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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的身体蓦然一僵。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念头会连自己都以为恐慌不安。是啊。自己确实不知——天子，如今究竟有多大了？十八？十九？或是二十……

“朕已经二十六了。”夙婴突兀地笑了起来，“告诉你，朕已经二十六了。”声音极轻极柔，但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像是将什么鲜明的红迹子硬生生地泼进了单调的水墨画里，便越发显得凄艳骇人，“很不像，是不是？”他笑嘻嘻地问。

脂砚的瞳仁骤然睁大，指尖掐进肉里生疼。因为天子突然疯狂地撕扯起自己的衣衫，露出瘦削的肩头以及那比女子还要细腻光洁的肌肤……

“哈哈……朕的身体，是不是很像女人？哈……”脚下一个不稳，夙婴“扑通”跌倒在地里，泥水溅了一身，却照旧笑得那样肆无忌惮，“听听，竟然尚有人说它美？哈！可朕只以为它恶心！恶心！”他笑得发了癫发了狂，笑得眼泪满满流了一脸，混着泥雨污浊不堪，“没有人，没有人比朕更恨这个身体……”

脂砚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忘了言语。这残缺的墓地，悲戚的雨声以及睁着朴陋的眼怯怯窥望的死魂……眼前一切的一切，影影绰绰显着灭灭，都已成了虚妄……

她知道——可她怎么到现在才知道？天子——天子才是最不敬重自己的人啊！他不梳发，不束冠，不穿鞋，囚首垢面邋里邋遢……只是因为，他恨透了这个身体啊……可笑的是——自己竟还要用那副如同悲悯众生的姿态对他说：“若你自己都不愿对自己好一些，你还指望着谁能对你好？”哈，脂砚，你岂非不荒唐？

“原来，娘说的才是对的。”缱绻的雨雾里不期间匀出一句天南地北的话。尔后只见脂砚款步走至夙婴身前，俯下身去，极其温柔地，细致地帮他将解褪的衣衫穿好，似乎手指触摸到他冰凉的肌肤也全然不以为尴尬，“这世上，没有人是理所虽然要对你好的。即便你是天子。”说着这样冷情的话，她的眼睛却在笑，里头是满满的暖意，“那么，若我心甘情愿对你好一些，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连说话的调子也优雅至极，甚至是带着些许瑰妙的诗情画意。脂砚始终都是用微笑回应着天子恐慌的神情，尔后手腕抬起来，有那么些自作主张地将纸伞递交到他手里，不等他启齿便起身离去了。

轻风黏雾交织成的朦胧的天色里，她柔长的背影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

翌日晚，官宴之时。华灯濯濯，琉璃玉栏上云龙戏凤似扑朔之景，映着一张张容光焕发的脸。放眼皆是帖服得连边袂都舍不得起褶的官服，官帽，腰间通束了斑斓六色的金丝带，官臣气是极浓的。殿上三甲皆已到齐：状元谭亦，榜眼洛时阡以及探花水沁泠。

绣着赭色暗纹的帘缦之后坐着端庄如故的鸾姬太后，觥筹交织是喜庆之际，她的脸上却升起了一丝不行捉摸的愠意，或许更是恼意——她完全没有推测自己会赌输。

瞥眸瞧见殿下谁人男子抚着唇似笑非笑的神情，眼里的不悦又深了一层。

而现在，被下了赌注的人——水沁泠，全然是一副不知者不罪的神情。这女探花不外二十才出头，面庞精致且略带些稚气，笑起来两颊会有深陷的酒窝，便越发显得她娇俏可人。而显然——这副小巧玲珑的容貌是极不适合着这身肥肥大大的官服的。

脑海里那用浓墨书写的“重用”两字重又黯淡了几分。轻咳一声后，鸾姬太后朝司歆使了个眼色，司歆便连忙会意地将帘缦挽起。

万众瞩目之下，鸾姬太后揽袖盈莲款款走了出来。

“哎？”极轻的一声低呼是源自水沁泠那里的，嘴里还自顾自地说着，“希奇，太后好年轻呢。”颇有些一本正经的语气，连神情里也多了丝严肃的意味。不像，真真不像——只管从容貌上寻不出眉目，但那股幽淡如兰的气质，绝不是年过半百的妇人会有的啊……

她倒真是困惑得很。不妨被同排站着的洛时阡睇去轻蔑的一眼，那眼神明确在说：女人就只会用这种方式讨好女人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