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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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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里有许多比我厉害的地方。

这显然是明摆着的事情。她比我有钱,她比我瘦,她比我漂亮,她比我理智,她比我凶狠,她比我勇敢。这种句子举例起来一时半会儿没个止境。

但我也有比她厉害的地方。好比我比她感性,我比她头发长(但同时也见识短),我比她家庭圆满。我之前还可能会以为她性情太过急躁,急性子就像纸包不住火,所以我会以为我比她沉得住气。

但显然,我错了。

她在知道了崇光没有死,而且就是眼下活蹦乱跳的陆烧之后,不动声色地过了一个多星期。她看向我的眼光清澈如水,似乎一潭水深只到脚脖子的清泉池,内里几条小鱼往返游动,清晰可见。但谁知道,她在内里藏了一头抹香鲸。

可是,在我听到她嘴里说出“崇光”两个字后,我险些没有一秒停顿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一说完,唐宛如就叹了口吻:“哎呀你傻啊!”显然,她阻止我已经来不及了。

顾里抬起她那张躲在清静帽下的滑稽小脸,眉毛拧成了一个nike的样子冲着唐宛如:“这么说起来,你也知道了。”

唐宛如也不说话了。

顾里又把头轻轻地转向了卫海,卫海的脸色没有惊讶,只有尴尬;没有震撼,只有张皇。所以——“看样子,连卫海也知道了吧?”

在一屋子的默然沉静里,顾里轻轻地摘下她的墨镜。她的眼光在我们几小我私家的脸上轮流地扫视着,两只戴着塑胶手套的手轻柔地搓来搓去,就像她天天晚上睡觉之前在手上涂满厚厚的手霜时的行动一模一样。

我想,她是要准备开始分尸了吧。

但我又猜错了。

我发现我对顾里十几年来的相识,最近越来越禁绝。以前我还能或许猜到她下一步的动向,但这泰半年来,我屡发屡不中。

她并没有把獠牙翻出来冲我们咆哮,也没有拿起白花花的刀子把我们优雅地大卸八块。她甚至就完全没提这事儿了。你说这让人受得了么?这算哪门子蹊径?

但从单纯的搬迁角度来说,唐宛如邀请顾里,算是邀请对了。她不是一小我私家在战斗,她带了一个保洁队来。当那支专业训练过的队伍泛起在唐宛如这个小小的旧公寓里时,我真的以为像在看激光武器和纳米防护尺度配备的飞虎队在执行一个“带老和小朋侪们过马路”的任务。杀**焉用牛刀,顾里带的不是牛刀,她带着倚天剑屠龙刀来的——所以,唐宛如或者说唐宛如这个公寓,就是那只倒霉的**。

所以,当这支统一白色制服、面戴口罩眼镜的训练有素的专业队伍开动起来之后,我们之前几小我私家,就下岗了。我们剩下的任务,就是和顾里一起,在刚刚清理出来的沙发区域悠闲地品茗。虽然,这个茶叶已经不是从唐宛如谁人柜子里倒腾出来的了,顾里之前用唐宛如的茶泡了一壶之后,她只喝了一口,“至少我起劲实验过了”,说完就把那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倒进了洗手池里。随后,她就提议:“要么让他们收拾着吧,我们去璞丽旅馆的庭院里喝个下午茶怎么样?我和你说,谁人庭院里竟然还能望见野生的鸟,那鸟奇大无比,我一度以为他们家在院子里养**。”——虽然,这个提议被我们无情地否决了。唐宛如说:“各人都走了,这些人偷工具怎么办?”

顾里摊开她那双塑胶手套,耸耸肩膀说:“你以为这些人都是吃素的么?他们的收入可比你高多了,你家里这些工具,他们偷回去没有任何用处,只能捐给慈善机构。从他们的收费尺度来说,我不认为他们是会做慈善的人。他们给我开出来的账单简直太不慈善了。”

唐宛如默然沉静了。但她依然保留着最后的尊严,死活不愿外出品茗。

于是顾里退而求其次,从自己谁人“行李箱”中,拿出了装在一个日本漆器哑光盒内里的茶叶,她打开之后,又倒腾出了一个镊子,小心地一片一片地从内里夹茶叶出来,因为她穿着消毒褂子,戴着手套口罩(尚有那顶滑稽的清静帽),所以,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法医正在举行尸检:“那就喝我的。”

我喝着她重新泡出来的那壶茶,百感交集。这是这些天以来,我和顾里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待在一起。只管眼前的局势是我们最最熟悉,也最最亲密的习惯场景:一群人聚在一起,听顾里讲那些生掷中刻薄刻薄的段子。

如果换了以前,我肯定已经是斜躺在沙发上,靠着自己的男朋侪,或者靠着南湘,然后笑得四仰八叉,同时不忘大喝特喝顾里提供的奢侈饮料。我会以为岁月如景,人世牢靠,我会以为顾里就像是战场上的女武神,我们几个小兵只需要跟在她背后,拿着塑料小刀冒充挥舞呐喊,为她喝彩,她就能战无不胜,永远凯旋。我们活在她的庇佑之下,就像热烘烘的树洞里蛰伏的松鼠,风雪离我们很近,但严寒离我们很远。

但现在,这种感受没有了。

我看着顾里,以为她很生疏。

我看着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着她拿起一条爱马仕的小丝巾挥来挥去的,像一个交警,又像一个正指挥航海的海盗。我听着她嘴里那些小钢珠般喷射出来的“笑话和毒舌的混淆怪物”,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我以为我不再清静。

我想依然躺在树洞里,但外面的森林,却开始焚烧了起来。

“谁人花盆已经那么脏了,就不要了。刚刚我没看错的话,内里是不是有一条蚯蚓?”

——顾小姐,这是一个碗。

“不要把洁尔陰放在洗手台上,像什么样子!这种工具虽然应该放到冰箱里!”

——顾小姐,这是漱口水。

“你说这是什么?毛巾被?别搞笑了,这显着就是一条地毯,来,帮我把它铺在过道上。”

——顾小姐,可是这个反面有标签,写着“毛巾被”三个字。

“卧室内里为什么要在床边上放一个洗碗机?就算主人习惯了躺在床上吃宵夜,但也不代表她就一定能接受在床上洗碗这个事情啊!来,听我的,放到卫生间里。”

——顾小姐,这个不是洗碗机,这个是空气加湿器。

“空气加湿器?什么是空气加湿器?世界上并没有这种工具,你们不要想虽然地就随便给工具起名字,你以为你是谁,爱迪生啊?我告诉你,世界上的空调都是自带加湿功效的。”

……

所以,我们其余的人,就只剩下两件事情可做了:一,坐在沙发上品茗;二,一边品茗,一边看顾里演出单口相声。

这支训练有速度的飞虎队在小小的公寓里飞檐走壁,不到一个小时,这个家就已经看起来有那么点意思了。

又过了一个钟头,所有的工具都收拾完了,只剩下最后一个蛮概略积的纸箱子,但飞虎队们的心情显着有一点犹豫,因为上面写着六个大字:“最优美的时光”。

飞虎队们不敢动,因为之前他们已经陆续被“菁菁岁月”“伤心逆流成河”“这些,都是我给你的爱”“女人花”等几个盒子惊到了。

“你们就放那儿吧。这个箱子我自己来收拾就行了。”唐宛如对这些穿着消毒大褂的人说。

那些专业保洁队的人一会儿就走了。屋子突然空下来,我感受整个空间变大了,甚至连温度都随着一起降了下来。我顺手扯过沙发靠背上搭着的一条毛毯裹在身上。崇光看了看我,不动声色地朝我走过来,轻轻地把他的胳膊搭到我的肩膀上,然后把我往他结实的胸膛上拉了拉。

“说吧,这箱子内里到底是什么?”顾里一边把手套和清静帽摘下来,一边问唐宛如,“是尸体照旧毒品?”她依然穿着那件消毒大褂,可是因为现在她刚刚摘掉帽子,头发缭乱,面容苍白,看起来就像一个快要临盆的孕妇。

“毒品?你以为我是南湘么。”唐宛如大大咧咧地说着,她说得轻松自然,绝不在意,但全场其他人都听得毛骨悚然。

“哦对哦,南湘怎么不在?又加班么?”顾里想起来,冲我扬了扬下巴。

“应该是吧。”我头皮一阵发紧,我看了看卫海的心情,他刻意地默然沉静着,看来并不企图告诉顾里。既然当事人都不愿意提起,我就更没有这个态度来昭告天下,于是,“你也知道,刚进《m.e》的助理和东莞的纺织女工没什么区别。”

顾里点了颔首,看样子她并不想要追究下去。她显然被那盒“最优美的时光”迷住了。她歪了歪下巴,两只眼睛里发射着耗子精的光线:“唐宛如,我记得影戏里有一段台词是‘你知道你们一定会上床,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上床。这就是最优美的时光’,说吧,这箱子里的工具,到底是什么?如果和你的初夜有关的话,就别打开给我们看了,否则我直接交给警员局当做犯罪呈堂证供。”

唐宛如冲顾里甩了个媚眼,用苏妲己谁人狐狸精的腔调说:“内里,有你~”

顾里默默地往我身边挤了挤,扯过半条毯子盖在身上。她默默地闭了嘴。

唐宛如眼光挪动到我的脸上:“林萧,内里,也有你~”

我显着感受到崇光抱着我的胳膊哆嗦了一下。

——我没有想到,谁人箱子并没有成为将我们所有人理智轰碎的原子堆,反倒,它成为了我和顾里息争的催化剂——说息争,实在也谈不上,我们并没有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应该这样说,它成为了我和顾里重新变得亲密的催化剂。厥后,良久良久的厥后,甚至到我们这群人故事的最后,每次只要我回忆起谁人下午,当唐宛如打开谁人箱子的时候,我总是感受能闻到一种气息,一种似乎具有生命的气息。它不浓郁,很稀薄,懦弱得让人恻隐。它就像一个不能适应恶劣情况的物种,睁着恐慌而忙乱的眼睛,带着怨恨带着狼狈地在这个世界上顽强地存在世。

它是属于我们的,已往。

它叫醒了我身体里所有的对顾里的信任和喜欢,依赖和纵容,回忆征服了我,已往抓紧了我。从谁人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怀疑和憎恨过顾里。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全世界都冷漠地转过身背对顾里的时候,她的身边,剩下的人,竟然只有我。

箱子内里有许多许多的已往。

箱子里有我们的照片、我们的涂鸦、我们的同学录、我们寝室里曾经摆放的摆件、我们的学生证、我们的食堂卡、我们的课本课本、我们练瑜伽用过岛子。

箱子里尚有我们配合买的睡衣。那是2007年1月的时候,muji第一次上海时发售的名目,现在看起来很老很土气,可是当年能够穿muji,简直是那些喝着速溶咖啡迷恋安妮宝物时刻想去丽江一夜情的文艺青年们的终极梦想。顾里像一个暴发户一样甩了一把现金为我们一人买了一套,她用裸的嘴脸摔碎了所有文艺青年们的心。

箱子里尚有从南湘胳膊上拆下来的一截石膏。大学刚刚开学的时候,南湘还没有买自行车,于是我总是载着她去上课。那一年春天,满校园刮着毛茸茸的柳絮,我的眼睛在这种带毛的风里严重过敏流泪不止,于是某一个没有睡醒的早上,我神志不清地松开双手,去揉眼睛,于是我和南湘连人带车,摔下三米高的绿化带,南湘的左手就地骨折,但我只是擦破了皮。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出院的时候,顾里悄悄地结掉了所有的医药账单。

我们大学里一起制作的四个纯白色的杯子也在内里,这是我们四个一起去周庄游玩的时候,在一个游人如织的庸俗纪念品商店买的。其时我们以为,除了上学之外,能够把顾里拖出内环,简直是一件值得载入史册的事情,于是我们琢磨着怎么也得留下点纪念。于是我们就做了这四个杯子:只要杯子里加进热水,我们的照片就会从杯壁上浮现出来。照片是我们现场用顾里的手机拍来导进东家电脑里的。当年,只有顾里用的是智能手机,但现在,我们几个都在用苹果了。

箱子里有顾里起草的“室友准则备忘录”,一共11页,共7大项,119小项。从“严格克制带同性回寝室留宿,异性得提前申报期待批复”,到“当某项提议无法告竣共识时,以多数人的意见为准,如果泛起二比二的情况,以顾里所在的一边意见为准”。备忘录的最后一页,有我南湘唐宛如三人的血手印,看上去就像卖身契,可是顾里,却潇洒地盖了一枚私章。

尚有许多许多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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