直接从眼睛里坠到地上。
既然是十年珍藏,虽然要吊高了来卖,杜玉衡算盘可打恰当当响,凡欲入内加入竞拍的一律先交一百两纹银的入场费;且席位统共才二十个,先到先得;再者要见人,还需先行竞买才艺演出,利益也有,随客人下单,包满足其全部要求。
“五百两,给爷跳段艳舞来看看。”一楼西侧雅阁首先爆出一声叫价。
“八百两,在爷腿上跳。”只一会,二楼东侧雅阁高声报出第二声叫价,引发满堂哄笑。
“一千两,只着亵服在爷腿上跳。”二楼西侧响起一个粗嗓子。
笑声更响亮了。
笑声渐弱,没人再出价。
“多谢张老爷捧场,奴家这就去部署。”玉衡嫣然笑道,转身就要去后台。
这时,一楼最角落的谁人雅阁突然飘出一个脆生生、难辨牝牡的少年口音,“两千两,吹首曲子。”
满座鸦雀无声。
玉衡终送照旧见得局势多,很快回神,笑若春花问道,“那不知官人想要听什么曲子呢?”
“过来拿曲谱。”少年回覆道。
玉衡袅袅婷婷走下舞台,来到这间厢房。
一进门,他就呆了。世上竟有如此姿容丰美的人?简直可以将他整座小倌坊比到土壤里。
“别傻站了。喏,这是曲谱,快拿去吧。”就连他的随从都能排进这家店里的前四。
玉衡接了本子失魂崎岖潦倒地脱离。
那是一首无名笛曲,曲调悠扬凄凉,闻者直觉望见这样一幅图画,当中一条沧桑古道,配景一轮似血残阳,两小我私家渐行渐远,泪洒满襟……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迷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那里,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玉笛从文轩的唇边落下,他轻声朗诵出这一首宋词。这并不切合客人的要求,但此情此景,没有一小我私家以为有任何不妥。
演出完毕,是竞拍初夜的时刻。
可满堂皆静,不是文轩魅力不够勾人,只是各人都在等先前那位金主启齿。
“一万两。”好一阵,先前谁人清脆的少年声才又响起。
一万两……在座的一群人各怀心思地一齐长长松了口吻。
只有文轩握着玉笛的手更紧了,险些像是想要把那管玉笛给握碎了。
玉衡眼明手快地从他手里夺下那管可怜的玉笛,眉开眼笑地牵着他的手走进了那间厢房。
进得房间,文轩与玉衡一样呆了。这位客人比自己美那许多,何以还要来这里,何以还要买自己?
少年上前一步,递给玉衡一张银票。
“这是……十万两?”玉衡接过来一看,恐慌道。
“我们家主子想给这位令郎赎身。”少年一挑眉毛大喇喇道。
“赎身?”玉衡手猛烈一抖,差点扯烂了那张十万两的银票。
文轩心更是猛烈一颤,这位客人竟是要为他赎身么?他欣喜得完全不能置信。
“怎么?嫌不够?”少年眉头微皱。
玉衡左右彷徨。说是说供了惜情十年之久,实在也没花几多钱,单是今晚收的入场费,就已经捞回资本,还绰绰有余,只是这么一棵摇钱树就这么放过了,还真是舍不得呢……然而这位爷,随随便便就扔张十万两巨额银票,恐怕来头不小,冒犯不起……这可如何是好呢?
“还未请教这位爷的高姓台甫呢。”玉衡一咬牙,问道。
“就凭你也配问我家主子名姓?”少年粉面生威,怒斥道。
玉衡登的一下脖子缩没了,心中连连忏悔不迭。这随从的威风凛凛已是如此骇人,看情形,定然是朝中有人,不容小觑。
那主人却微微一笑,温和道,“无妨。本人姓钱,全名钱弘。”
钱弘?乾隆?难不成这人是当今圣上?玉衡脑中火光一闪,双腿陡地一软,跪了下去。
文轩望见他跪,愣了一下,很快明确来,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那现在可以赎身了吗?”少年洋洋自得问道。
“可以,虽然可以。皇……”少年剜他一眼,玉衡急遽改口,“钱老爷要人,贱籍焉敢不放?另外,这银票……”他吞吞吐吐,将银票双手呈上,“小的不敢收。”
“给你就拿着吧。我家主子打赏,可还没哪个敢不收的。岂非你想当第一个?”少年煞有介事道。
明知这少年是在逗自己,玉衡照旧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将银票往兜里揣,口中慌忙附道,“收,钱老爷的赏,虽然得收。”
从没见过妈妈这么狼狈,文轩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惜情只是艺名对吗?”正暗地里偷着乐,突然听见钱老爷问自己话,文轩满腹笑意突然就散光了,瑟缩着回覆,声微抖,“是。小人原名高文轩。”
“高文轩?好名字。从今日起,这世上再无惜情令郎,只有,高文轩。都听懂了?”钱弘温和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森冷,冷气凌人。
“听懂了。”玉衡和文轩都是满头大汗,惊颤应道。
楼门口,马车前,少年挑开帘子,低声嘱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否则……”
玉衡和文轩二人连连颔首,“放心,放心!”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套颓败的老宅前停下。
借着苍白的月光,依稀可辨认出门额那块被火烤过的匾上有两个残缺不全的大字。
何府。
“明日找些工匠来将这修葺一下。”
“是,主子。”
秋风乍起,冷露无声。
岁月如梭,倏忽到乾隆四十九年。
江宁曹家。
铙钹锣鼓,唱念做打,声声动听,声声有味。
戏台上,一出《沉香救母》正演得如火如荼,坐在台下的乾隆帝突然以为台上饰演沉香的谁人孩子有些脸熟。
曹老爷子瞅正万岁爷脸色,连忙解说道,“这个戏班子是扬州请来的,名叫三庆班。演沉香这孩子名叫高朗亭,是徽剧里的后起之秀,假以时日,定成各人。”
“高朗亭……”乾隆帝眉心微皱,片晌忆上心头。
原来是那人的后裔……感怀往昔,打赏的时候禁不住往盘子里扔了张大面额的银票。
这一切,曹大人尽皆看在眼里。
一晃又是六年,普天欢庆,迎来乾隆帝的八十大寿。
这一回的贺礼可难不倒曹大人了,早在六年前他就想好了。
“什么?进京祝寿?”高朗亭愕然。
“你不是一直想要将徽剧发扬光大么?如今时机来了。”曹大人劝说道。
高朗亭心中一动,拜身,“多谢曹大人,月官谢谢不尽。”
曹大人两手一伸,扶住高朗亭往下降的身子,满面慈祥笑容,“看你这话说得,往后你若是成了万岁爷跟前的红人,还望你帮着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继乾隆五十年三庆班进京之后,又有四喜、启秀、霓翠、和春、春台等安徽戏班相继进京。
在演出历程中,6个戏班逐渐合并为四大徽班。
该事件为后人视为京剧降生的前奏,在京剧生长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史称“四大徽班进京”。
2
意识恢复,他愕然发现自己影象一片空缺,不记得姓甚名谁,更不记得任何过往。
脸上有阳光,鼻尖有花香,耳畔有鸟啼,后脑隐隐作痛,他徐徐睁开双眼,入目是一间木屋,桌椅器具齐全,人却只有他一个。
他掀被从床上坐起,检视一下周身上下,四肢健全,衣着齐整,只是头上裹着几层厚厚的纱布。
他弯腰穿鞋下了地,忍住间或涌上的一阵阵晕眩,扶着墙慢步出了门口。
天色青青,远山隐隐,东风绵绵,乱红滔滔,屋外竟然是漫山遍野一大片桃花林,浅浅深深,密密麻麻,落英缤纷,如梦似幻。
林间一袭素淡长裙,白底织绣几抹丹彩,袖口滚青边。一头靓丽青丝简朴束成辫,用一方同款锦帕系了别在胸口。胭脂水粉不用,珠宝首饰不着,通体清爽清洁,质朴天成。
他倚门悄悄看着,徐徐以为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暖意,这暖意一点一点爬上他的面庞,化作一个比醺醺桃花脸还要醉人的漂亮笑容。
“你怎么出来了?”女子偶然一个抬眼望见了他,娇斥一声,放下了手中花篮,提着裙子小跑过来,口吻强硬不容违背,“你头上伤还没好呢,可不能在这外头吹风。”说着话就伸手将他往屋里推。
他一怔,这闪亮的黑眸、微蹙的黛眉,尚有这薄嗔里透着浓浓关切的语气……为什么似乎十分熟悉?熟悉得……令人伤感,几要泪流?到底是为什么呢?他苦苦思索,引发后颅伤口一阵剧痛,痛得他禁不住龇牙。
“你怎么了?是伤口裂了吗?来,我看看。”她见他一脸痛苦,紧张起来,就近扯过一张条凳,将他按至凳上,麻利地解开纱布,检查起来。
“还好,只开了个小口子。”她轻轻呼出一口吻,从腰间锦囊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凝思洒起药粉来。
“请问,我们认识吗?”他低着头,盯着地面铺的石板犹豫片晌,问出口。女子手一顿,没有马上回覆。他抬起头,朝女子尴尬一笑:“对不起,我失忆了……”
“失忆?”她惊诧不已,一把抓起他的腕,搭脉,眉心愈来愈紧,他的心也愈发忐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感受自己像是认识你的……”
她叹口吻,撒了手:“我们不算认识,之前只一面之缘。那日在市集,一个老托钵人因为病重步履不稳,一个不留心撞翻了我的草药档子,你行过来,伸手扶他起来。我见你一身华衣却丝绝不嫌弃那老托钵人脏污,以为你是好人,所以厥后那些人欲谋截杀你才脱手相助……”
说到这里,她哀怨地看他一眼:“说起来,我还盼着你醒来能告诉我你是谁呢,想当日,为了救你,我连那一堆草药都没来得及收,里头尚有两根老山参呢……”
想起那两根自己辛辛苦苦挖来的老山参,她心一阵彻痛,那两根参可以换几多匹漂亮花布,做几多件漂亮裙褂啊?
都怪这家伙,你们这些有钱人不都吃饱了就上戏园子听戏吗,没事干嘛来这市集溜达啊?整个一祸**己的祸殃……
说到祸殃,她不禁微眯双眼,这家伙长得是真真是够得上“祸殃”这个词……
而他听闻女子的这一长段话,初始还感伤自己好生幸运,遇着了这么个侠骨柔情的女子,可话听到最后则完全不知自己该对这女子作何评价,只能是硬着头皮回道:“女人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来日寻着亲友,定送上厚礼答谢。”
她一副不以为然:“还没齿难忘呢……你现在不什么都忘光了?得,我自认倒霉,谁让我出门前没翻通书呢。只求你好生养伤,别再给我添乱就好。”
一番对话下来,伤口已重新包扎好,她将药瓶子收好,转身往门口迈去。
跨过门槛,她突然转身,眼里盛满坏笑:“哦对了,我叫郝东东。你忘了你的名字,不如我免费赠送你一个,西西。”
“西西,xi xi……”他在口里重复几遍,唇畔徐徐展露一抹感人微笑,“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你不是吧?”闻言她险些晕倒。
“有问题吗?”他一脸天真无辜。
她无言以对,落荒而逃。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林里,他狡黠一笑,但笑容很快散去,面上似夜暮迷漫笼上一层昏暗的忧伤。
这个名字他确实喜欢,可是为什么……念在口里,痛在心头?
这个名字的真正主人会是谁?
桃之夭夭,其华灼灼,酸涩了他的眼眶。
日子久了,他发现郝东东确实是个很好很可爱的女孩。
她很爱钱,爱到吝啬,恨不得一个子能掰成两半花,可她照旧会天天从市集买鲜鱼回来给他熬汤喝。虽然每回给他盛的时候都要强调一遍,等他伤好了,要干许多许多的活,把欠她的钱统统挣回来,但他清楚她不外也就那么一说,并不是真。
花着花落,眨眼泰半个月已往,他头上的伤终于好全了,东东也终于放心丢下他出远门。
她要去找传说中的蓝莲花,据称其效神奇,无所不能医,甚至能死去活来,也许可以寻回失落的影象。
临行嘱咐多多:水去上游挑,清洁些,别嫌远;厨房有油米酱醋、咸鱼腊肉,地里有新鲜生蔬,别去市集买,以防万一;出太阳要晒被子,下雨记得关窗子……
她每交接一件,他就点一下头:“好。”相当灵巧温顺,像个懂事的孩子。
她突然很不舍,那感受就似乎是一下子要掏几十两银出去,肉疼。
最终照旧骑着毛驴上路,一摇一晃慢悠悠前行,她忍着满眶的热意不敢回眸,扬手鼎力大举掴驴屁股一掌,风驰而去。
泪湮灭在烟尘之中。
谁还记得她一小我私家生活了多久?当生命里泛起第二小我私家,生活的滋味要怎么调?
桃花就要落尽的时候,她回来了,是毛驴驮回来的。
原来那蓝莲花开放的水潭有龙神掩护,缀满铁片一般的黑鳞的巨尾将她连人带船扫出了山崖,幸而她眼明手快抓着根藤蔓卸了不少下落的势头,才没有赴汤蹈火,但照旧摔折了一条腿。
“不外花我照旧采着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自得洋洋道。
看着她苍白两靥深深的梨涡,他突然脑门一热,阴差阳错般地盖了个吻上去。
她一下傻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惊叫一声,头一缩,全身都严严实实埋进了被窝里。
他啼笑皆非,柔声劝说:“出来吧,你这样会闷坏的。”
她双颊有如火烧,羞得不得了,那里肯从。
他无奈:“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厨房给你煮点粥来。长路跋涉,你一定没有吃好。”
她不作声。他等了一小会,起身脱离了。
听清脚步声远了,她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长长舒了一口吻。
轻摸摸面颊,依稀还残留着他唇的温热感,她霎时间重又愣住了……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家,一直的那根弦松懈了,是夜她提倡了高烧。
只管已经把家里全部的被子都压在了身上,可她照旧冷得满身直哆嗦。
他坐在床侧,不停地换着湿巾,心急如焚。
蓦然,他脑中亮光一闪,掷下湿巾站起身吹熄了烛火,借着窗纸里透出来的那点月光解开了腰带……
接着,他不着寸缕钻进了被窝,用两条长长的手臂将她牢牢拥在怀中。
她很烫很烫,只一小会他就已是满头大汗。
可他咬着牙不放手,似乎手稍微一松,她就会离他远去,再不会回来。
桌上摆着的那朵蓝莲花在昏漆黑释放出淡淡的柔光和幽幽的清香。
他抱着她悄悄躺着、闻着,突然以为良久以前,自己也曾像这样抱过一小我私家。
也是像这样抱得心惊胆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在脑海千般搜索那人的身影,他的眼里突然挤满了泪水,涨得十分疼痛。
天边现出一线曙光,他精疲力竭地睡着,她在他的怀中悠悠醒转。
察觉到这于礼不合的状态,她心下大惊,但当她看到他疲劳的面容,刹那间又胸中柔情万千,不忍将他推开……
接下来的日子,简朴而漂亮。
日出,她为他穿衣,他为她画眉。
日中,他劈柴锄地,她洗衣做饭。
日落,她摆弄针线,他研磨药草。
每一天都安宁幸福,每一天都快乐满足,他和她都希望可以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然而,蓝莲花到底照旧用了,逐日摘几片添进其他几味草药一齐煎了喝。
当花去半朵,他带回家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黄狗。他给它起名叫丑丑。
她心口微微有点堵,汤药开始收效了,恐怕她很快就要失去他了。
于是越发珍惜每一个还可以厮守的时刻。
于是第二日夜晚她穿上自己最美的长裙泛起在他的卧房。
看到他震惊的心情,她羞愧地转身就要走,他急遽奔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后面的事犹如顺水行舟,一切来得如斯自然。
他紧握着她的手,一起踏进神仙世界,那儿美得令人宁欲溺死在内里……
他太勇猛,越日她不得不卧床休息。
他决议去市集买只**回来给她补补身子。
到了市集,他没连忙奔去菜场,而是先去了银楼,履历昨晚,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他以为自己该有所体现,琢磨着送根簪子给她。
孰料那店肆掌柜一见着他的面,就慌忙栓上了门,双膝跪地连称活该。
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天子。
他怔住了,身形一动不动,手中的钱袋越握越紧,整个拳头都发白了。
“万岁爷,您稍等一下。仆从已经派人去请果毅亲王了,他一会就来接您回京。”那掌柜道。
回京?他心一凛。我不能去京城,她还在等我。
连忙转身夺门而出,却正正撞上了门口刚刚停靠的一顶软轿。
就这样又被堵了回去。
果毅亲王一番苦口婆心劝说,他全当耳边风,一句没有听进耳,只心心念念想着她还在等他。
纷歧会,一个翠衫女子走进内室来,对果毅亲王道:“王爷,不如让仆众试试吧?”
果毅亲王叹口吻:“好吧,那就有劳洛萱女人了。”言毕起身出了房间。
洛萱并没有启齿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取出一轴画卷,悬于他的眼前。
他惊讶看向画面。
只一眼,影象排山倒海而来。
“团团乖,妈妈讲个故事给你听就乖乖睡觉,知道吗?”
“说过几多次禁绝摇桃花树,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别跑,等妈妈逮着你,非打你屁股不行。”
“团团,不要怕,不要怕,妈妈没事,妈妈没事,那小我私家已经死了,再害不到妈妈了,不用怕了……”
“弘历,你……要一直做额娘的好儿子,可不能……像那些坏男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
“额娘,我们脱离这里好欠好?像许多年前一样,就只有您和我两小我私家,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耕地您播种,我砍柴您做饭,春天采桃花,响剥莲子,秋天赏落叶,冬天堆雪人。您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再养一条狗,也不费心想名字,仍旧叫它丑丑……”
……
“弘历,还记得吗?我说过终有一天,我会把拒绝你的原因告诉你。事实是,我并不是你真正的额娘,我只是借附在这句身躯里的……一个来自快要三百年后的一个灵魂。这里所有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不行更改的历史。你的阿玛,必须是雍正天子,而你,一定得是乾隆天子。所以,我不能容许你脱离京城,脱离皇宫,因为那很可能导致时空陷入杂乱甚至破碎,所有与之相关的人和事都将重新规整,到那时,也许你我他都不复存在,即便存在,也不会如现在一样,极有可能,我们以后天各一边,独自生活,不会相逢,更不会相识、相伴……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将,子虚乌有……现在你能明确我了吗?”
……
“弘历,如今你登位为帝,我来此的使命也已完成,很快就要回到原来的世界。但,照旧那句话,不管我在那里,天涯或是海角,已往、现在照旧未来,我的心,总和你在一起的……”
……
影象浪潮一波接着一波,他早已是泪如泉涌。
良久,他止了泪,淡然道:“准备车马吧,朕要启程回京。”
“仆众遵命。”洛萱收起画,盈然一拜,退身出去。
临走,他命那掌柜选一匣子上好的珠宝送去那间木屋。
还好她很爱钱。希望这些工具能多几几何减轻一点儿她的伤痛。
不辞而别,确实无情,但他实在不知自己能怎样面临她。
更况且,她是那样聪慧敏锐,若是让她察觉到他实在从未曾真正爱过她,由来只是透过她找寻另一小我私家的影子,那恐怕只会更糟吧?
人生有太多话,不能说破,否则即是错。
她收到珠宝匣无言苦笑,当夜就收拾行装骑着毛驴远走。
来年,她诞下一个女婴,起名不悔。钱不悔。他没看错,她确实敏锐聪慧,只管那掌柜并没怎多口,她照旧觉出他真实的身份。
许多许多年后,她扶着外孙儿的胳膊回到这片桃花林。
门扉吱呀一声推开,迎面一副隽永秀致墨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那里去,桃花依旧笑东风。”
落款:钱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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